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那还是七个月前自己在某比赛会场的停车场打工时的事。耕二当时的工作是停车引导员,他手里拿着步话机,按照坐在控制塔那里的工作人员的指示把一辆辆车子引导到相应的位置。 喜美子被安排的车位恰好在角上,她开始犯愁了。更让她头疼的是她的车前还停着一辆大家伙。喜美子打了好几次方向盘都没能进到自己的车位上,真是出尽了洋相。这一切耕二在外面都看得清清楚楚。终于,喜美子旋下了车窗,没好气地叫道: “能帮我倒一下车吗?” “我的工作不是帮人倒车的。” 耕二拒绝了。因为事先已经有人交待过他不能代替车主开车。 “求你了。” 喜美子伸出一只手做作揖状央求道,  
第三节(2)
“我最怕停车了。” 耕二在心里说,老太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要是我撞上了旁边的车子,你也同样有责任的。” “没那回事儿!” 耕二断然拒绝。喜美子一副可怜的样子。 耕二无奈用步话机跟控制塔联系了一下,对方说要她替客人把车停好。真没办法,耕二心里嘟囔道。 “帮忙费可是很高的喔!” 耕二一边把车子停进去一边说, “我可是不白给人干活的!” 引诱这些已婚的妇女再简单不过了。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耕二始终这么认为。那些妇人们大都有着某种近乎饥渴的期待,渴望能够在机械的日常生活中有一些浪花出现。 耕二对喜美子参加过的学习班早已谙熟于心。喜美子现在正沉醉在西班牙吉卜赛人的一种民间舞蹈——弗拉曼柯舞的学习中,据她说,她已经熟练掌握了茶道和花道技术。而现在,除了弗拉曼柯舞以外,她还在学瑜珈、烹饪和法语。今天,是她去学瑜珈的日子。 瑜珈学习班在惠比寿,所以耕二便去了惠比寿的旅馆。 喜美子穿着黑色的内衣。她身体瘦削,几乎一抱就能碰到肋骨。但是,也许是得益于学习弗拉曼柯舞的缘故,她的四肢线条优美、肌肉丰满有力。不过,她认为自己的手太大,说自己的自卑感就是来自于此。 耕二却特别喜欢喜美子的手掌。喜欢它平时冰冷可一上床就变得滚烫,喜欢它抚摸自己肌肤时老到的手法,还喜欢它滑进自己的大腿深处,贪婪却轻柔地包绕按抚自己时的那种甜蜜。 “我怎么做?” 耕二不停地问着, “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更舒服?” 每当此时,喜美子就会从耕二的大腿深处抬起头来, “别说话。” 只此一句。 而且,喜美子的身体还柔软敏感得超乎想象。耕二深深知道,她的肉体因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而幸福,而且,只要他在喜美子的肌肤上轻轻吹一口气,就会使喜美子的嘴唇幸福地颤动。尽管如此,无论耕二给她多么激烈的亲吻,她都好像得不到满足似的,总是用腿紧紧地缠着耕二。而且,在热吻的同时,她会转过身子,用两手捧住耕二的脸颊,好像在说——“你再疯狂些”。自始至终,喜美子的肌肤都紧紧地贴在耕二身上。 是喜美子让耕二知道了,原来“扭打在一起”这个词并非只能用来形容打架。 和喜美子做起爱来没有尽头。她像潮水一样,不停地重复着潮起潮落。 一直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她才会向耕二认输, “好了好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对耕二来说,如果是和人说话,那就非由利不可。换任何其他一个女孩儿,不管有多可爱,也都不行。由利有着某种不可替代的魅力。(由利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特别可人。她说话的口气有些撒娇,但脑子却转得飞快,往往会把话题引向耕二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向上去。)不过,说到zuo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和由利zuo爱的感觉跟与别的女孩儿基本上没有分别。