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妖怪
苍白的路灯无力地发着微弱的光，像是不堪黑夜的重负般，胆怯地缩在道路两旁。
在这空无一人的路上，初秋的夜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便随着风飘散着，似乎是有无数个人在小声的窃窃私语，那空灵又琐碎的声音在这略显苍凉的大街上，格外令人抓心挠肝。
林落紧紧抱住自己怀中的课本，仿佛这样就不会太害怕了一样，实际心里还是吊着什么似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本来这种夜晚就该待在出租屋里睡觉的，他有些愤愤地想着。可谁让他今天在主任面前让顾老师下不了台呢？但是转念一想，顾老师给无偿补课也是很多同学都求之不得的，这么一来，林落反倒轻松了不少。
房间里，秦玄君斜倚着桌子，眼睛微眯着看着顾忘尘。
顾忘尘明白，他这种状态就是在专心听自己说话，便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林落这个孩子，说来也可怜，他从小没有父母，也没见过有什么亲人。唯一一个来学校看过他的女人，听说是他的姑姑，后来我才无意间发现，那人只是他的房东，明面上是来看他，实则是来要房租，讨个身份罢了。”他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他又顽皮淘气，对待学习又不上心，我……哎……”
秦玄君起先还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看到他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忽然就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浅浅笑着缓缓道：“还说人家是个孩子，你不也没比他大几岁？”说完还摇了摇头，一副长辈的样子。
顾忘尘选择性不搭理他，起身向他扬了扬手表：“时候不早了，我要去接我的学生了。”秦玄君朝他挥挥手，刚开口说了个：“再……” “见”字还没出口，只听窗外一声尖叫，然后就没了声音。
两人只对视一眼，便迅速打开门冲下楼去，然而楼下什么都没有。刚才的尖叫声也再没响起，只有两棵树的树叶在刷拉刷拉作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朋友在一起久了，很多时候就会培养出一种特殊的默契，你不需要说，我也不需要问，因为我们想的，是一样的。
于是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忽然同时脱口而出：“不好，林落！”
而此时的林落，依旧走在去顾忘尘家的路上，秋风吹得他浑身鸡皮疙瘩，再加上精神上多多少少有点紧张，他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悄咪咪地跟着他。
这么想着，别说真有什么东西，就是什么都没有，光是脑补画面也够呛的。
想着，就觉得后脖子处有些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林落不敢转头，他小时候听老人们讲过，走夜路时不能回头，一旦回头肩上的魂火就会熄灭，鬼怪就能趁虚而入，为所欲为了。虽然他是当代社会主义接班人，但他这个接班人实在不怎么样，对唯物主义的心又不怎么坚定，加上人怂胆子小，自然不敢去看脖子那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越来越强烈的刺痒感开始扩散向他后颈的神经，林落僵着背，一点都不敢松懈，连胳膊都绷得直直的。在深呼了好几口气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颤抖着双手去摸那趴在脖子上的东西。他手刚一摸，就猛然长舒了一口气，原来这让他心惊肉跳的东西，只是————一条普通的虫子，很有可能是街道旁的树上落下来的。他不禁抬头望了望头顶这棵树，这一望————他差点背过气来，只见他头顶上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一动不动地正盯着他。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东西，林落大叫一声，把书一抛，撒开腿就往前猛冲。
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林落就觉得喉咙直发痛，心肺都快吐出来了，不得不停下脚步，弯下了腰，双手支在膝盖上，不停的大口喘气。
林落心里明白着不能多做停留，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刚刚那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眼下没有什么比逃命更重要的了，三十六计，跑为上策。林落刚迈开一条腿，就听他右手边有劲风袭来，立刻一个翻身向左一骨碌爬了起来，还没等他头抬起来，又是一下，带着呼啸的风声，那东西直接袭了过来，直接缠上林落的脖子，一下甩到了空中。
林落被它勒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东西似乎没有把他放下的意思，一会向左，一会向后，甩得他天昏地暗，就像在游乐园坐大摆锤，只不过是不系安全带的那种。
这种情况下，林落觉得自己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恐惧，甚至还觉得，有点刺激。他又一次被甩向空中，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色，不过这次，这东西却停了下来。
