“这是为何?”
弢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董军医又道:“是不是为了你家公子?”
弢君双眼瞪大,看着董军医,董军医道:“我一生见过多少人,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只是啊,你们这样的例子倒也是第一次。”
弢君:“……”
董军医:“好,你便随我前去吧。只是你听话,别乱跑。”
弢君点点头。
董军医看着他一身白衣,道:“换成黑衣吧。”
“啊?”
“换成黑衣吧。你一身白衣去那里,片刻就能被鲜血染红。黑色就看不出来了,战士们看着心里也没那么沉重。”
“好。”
这是齐琼第一次面对厮杀,第一次面对突厥。他心里有些激动,他站在高墙之上,看着突厥大军渐渐靠近,原来是这样啊,他大哥,他爹面对突厥原来是这种感受啊。
“弓箭手准备!”纪珂抬着手臂,号令高墙之上举着弓箭的一排又一排兵士,兵士们都举起弓箭,箭在弦上,只等纪珂一声令下。
齐琼听候命令释放高墙之上的巨石,还有火油。
“放!”纪珂手一挥,弓箭便如骤雨一般落下,突厥拿了盾举在头顶,可还是有不少人被击中,身体对穿。拿着盾牌的已经过来,离城门不远,魏将军大声道:“放巨石。”
齐琼便与其他兵士一起把巨石推下去,砸中的人瞬间成了肉泥。而突厥果然凶猛,剩下的人还在继续冲。“淋火油。”
齐琼拿起身后摆放的瓦罐,用力抛了出去。瓦罐砸到突厥人时、砸到地面时碎裂,里面的火油立即流淌出来。
纪珂再次命令放箭,这一次的箭头裹着浸了油的布条,若打到人根本没有杀伤力。这一次的箭也不指望它有杀伤力,它的任务只是带着火苗落到火油上。
突厥兵死伤三分之一,剩下的在百米开外,探城的几乎死伤,失去战斗力。在百米开外突厥簇拥的是特勤阿鲁耶纳。阿鲁耶纳算是突厥将军,几年前,突厥战败匈奴阿鲁耶纳是主要因素,他是下一届可汗,这是突厥人们认定的事实。阿鲁耶纳并不年迈,相反,作为拥有这么大功绩的人他过分年轻了,今年尚且二十七。
齐琼望向阿鲁耶纳的方向,阿鲁耶纳年轻、魁梧,双眼锐利,直视这边。齐琼背脊一凉,那是杀了上百人才有的冰冷。
巧守技巧用尽,接下来便是开城门,直接对抗。突厥死伤三分之一,这给出城对抗的将士不少鼓舞,出城的兵士气势轩昂,高举大刀前去,与突厥人正面厮杀。齐琼自然也去了,他只见漫天的血飞溅,残肢断臂横落。他又好像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在人影过来时挥刀砍下。好像有人在叫他,“公子,公子!”,又好像这只是幻觉,血腥气令人作呕,他压着胃里翻腾的酸浪,再次挥刀向目之所及的人影砍去。
又有人在叫他,“公子。”,是弢君。可是弢君怎么会在这里?
他把刀抵在地上,撑着身子,眼前清晰起来,林三几人伤痕累累站在他面前,担忧地看着他,他问道:“结束了?”
“不。”林三指一指远处,那里的厮杀还在继续,“公子,我们的衣服和突厥的是不一样的。”
“啊?”
一人抱怨道:“齐校尉,你是突厥的奸细吧?不对,你是来捣乱的吧?两边的人你都砍啊。”
“啊……”他刚刚好像看不清楚,只要是人影都砍下去,“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意识回来了就行。”林三拍拍那个人的肩,“公子第一次上战场嘛。”
然后几个人又往那边冲去,齐琼愣愣的,看一眼阿鲁耶纳的方向,阿鲁耶纳也正在揶揄地看着他,然后弯刀一偏,挡住魏将军的攻击,与魏将军打斗起来。
齐琼躲过一个突厥兵的攻击,弯腰再也忍不住吐出来,他脑袋一抬,看到不远处双眼大睁,死不瞑目的一个头颅。
齐琼:“……”
林三解决了那个偷袭的突厥兵,过来扶起他:“公子没事吧?”