而这正是她和喜美子的不同之处。耕二知道,自己只有和喜美子zuo爱时才能体会到那种疯狂的感觉。那是仅存于自己和喜美子两个人之间的感觉。 “真用功呀!” 听到打工伙伴的招呼声,耕二才从刚才的浮想联翩中回到现实中来。摊在膝头的那本商法书——下周要考试——竟然一页都没看。 “客人呆会儿就来喽。” “是呀。” 繁华街上的台球场非常安静,穿着黑色制服的几个打工仔围在柜台前聊着天。 深夜,透躺在床上百~万\小!说的时候,妈妈喝得烂醉如泥回来了。 “好啦,阳子,到家了!” “鞋子,鞋子!阳子,把鞋子脱了!” 外面传来几个女人的说话声。 “真没办法!” 透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接着是女人们蜂拥而入的混乱声、踏在厨房地板上的脚步声……。 “给你们添麻烦了。” 透走出去向女人们致谢。妈妈正在厨房里扶着洗水池站着。 “噢,透啊,好久不见啦!” 看到透,妈妈转过脸来醉熏熏地说道。 “什么好久不见,今天早上才刚见过。” 透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倒进杯子。 “我喝醉了。” 妈妈低声说道。 “一看就知道。” 身后,那些女人们则在乱哄哄地吵闹着。什么“多孝顺的儿子呀”、“好漂亮的房间呀”等等,不断地传入耳中。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女人们的脸上一个个都泛着红润的光泽,原先大概涂了厚厚一层的口红也因大吃大喝——肯定是这样——而褪了色。每个人身上不同的香水味和她们的汗水味糅杂在一起,散发着一种怪怪的味道。 她们不知从哪儿听说透喜欢大龄女人,所以都想让他看到自己徽醉后的模样。 “喝了几瓶?” 透的妈妈喜欢喝红酒。她曾宣称没有红酒的日子活着没有意义。 “实在是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透又一次向女人们致谢。他真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说才能让这些女人明白她们应该走了。  
第三节(3)
“你觉不觉得大学里那帮家伙目光都太短浅了?” 耕二在电话那边说道。今天天气晴朗,透家里的起居室在阳光照射下格外明亮。 “怎么说好呢?简直都不可救药了。” 透向来都对耕二这一点特别中意。他总是因别人的事情而心痛万分。 “那也没办法呀。” 透微笑着回答, “什么人都有的。” 耕二的脑海里浮现出几个人的身影。有的家伙每天早上必定会跳绳,有的家伙吃午饭的时候则只跟女生坐在一起……。 “那倒也是。”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最近怎么样?” 透看了看座钟。下午三点四十分。诗史就要给自己打电话过来了。 “忙得手忙脚乱。寒假以来我又多找了份工打……” “是么,在哪儿?” 诗史前段时间曾劝自己偶尔也听听音乐。她说朋友的女儿钢琴弹得就很好。 “百货商店的仓库。” “够你受了。” 诗史喜欢巴赫的曲子,去她那儿的时候,她总是放给自己听。 “上星期我跟由利去滑雪了。” “是么。” “不是很快就要到圣诞节了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跟耕二通电话的时候竟也开始想诗史了。 “你呢?透?最近忙吗?” 透说不忙,然后又看了看表。三点四十五分。 “也没什么可忙的,都放寒假了嘛。” “那你每天都干什么?” “……读读书什么的。” 读书,这是自己和诗史之间众多共同点中的一个。 “对了,前段时间去看篮球比赛了。” “篮球比赛?为什么?” “朋友叫去的……” 谁都问自己去看篮球比赛的理由。透用肩膀夹着无线话筒,把水壶放到火上。 “以前我们学校不老是输嘛。” 透所在的大学在体育比赛中从没有得过什么名次。 “还有就是每周去当两次家庭教师。” 透是从两年前开始给中学生辅导英语和数学的。 “听起来很清闲嘛。” “确实挺闲的。” 透一边回答一边把速溶咖啡倒进杯子里,然后冲上水。咖啡特有的浓郁香味立刻扑鼻而来。 “诗史还好吗?” “嗯——。” 透喝了口咖啡,第三次看了看表。