林落不禁低头一看，顿时他头皮就炸了起来，他几乎是绝望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身下这条将近十米长的大蛇用尾巴紧紧勒住自己的脖子，那蛇眼睛是血红的，竖瞳中透着凶光。要不是被紧紧勒住脖子，他恐怕嗓子都要喊哑了。只见它缓缓将头凑了过来，一股难闻的恶臭味顿时扑面而来。林落感觉头上有水滴下来，以为是下了雨，可是不断的有水淋在他的头上肩上，他才幡然醒悟————
这哪里是下雨，这他娘的是口水！
那大蟒蛇头向后微微回缩了一下，摆出标准的进攻姿势。
忽然，浓浓的夜幕中划过几声清脆的不知名的鸟啼声，那蛇听了顿时周身一震，缠在林落脖子上的尾巴也稍微放松了，林落抓住这个空当，开始大口大口喘着气。那蛇听到他的喘息声，尾巴上又是猛的一紧，林落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随之匆忙赶来的顾忘尘和秦玄君，看到这条巨蟒也稍微震惊了一下。那巨蟒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缠着的尾巴迅速散开，林落便直直地坠了下来。只见秦玄君闭上眼睛，微微发力，黑短的头发迅速被及腰的白发所取代，他忽然变得通身雪白。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已经稳稳地接住了林落。趁这个时间，巨蟒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再追踪无益。秦玄君只好将他放在地上，扭过头去看顾忘尘，这才发现，一直在旁边的顾忘尘不对劲。
只见顾忘尘双手抱着头匍匐在地上，咬着牙，似乎极为痛苦的样子，周身若隐若现地散着红光。秦玄君不禁轻轻叫了他几声，叫了好几声他才猛的抬起头来，满脸流的都是汗，甚至那双眼睛，也泛着若有若无的红光。他的表情狰狞得令人发指。秦玄君想去扶他一把，但被他狠狠推开了，搞得秦玄君心里直犯嘀咕，今天明明不是月圆之夜啊。
莫非……他想起来了？
顾忘尘还在拼命地挣扎着，身上的红光一闪一闪，似乎在感知着某些东西，随着他红光闪动的频率，秦玄君居然发现林落脖子上也有东西在闪，上面浮了一层闪闪的彩/金色，所以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两个人的频率竟然出奇的一致。他刚想靠近去看个结果，这时，顾忘尘忽然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红光也刹那间彻底消失，随之，林落脖子上的金光也瞬间消失。
就是他，没错了。
茫茫夜色中，黑色似乎掩盖了一切，谁也没有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已经和夜色融为一体的东西，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3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次日，天微微亮，太阳尚在安睡。秦玄君半睁着一只眼睛醒过来，显然还没有到清醒的状态。但肩膀处随之传来的酸痛却让他瞬间恢复了意识。他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肌肉，眼神有些抱怨地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正睡得像猪一样的一对师生，天知道他昨天怎么左肩抗一个一米八几的顾忘尘，右肩抗一个虽然小但出奇沉的林落，硬是将这两个一言不合就双双昏倒的师生扛了回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秦玄君忽然将眼神移到了还开着的窗户。
一股熟悉的烟雾悠悠飘了进来，过了一会儿，果然不出秦玄君所料，烟雾散去，上次那个少年重又出现在他面前。
“禀告大人，”少年单膝跪在地上，只是这次，他把头压得更低了，仿佛要勾到到地上了。”
“怎么了？这次不算擅闯，你既是韩大人的信使，就不必多礼了，有话尽管直说。”秦玄君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感情来，但他微皱的眉头显然说明，他有一些不耐烦了。
“大人……”那少年依旧有些迟疑，秦玄君盯着他看了半晌，他才继续吞吞吐吐地说：“我们家大人……要……要把这个还给你。”接着秦玄君就看到他双手摊开，呈上了一个小瓶子，他一看这小瓶子，气顿时不打一处来，这不是上次托信使带给他的吗？怎么又给送回来了。
好像是早就知道秦玄君会是这种反应，那少年停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大人还说，此物甚是宝贵，还请秦大人……自行保留。”
秦玄君重重呼了一口气，张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憋了半天，终于无可奈何地一挥手：“退下吧。”
少年如释重负般，迅速离开了，那烟雾消散得似乎都比上次更快一些。
秦玄君死死捏着那小瓶子，让人怀疑他想要捏碎这精致的小东西，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他内心压抑着的怒火一样。
但他最终还是将直冲脑门的怒火努力压了下去，捏着瓶子的手指稍一松懈，那蓝色的小东西就瞬间消失在指缝间。
“这……”听到房间里响起另外一个声音，秦玄君有些慌张地一扭头，见林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手指。
“啊，小落啊，你醒了。”秦玄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微笑着朝还张着嘴没反应过来的林落打招呼。林落勉强给了他一个笑容，不大的脸却皱成了一团。
