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西京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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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对现在的晋雪年来说,自己对他多有隐瞒,他又怎么会对自己有问必答呢。

    晋雪年怀念的那个何睿已经死掉了,而自己记忆中的晋雪年也全然不是如今这个饱受折磨的年轻人的模样。

    道一句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罢。

    顾淮生不再追问,而是走到快要熄灭的火堆旁,直着腰跪下,拿起一叠纸钱撒了上去,火星遇纸就燃,眨眼间又升腾起来。

    幸好有棚子挡着,别处的人看不到。

    他生来只跪父母天地,如今这一跪,就当是跪那些过往罢。

    火光越燃越盛,热浪沸腾,顾淮生眼睛被熏得有些疼,忍不住眨了眨。视野渐渐变得模糊,他神思恍惚,一时想起了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一时又想起如今的血海深仇。

    真是人生如雾亦如梦。

    晋雪年蹙眉定定地看着跪在火堆前的顾淮生,此刻没人看着他,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些许茫然和疑惑,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最后只是跪在了火堆的另一边,与顾淮生一起安静地将剩下的纸钱烧了个干净。

    “如果何睿知道你还惦念着他,每年都给他烧纸钱,他一定会很开心的。”隔着明亮的火光,顾淮生轻轻道。

    “不,”晋雪年却摇了摇头,喃喃道,“他不会知道,他一直都不知道。”

    顾淮生愣在原地,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大概是此刻气氛太好,晋雪年看着顾淮生那张被火光模糊了的面孔,竟隐隐产生了一丝熟悉感,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四岁那年,殿下救过我一命,”晋雪年陷入了回忆里,“那年冬猎,父亲将我们兄弟几个都带去了围场,我不小心踩上冰面掉进了水里,是殿下跳下去将我救了上来。”

    顾淮生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不过这件事与他而言太过微不足道,若不是晋雪年此刻提起,他几乎要忘了。

    “我们识于幼时,别于少时,殿下离开的那年我才八岁,”晋雪年怔怔地看着越来越微弱的火光,眼底闪烁着别人读不懂的情绪,“殿下和大哥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常常来府上寻大哥玩耍,平日里父亲对我们很严厉,只有殿下来的时候才会放任我们去玩,所以我少时最开心的时候便是殿下来访的时候。只是后来我又不希望殿下来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玩。”

    “我年纪小,不会说话,那时候能做的事就是站在一旁看着大家。但是殿下不一样,他是个很温和的人,他看到我一个人在旁边,会主动来和我说话。”

    顾淮生哑然,晋雪年说的事,其实他都不太记得了,那时候会主动和晋雪年说话,大概也只是自己性格使然,不愿意气氛太冷所以随口说的无心之言罢……

    他不知道自己在晋雪年的记忆里居然这样好,好到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殿下喜爱吃甜食,有一次我无意中尝到厨娘做的高粱饴,觉得殿下一定很喜欢吃,于是偷偷跟着厨娘学了好几天,最后总算成功做了出来,而就在那时候,大梁战败,先帝将二皇子送去后越做质子,大家聚在一起为他送行,我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只能悄悄把饴糖塞到他的行囊里,”晋雪年微微仰起头,瘦削的下巴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孤零零地看着天空,“可惜了,我还想等他回来亲口问一问的,也不知道他吃到了没,好不好吃,知不知道是我做的……”

    顾淮生看着他,只觉得胸腔里翻江倒海,震惊、愧疚、动容等种种情绪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咬了咬舌尖,刺痛将血液里沸腾的陌生冲动狠狠压了回去,半晌后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复道:“他肯定吃到了,很好吃,如果他知道是你做的,一定会很感激你。”

    很感激。

    最难熬的那个夜晚,周身是腐烂的尸体发出的恶臭味,乌鸦和野狗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等着他彻底断气,而那时舌尖上传来的微微发苦的甜意,却让他迸发出了最后的求生意志。

    糖已经变了质,然而却是他吃过的最甜的糖。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再三章内就把晋小年救出来(握爪!)

    第5章 原是故人(三)

    这天白天,薛梓奴死皮赖脸地拉着顾淮生下棋。他早就腻了整日研究曲子的日子,本想着换换心情,谁知和顾淮生下棋却让他心情变得更糟糕起来。

    “不下了不下了!”薛梓奴苦大仇深地瞪着棋盘半晌,忽然扔下手中棋子,将棋盘上的棋子乱搅一通,耍赖道,“哎呀不小心弄乱了,这下可下不了了,就算平局吧。”

    “没关系,”顾淮生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拾着棋子,“我可以复盘。”

    薛梓奴一噎,半晌没说话。

    就在这时,顾淮生耳朵微动,听到不远处自己的房间外似乎有人在敲门。心思急转间,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道:“好了,既然你又不想作曲子,又不想下棋,不如我就先回去了。”

    一想到又要只剩自己百无聊赖的一个人,薛梓奴小脸顿时垮了下去,“好嘛好嘛,我们继续下棋,我不耍赖了。”

    “和你下委实没什么意思,”顾淮生不为所动地走到门边,毫不留情地打击他,“还不如睡睡觉呢。”

    “你!”薛梓奴弹了起来,正想和他理论理论,谁知顾淮生仿佛有所预料,动作迅速地消失在了门外,一点机会都没留给他。薛梓奴兀自气鼓鼓地瞪着门板半晌,打了鸡血似的去书架上翻棋谱看了。

    当然,薛梓奴如何化悲愤为动力钻研棋谱暂且不提,这边顾淮生穿过中庭,刚巧遇到正在往回走的晋雪年。

    顾淮生问:“来找我?”

    “嗯……”

    方才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晋雪年本以为是顾淮生想要避嫌所以不见自己,理所当然的同时又莫名生出些许失落来,然而他如今沦落至此,比别人更敏感的同时也更加注重自己仅剩的尊严,一咬牙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谁知竟好巧不巧地在半途中遇到了顾淮生。

    晋雪年看向顾淮生身后,犹豫地道:“你是不是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