他不想跟耕二谈起诗史,因为说了他也理解不了。毕竟他跟自己不同,是故意挑了比自己大的女人取乐的。 “怎么不说话了。” 耕二问道, “别像不高兴的孩子那样嘛。” 透一下来了火。 “我不想谈论诗史的事。”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恋爱是理智控制不了的,是非理性的。 这是透从诗史那里听到的。而且,一旦坠入爱河,就会难以自拔。 耕二屈服了, “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吧。” 透说完挂断了电话。 差不多了。诗史该打电话来了。下午四点。透抱着膝头,把头埋在膝盖上,闭着眼静静地等着诗史的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耕二一下子躺在了床上。 “东京塔?” “嗯。我挺喜欢的。” 耕二努力学习考上高中,并且适应了坐电车上下学以后,便开始发现高中原来也不过如此。就在那时,他结识了透,并且放学后常常一块回家。 他真是个怪家伙。 东京塔。耕二一直认为那是乡下的中学生修学旅行时才去的地方。自己当时也一次没去爬过,即使是五年以后的现在,也仍然没有爬过。 “还有呢?” 耕二接着问道, “你还喜欢什么?” 透想了一会儿回答说, “没有了。” “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讨厌的东西。”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耕二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透总是那么沉静。好像从没有过让他生气或者悔恨的事情。当然,也从没有因为意外的收获而得意忘形过。 起床以后,耕二到洗手间洗了个脸,然后用水把头发打湿,喷上摩丝,又用梳子定了定型。 今天晚上照样要到台球场去打工。要想生活快乐,没有钱是不行的;而倘若不能快乐地生活,活着也就失去了意义。 耕二向镜子里看去。一副精悍的脸庞,还算可以。自己的肤色根本不用去晒日光浴,原本就是恰到好处的古铜色,更幸运的是,自己的五官还挺端正。 真臭美呀! 耕二好像听到喜美子正在身边取笑自己。耕二你老是自恋,真让人受不了。 喜美子经常爱说粗话。她总是说一和自己在一起就被带坏了。耕二很爱听她这么说。 他觉得最后肯定是自己先甩了她。 到现在为止如此,今后还是这样。 耕二在镜子前面上下抬了抬下巴,把头顶上的头发理顺。 “没说的!” 耕二认为镜中的自己无可挑剔,转身穿上了夹克。  
第四节(1)
父亲上身穿方格子衬衣,外套件毛衣,下身穿灯心绒裤子。 “在大学里成绩也很优秀吧。” 真是个别扭的问题。 “一点也不优秀。” 透回答说。他用一次性筷子分开萝卜,里面立刻升腾起带有木鱼汤味道的热气。 “不过肯定是不会留级的。” 透和爸爸很少见面。即使见了面,透也没跟他谈起今后的发展方向问题,也从没有谈到过个人问题——比如有没有恋人呀、是否又交了朋友什么的。透从来没向爸爸要过钱,也从来没有和他一起饮酒到深夜。虽然如此,只要爸爸说想见自己,透都会到他说的地方去见面。“咱们去吃炖杂烩吧”,父亲这次是这样把自己叫出来的。 “你妈妈还好吧?” 见面必问的老问题。 “挺好的。” 一成不变的回答。 “她好像特别忙。还经常出差……” 透补充说妈妈还是老样子,前两天还刚刚醉得一塌糊涂。爸爸听了苦笑了一下。 爸爸新的妻子喝不喝酒呀?透在心里想。听说她在图书馆工作,和爸爸一样大。也许是个好妻子。 其实这些都跟自己毫无关系。透在心里想。而且,他也不想有什么关系。自己才刚刚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这个念头忽然闪过透的脑海。对,这时的自己既不是跟父亲在一起时的自己,也不是跟母亲在一起时的自己,当然也更不是和耕二在一起时的自己。也许是因为发现了全新的时间的缘故吧。它既不同于在家里的时间,也不同于在学校里的时间,它是自己和诗史在一起时的时间。 透终于发现了不依靠任何人的、完全独立的自己,他对自己找到了真实的自我颇感满意。那是自然的、自由的,也是幸福的。