一时房间里尴尬起来，秦玄君还在想着怎么解释，就听一声沉闷的哼声，顾忘尘在两人的注目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两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顾忘尘揉揉自己的脑袋，愣了一会，用一种怀疑的语气问：“我……梦游了？”
林落想起昨天经历的事，又想到刚才在秦玄君手指间消失的瓶子，忽然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于是他捂着脸带着些哭腔道：“梦游的应该是我吧。”
顾忘尘忽然想起昨天的事，急忙清醒过来向林落道歉：“那个……小落，老师觉得很抱歉，昨天让你陷入那样的危险中，没有考虑周到。”顿了一会儿，他抓抓后脑勺，有些迟疑地说：“你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其实很不安全，这还有六个月就要高考了，补课工作刻不容缓……” 林落将埋在手心里的脸抬了起来，看了一眼顾忘尘，好像在等着他说下去。
然而顾忘尘却略微有些尴尬地卡在了这里，试着说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口，看得秦玄君都有些着急，这么下去，还说不说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顾忘尘还是干张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秦玄君便笑着插了个嘴：“其实呢……你们老师的意思就是，你可以住在他这里。”说完有些得意地看着顾忘尘，嘴角勾起一个上扬的笑容。
“啊？”林落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些话。顾忘尘狠狠瞪了秦玄君一眼，然后转移开视线，快速地眨了很多下眼睛，心里早已经将秦玄君千刀万剐了。
“嗯……其实呢，”过了好一会儿，顾忘尘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老师也就是这个意思，补课是补的，但是你一个人来又太危险，租房还容易被房东欺压……你如果不介意，老师这里还有一个房间，你可以住进来，这样补起课来也会更方便。”说完还向林落指了指那个空房间，表达了一下他的真诚。
林落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同意吧，有些太不合理，不同意吧，也说不过去，一时间为难着，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秦玄君见屋内气氛不只是一点尴尬，便故意咳了一声，接着便道：“我忽然想到我还有些事要去做，就先失陪了。”心想着他们两个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
秦玄君刚出门才转了个弯，便摇身一变，又变成那白发及腰，如玉一般的公子，他手一伸，那刚才消失的小瓶子便重新出现在他手上。转眼间，他就到了一大片竹林前，他倒要看看，他亲自送过去，这姓韩的还好意思拒绝。
穿过幽静的竹林小道，尽头就是一间简朴的小竹屋，没有任何装饰，这里清净的，就像一个独立的世界。
他眼神四处寻找着，终于在半开的窗前，找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那人依旧是那样的冷漠，有些瘦削的脸，薄得有棱角的唇，笔直的鼻梁将这轮廓分明的脸衬得格外冷酷无情。那双狭长的眼睛虽然垂着在看书，眼尾却微微上翘着，如素笔勾勒一般，浓淡适宜。
秦玄君不禁顿了顿脚，立在那里静静地多看了几眼，那人自然察觉到了这个目光，便将侧着的脸转了过来，起身，开门，迎着秦玄君走过来。
秦玄君忽的有些紧张起来，甚至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听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声，心里像进了无头苍蝇似的，撞得毫无节奏。
“你来了，”那人一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但秦玄君还是没有立刻搭话，他收起躲闪的目光，忽然坦然对上了那看上去毫无波澜的眼睛。
“这个东西……”秦玄君将那小瓶子拿出来，大着胆子拉起那人的手，“还是给你吧。”
那人脸上一凛，没有收下，将手收了回去，继而淡淡开口道：“秦大人还是好生保管……”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秦玄君便接了一句：“保管了也是为你保管，反正它迟早都是你的。”后面似乎还有一句话要说，但他皱了皱眉，咽了下去。
那人看起来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并没有理会秦玄君的肺腑之言，而是默默转过身，准备回屋了。
秦玄君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本来以为是出于客气才拒绝了他的这份心意，然而现在看来，仿佛并不是自己想的这样，他有些烦躁，便冲那人背影喊了句：“韩子启！”
那人终于停下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
秦玄君的脸上飞快得掠过一丝悲伤，快得让人不易发觉，他微微低了低眼睛，有些干涩的嗓音蒙着一层自嘲：“……告辞。”说完便转身向前走去，逐渐消失在翠绿的竹林前。
待到来人已经消失在竹林拐角处很久了，韩子启还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只是这雕像，忽然不动声色的，眼角滑下了一滴不易察觉的晶莹的泪。
作者有话要说：
来，让韩大人露个脸
第4章 白泽的传闻
车内安静得似乎有些过分，以至于林落可以清晰地听到车轱辘碾压在柏油路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