他胡乱用手擦了擦嘴角:“没事。”
这场战事最终以突厥逃走而告终,伤痕累累的士兵扶着更伤痕累累的士兵走进城门,到城内一个广场,几位军医脚不沾地地为兵士们清洗伤口,包扎伤口。齐琼闭着眼倒在地上,他太累了,以前他讨厌太阳,现在他对阳光也没那么抗拒了,直接在阳光下昏睡。大多将士也都昏睡过去。军医不停地拿药水清洗伤口,再包扎。一个又一个。
齐琼感觉自己的衣物被人掀开,很轻柔。然后是凉丝丝的药水,散发着药香,然后是药敷在伤口上,包上布条。齐琼之前看过军医为人包扎,动作并不轻柔,因为那么多人等着,军医不能慢,而动作一快,轻柔就算不上了。可这次为他包扎的人动作轻柔得让他不愿意醒来,他勉强睁开眼,看到猛烈的阳光和一人一身黑衣,身形削瘦。
齐琼轻声道:“谢谢。”
弢君一顿,继续手里的动作。然后,是下一个士兵。
齐琼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带着一身的伤躺在床上,不能洗澡,一身粘腻。幸好有个人一直照顾着他,在他发高烧的时候,在他出汗的时候,一直拿湿毛巾擦洗着他的身体,让他不再那么难受。可等他昏沉两日醒来的时候,纪珂说,别的地方过来的军医都已经回去了,因为药草不足,他们得回去找。
齐琼看着一次战役下来几乎毫发无损的纪珂:“你怎么没受伤?”
纪珂听他失望的样子面色一沉:“我受伤了的,不过都不外露,也不像你一样严重。我知道在战场上怎么保护自己。”后一句话他是嘲讽着说的。
齐琼讪讪低头,然后问道:“你知道照顾我那个人是谁吗?我想当面谢谢他。”
纪珂摆摆手,作势要走:“不知道,跟着董军医来的。”
董军医?
齐琼支起身子:“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吗?”
“不是。”
不是啊。齐琼垂眸。
纪珂走到门口道:“是个姑娘。”
“军队里怎么会有姑娘?”
“可能是人手不够来帮忙的吧。”纪珂说完已经不见身影,齐琼看着门口,无奈地叹口气。
现在弢君在哪里?会不会怨他?是他自己说,让弢君等他,是他说,不久就可以回来,是他说,他……他一定会带弢君回家。
纪珂站在魏将军屋子里,一脸不情愿道:“将军我已经去看他了。”
魏将军皱眉:“才去了多久?”
“他伤得重,需要休息。”
魏将军坐下,端起一杯水:“军队里需要和睦,现在正是一致对外的时候,你们不能起内讧。”
纪珂略有些不耐烦,不过碍着魏将军没有太明显:“我知道,我这不是听你的话去看他了吗?”
魏将军瞪眼道:“我不了解他还不了解你?我知道你心里憋着气儿呢,可是人家第一次上战场表现得就比你好吧?你第一次上去的时候……”
纪珂连忙打断他:“我知道了,以后我不针对他便是。”
“那你把守在他门口的兵撤了,让人家照顾他的进去。”
纪珂不情愿地嗯了一声,退出去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一次战役过后,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虽然苦战损失惨重,但是可以换来片刻的宁静。所以大战过后的几日士兵们放心休养着,不过仍然有身体无损的士兵巡逻。
弢君几次想进去齐琼的屋子都被门口的两个士兵拦了,这一日他也不抱希望,拿着伤药和干净的纱布交给门口守卫准备走时守卫叫住他:“哎,兄弟,即日起你可以自己进去了。”
“为什么?”
“哪来的为什么?”另一个守卫回道,“我们哥俩明日起要去城墙头上巡逻。”
去城墙巡逻比在这里守门威武多了。
弢君点点头,道声:“恭喜。”
于是他接过药推门进去。此时齐琼还未醒,正是早上,太阳还没出来。弢君洗净帕子替他擦了脸,又轻轻掀开他的被子给他换药。齐琼伤得很重,能捡回来一条命已是上天待他不薄。他的双腿都被砍到过,不过董军医说养好了不影响以后行走;他的背脊、胸膛、手臂都有大大小小的伤,不过这些不碍事,皆是轻伤,连药都不需要敷。他最重的伤就是腿上了。
由于只是腿上换药,弢君只是掀了他下半截被子,动作轻柔地解开昨日的纱布,抬起他的右腿,把纱布解下。齐琼觉得腿有异样,醒来一看,眼前的被子上面露出半个脑袋。他感觉腿上凉丝丝的,他的大脑也凉丝丝的,这……什么情况?还在做梦吗?
弢君解下纱布起身,看到齐琼在盯着他瞧,笑道:“公子醒了?饿吗?”
齐琼闭上眼,绝对是梦。
“公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