而且,这样的自己完全是因诗史而存在的。 上星期和诗史去听了场音乐会。诗史朋友的女儿穿着天蓝色的晚礼服,在台上演奏了肖邦、舒曼和李斯特的钢琴曲。 透那天穿了西服套装,在音乐厅的门廊处和诗史碰了头。诗史夸他的衣服非常合身。听演奏的时候,透始终陶醉在温暖的幸福当中,坐在身旁的诗史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 音乐会结束以后,透和诗史一块去了酒吧。跟诗史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透的耳畔还依然萦绕着音乐会上的钢琴声。虽然透根本不知道乐曲的名字是什么,但刚刚听过的钢琴曲的每一个音符却都真实而清晰地浸润了他的全身。那么优美,那么迷人。 每次跟诗史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这样。 比如吃意大利料理。透会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包括每一根毛发,没有一处不浸润在意大利料理中。那不是量的问题,而绝对是纯度的问题。 又比如听音乐。透会觉得音乐浸润了自己的全部身心,根本无暇思考其他的任何问题。 “演奏得真不错。” 诗史说。就在这一瞬间,透明白了。原来让自己那么陶醉的根本不是钢琴家的力量,而是身旁的诗史。跟她在一起,自己就迷失了。 “耕二现在怎么样?” 爸爸问。透的朋友中,爸爸能记住的只有两个人。另一个是透小学时候同一幢公寓里的“小太”。实际上,关于“小太”,透能够记起的并不比爸爸多。 “挺好的。” 透的回答跟刚才爸爸问妈妈的时候一样。 “他打了很多工,过得还可以。” “还可以啊。” 爸爸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句,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又用酒壶斟满。 “他是在医学系?” “经济系。” “哦,是经济系。” 耕二的父亲是个医生,开了家诊所。家里的长子——比耕二大八岁——已经大学医学系毕业了。 “你们经常见面吗?” “也不是,偶尔见见。” 透说完把鸡蛋放进了嘴里。他知道爸爸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学生时代的朋友、钓鱼时的伙伴等等,到现在都还有联系。而且,他现在的公司就是和朋友一起开的。爸爸是个看重友情的人。 要是从前,这时候透早就不耐烦了。他胡乱吞下鸡蛋,慢慢地喝起啤酒。透的朋友并不算多,从小时候起他就特别讨厌父亲拐弯抹角地试图让自己明白朋友的重要性。 不过,今天晚上的透丝毫没有不耐烦。固然,他并不打算告诉爸爸自己和诗史之间的事,但诗史的存在确实使自己变得大度多了。他现在能够从容地以平等的立场来面对父亲了。 从酒吧出来以后,透又和诗史一起去了诗史家。 “你还在想着钢琴曲?” 诗史问道。听透回答是,诗史又说, “那今天就不放音乐了。” 房间里很安静,窗外是无边的夜色。东京街道上无数的灯影在夜空中闪烁。 透知道,诗史晚上一般不拉窗帘。当然,卧室另当别论。 “想要的士的时候说一声啊。” 诗史还没说完,透已经堵住了她的嘴唇。 结完帐以后,爸爸和透一起走了出来。 “怎么办?你直接回家吗?” “嗯。” 在向车站走的半路上,爸爸从自动售货机那儿买了香烟。十二月的银座。  
第四节(2)
“代我向你妈妈问好。” “嗯,我会的。” 透和爸爸在检票口分了手。 透跟诗史两个人开始单独约会的时候,妈妈有一天问他道, “你跟诗史约会了?” 妈妈对他们“约会”的过程一清二楚。在什么地方见的面,在什么地方吃的饭,甚至包括透在什么地方上的的士。 “诗史夸你举止文雅,很有礼貌呢。她也挺有意思的吧?” 只有那一次,透对诗史做的事生了气,。 “对不起。”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诗史向透道了歉。她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可是瞒着你妈妈,好像又不太好吧?” 透无言以对。他想不出应该责备诗史的理由,而且,诗史好像也并不很愿意告诉妈妈。 “要是瞒着你妈妈,总觉得我们好像干了坏事似的。” 确实如此。不过,诗史越解释,透越觉得她告诉妈妈是出于不得已。 “还是应该告诉阳子我们时不时见见面什么的。” 透没有反驳的理由。 在神谷町下了地铁以后,透一边顺着慢坡路往前走一边在心里想,要是放在现在……。 要是放在现在,诗史该不会把什么都告诉妈妈了吧。难道她会说我和你儿子经常见面,而且还一起睡觉? 夜里很冷。透呼出一阵阵白气。走在这段慢坡路上的时候,一回头就能看见伫立在远处的东京塔。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看到,而且就伫立在正前方。夜色中的东京塔,在彩灯的装饰下浮现出柔和的线条,仿佛它自己会发光似的,直直地耸立在茫茫夜色里。 透回到家里的时候,妈妈还没有回来。他冲了个澡,然后喝了杯牛奶。透喜欢喝牛奶,他喜欢牛奶那种即使不放糖也能品出的特有的甜味。 小时候,无论家里还是学校都鼓励孩子们多喝牛奶,说多喝牛奶可以长得高大。长大以后,也许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已经够高大了吧,没人再督促自己喝牛奶了。因此牛奶对于自己而言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透觉得这种变化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钟表指向了十一点三十分。透决定把寒假里的一篇课程论文写完。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除夕夜,透等着妈妈做出门的准备。他在屋子里无所事事,一边听着suznneveg的歌曲,一边翻着本写真集。写真集的名字叫《混浊大地》,拍的是中国的街道和市人。 透一共有四本写真集。一本是诗史送的,其余三本都是自己买的。其中两本是在诗史的店里,剩下的一本是和诗史一起在洋装书店发现的。 透的四本写真集,诗史的书架里都有。透也知道它们摆在书架的什么地方。 诗史喜欢照片。她说照片比绘画更真实一些。 透曾应诗史之邀去参观过一个摄影家的个人作品展。在大楼里的一个不大的画廊中,除了他和诗史,只有一个前来参观的客人。看样子诗史和那个摄影家很熟,她把手放在摄影家的肩上,然后探过身去像西方人那样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摄影家犹豫了一下,然后很熟练地也把手放在诗史的肩上作了回应。 透很清楚地记得,就在那一瞬间,自己心里充满了对摄影家的嫉妒。不是嫉妒摄影家跟诗史那么亲切的接触,而是嫉妒他的年龄。这个人知道自己无法知道——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的那个诗史。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 那是个皮肤黝黑,面孔清瘦,、头发花白的男人。 “透。” 走廊传来妈妈急匆匆的喊声。 “该走了,不然就晚了!” 四天前,透接到诗史的电话,要他除夕夜去参加在她家里举行的聚会,和大家一起熬年夜。 “我给阳子发了请帖,她已经答应来了。我让她带你一块来的,你还不知道吗?” 透对诗史的这种邀请方式很不满意。不过考虑到客观情况,他也知道这是不得已的。毕竟,能见到诗史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除夕夜?” “对呀。我叫了十五个要好的朋友呢。是个很轻松的聚会。过去每年都要举行一次的,最近一段时间浅野和我都比较忙,很长时间没有举行这样的聚会了。” 诗史高兴地说。 浅野。那是诗史丈夫的姓,当然,自然也是诗史的姓了。 “我去好不好呀?” 透有所顾虑地问。 “我叫了你的。” 诗史静静地回答。 “我怎么跟妈妈说呢?” 妈妈什么也没告诉自己。 “你就说是听我说的。说我邀请你了。” 透同意按诗史说的办。 下了的士以后,透跟在妈妈身后走着。手里捧着一束沉甸甸的深红色的鲜花。 “我可能要早点儿走。” 上了电梯以后,妈妈说, “你也别太晚了。” 两个人在最高一层下了电梯。 “明天还得回杉并那边呢。” “杉并”那边指的是透的外婆家。 “知道了。” “很轻松的聚会”已经开始了。诗史喜欢间接照明,所以房间里光线很暗,再加上人多,屋里有些发闷。  
第四节(3)
“阳子!” 诗史先把妈妈让进屋去,然后对透一笑, “欢迎你。” 那只是极短的寒暄,而且,诗史的笑也平淡得近乎冷淡。透觉得眼前这个人与自己知道的那个诗史简直太遥远了。诗史接过鲜花,和其他的客人攀谈起来。 客厅本是很大的,但也许是人多的缘故,竟然显得有些拥挤。吧台上——诗史家是从不使用餐桌的——摆着几瓶红酒、奶酪、三明治、熏鲑鱼和一些水果。透不由得笑了笑。诗史是不喜欢吃饭的。况且现在早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 人群中透认识的只有在诗史店里工作的两个女孩儿。妈妈手里已经端了红酒,和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谈笑起来。 透努力想分辨出这个房间原有的味道。然而它却早已溶化于人群、酒精和插在花瓶里那硕大的百合花的香味之中了。 透很快就认出了浅野。因为他以前在照片里见过,再加上诗史对他的态度也明显不同于对其他人。一会儿跟他低声私语,一会儿又让他帮自己拿着酒杯。 “请。” 有人向自己举起了酒杯。 “谢谢。” 透礼貌地回敬了一下。给透敬酒的女子宛尔一笑说, “阳子是你妈妈吧?” 就在这时,透看到了观音像。平时她是很显眼的,今天却淹没在人群里了。她那华丽的胳臂和深茶色的身影,让透感觉非常亲切。 透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向吧台走去。 “你是透吧?” 有人叫住了透。透回头一看,原来是浅野。透心里一惊,但并没有慌了手脚,反而出奇的冷静。 “嗯。” 他应声道。 “我是浅野。” 浅野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接着又说, “诗史经常跟我说起你。好像曾经来这里玩过吧?” 他中等个子,上身穿蓝色衬衣,外套藏青色夹克,下身穿牛仔裤,一整身装扮显得很有风度。听说他是搞广告策划的。 “还是学生吧?” 透说是,然后喝了口红酒。 “这种场合,是不是觉得挺没意思啊?” 看他的样子,好像并不需要回答,透也就没说什么。 “好啦,你随便吃点儿什么吧。” 浅野说话的声音挺浑厚的。 诗史依然在远处呆着,好像透根本不在那里似的。 说实话,在这里的感觉实在有些别扭。半个小时以后,透已经吃饱喝足了,他懒懒地斜靠在有些冰冷的玻璃窗上。他并不感到无聊,更何况他也根本没有这个时间。 诗史看样子非常高兴。 “我对自己的人生很满意,”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诗史这样说道, “虽然说不上特别幸福,但幸福与否又能怎么样呢?” 幸福与否又能怎么样呢?透当时根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懂了。只要是诗史给的,即便是不幸,也比其他任何幸福都更有价值。 十一点五十五分。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杯香槟酒。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有人关掉音乐,打开用来播报时间的广播。人们都已经醉了。透的视线在人群中游移着寻找妈妈的身影。希望她别喝醉了。 “还好吗?” 透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既熟悉,又带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倒计时开始了。 “新年好!” 人群里响起了新年的祝福声和酒杯的碰撞声。音乐又重新开始,大家兴奋地高声尖叫。 诗史今晚第一次和透碰了杯。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间,但却是确凿无疑的。透因这突然而至的幸福竟然忘了喝香槟。两个人之间又多了一个秘密。小小的、甜美的秘密。 浅野正在跟大家说着什么,也许是在向大家表示谢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诗史又站在了浅野身旁。好像她从来就没离开过那里似的。 “新年好!” 妈妈走过来向透举起酒杯,透也同样向妈妈举杯祝福。刚才那片刻的幸福已经离他远去。  
第五节(1)
喜美子是魔鬼。 望着跨在自己身上这个女人圆润光滑的细腰,耕二在心里对自己说。 “好棒呀!” 喜美子低头看着耕二说。她的胸不大,从下面看还略显丰满了一些。 喜美子是魔鬼。 “咱们做一个小时吧。” 刚才,喜美子这样对耕二说。当时,耕二正一只手抚摸着她的ru房,两只脚缠绕着她,还把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着甜言蜜语。喜美子最喜欢耕二这样爱抚她了。 喜美子慢慢地向耕二身上压下去。耕二能感觉到她腰部的骨头,温暖地微微突出着。 “好舒服。” 喜美子笑着说,她在床上不停地笑着。那是她得到满足的标志。 “耕二,你把我的身子里面撑得好满,舒服死了!” 喜美子说着甩了一下头发,然后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耕二。在zuo爱的时候,喜美子很少闭着眼睛。 “我怎么做你觉得舒服?” 耕二像平时那样喘息着问, “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更舒服一些?” 喜美子真是魔鬼。 她总是能在这样尽情贪欢一个小时以后,依然能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若无其事地赶回家去。 “我可是个贤妻良母。” 喜美子过去曾经这样对自己说。那时好像和她还刚认识不久,是在一家咖啡馆里。那里东西奇贵,一杯咖啡就卖八百日元。 “不是自夸,我的家务活干得无可挑剔!” 喜美子穿着颜色鲜艳的紧身短背心,外面随意套了件牛仔服。 “无可挑剔?” “我老公从来没有自己挑过领带,也从来没有亲自从冰箱里拿过啤酒。” “嗬,还是大男子主义嘞。” 耕二开玩笑道。没想到喜美子却哧哧笑着回答, “他呀,哪是什么大男子,是个地道的软包!” “软包……?” 天气很热。耕二喝着冰镇咖啡,喜美子则喝着牛奶一样的冰茶。 “你别以为我在说自己老公的坏话,软包挺好的。” “软包挺好的……?” 喜美子点了点头。 “我根本就没指望他对我能有多体贴。” “他是不是只知道在外面工作赚钱的那种人?” 喜美子没有回答耕二的问话,只是茫然地看着窗外, “我干脆就让他觉得我不在就什么也干不了,让他觉得生活中离不开我。这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他已经离不开我了。你说他是不是个软包?” 耕二当时听着喜美子的话,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她老公是不是个软包暂且不论,但是听了她在自己面前吐出的这番话,就不能不让人觉得喜美子从某处意义上讲还真是挺可怜的。 按照约好的那样一个小时完事之后,两个人坐喜美子的车离开了旅馆。耕二在惠寿比车站下了车,一边目送红色的菲亚特渐渐远去,一边点上了支香烟。 最近由于两个人都比较忙,所以这次和喜美子见面离上次已经有一个月了。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也不得而知。二月。万里碧空,气温却低得让人受不了。 耕二喜欢大龄女人是有理由的。就像他曾对透说过的那样,并不是因为大龄女人的身体有什么特别,或者是因为她们无需为钱烦恼,也不是因为和她们一起走在路上会引人注目,更不是因为她们不会严肃地追问将来会怎样,而是因为一个极为单纯的理由。 大龄女人更加天真。 经过这几年,耕二更加对此深信不疑了。虽然他实际交往过的大龄女人只有三个,但无论是在自己打工的百货店结识的阿姨,还是哥哥的未婚妻,或者是邻居那个经常带着小狗在外面散步的栗色头发的少妇,只要看一看自己周围的这些女人,应该很容易明白这一点。女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天真。 耕二觉得这好像是女人命中注定的。难道女人还会有比天真更可爱的本性吗? 厚子是耕二最早交往的大龄女人,她是个家庭主妇型的女人。每次和耕二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显得有些羞涩。她有一处二十年分期付款的带阁楼的公寓,和丈夫、女儿过着三口之家的生活。 厚子身材娇小,长得很年轻,远比她女儿漂亮。每当耕二夸她漂亮的时候,她总是脸颊绯红不知所措。不过,最让厚子开心的是大家认可她的烹饪水平。厚子做得一手好菜,听她说丈夫和女儿近来都不怎么吃她做的饭了。 耕二和厚子通常是在厚子家里幽会的。白天也照样,只是得小心着丈夫和女儿突然回来。 尽管如此,厚子依然坚持呆在家里,耕二因为当时还是个高中生,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厚子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坏女人。至少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做了坏事,是个坏妻子。然而实际上却恰恰相反,她是个好人,是个柔弱的好人,常常让人禁不住产生怜爱之情。 一开始,耕二是打算接近她女儿的。她的女儿在播音组,和耕二是同学,并没有什么魅力。耕二和她交了朋友,到她家去过几次,还在她家吃过晚饭。 耕二故意在播音组有活动的那天去了厚子家。开始还装着等她女儿回来,后来便和厚子发生了关系,当然始终都是提心吊胆的,担心她女儿突然回家。  
第五节(2)
两个人的关系很快就被她女儿察觉了。她的女儿——名字叫吉田——对耕二歇斯底里地大发了一通脾气。不用说,她家里也闹得天翻地覆。厚子坚持说都是自己不好,跟耕二没关系。耕二后来和厚子分手了,他觉得应该是先由自己提出分手。而且,他也知道,这样做对厚子来说也她是比较好的选择。 耕二已经很少想起厚子了。两个人交往的时间毕竟太短,再加上耕二当时还只是个高中生。不知怎的,耕二对高中时代的自己有些陌生。 尽管如此,那幢公寓种着花木的停车场、有些幽暗的入口、电梯、吉田家门口的气味、玫瑰色窗帘的质感、吸在大型冰箱门上的几个卡通磁片、还有放在洗手间的脸盆等等,都会时不时地掠过耕二的心头。 耕二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但不知是为了什么,每当他想起跟厚子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总是觉得心里有种挥之不去的阴云。 “对不起。” 每次拥抱亲妮之后,厚子都会这么说, “你真不应该在这儿这么做!” 仅从外表很难看出厚子的年龄,但是脱了衣服以后就暴露无疑了。确实是四十二岁的女人。 厚子胳膊上的肉稍显松弛,浑身瘦得让人心疼,然而下腹却丰腴得恰到好处,是耕二最喜欢的地方。此外,耕二还喜欢她修长的大腿上的肌肤,虽然已经有些失去了弹性。 现在,耕二身边有喜美子。虽然不知和喜美子的关系能维持多久,但喜美子比那时的厚子整整小了七岁,而且也更加热烈奔放。再说,她还没有孩子。目前,两个人关系处得还比较融洽。 到过年为止,所有一切还都进展顺利。大学放寒假以后,耕二除了过去在台球场打的那份工,又兼了份往百货商店运送岁末商品的工,因此非常忙碌。当然,他也没忘了忙中偷闲,经常找空儿借过父亲的车子带了由利一块去兜风,而且还和打工伙伴一起去滑雪。 从大年三十到初三,耕二都在父母那儿,大年初二他叫了由利,和家里人一起去参拜了神社。家里人是指耕二的父母、祖母、哥哥和他的未婚妻。这是耕二家的惯例,和耕二小的时候没有两样——每年都要去镰仓的八幡宫参拜,晚上则聚在一起吃火锅。 最近几年,耕二在香钱匣前面摇完铃,双手合十默默祷告的时候,已经有了固定的词句——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你父母真好!” 由利在耕二身后说, “我父母就不这样,真羡慕你!” 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