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满堂娇

满堂娇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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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道:“爹爹,儿子不是拖鼻涕的小毛孩,不是说打就打的。”牵着真真的手道:“咱们出去走走,等爹爹消了气再来家。”不由真真说话,拉着她出莫家巷,寻相厚的一个朋友去了。

    王老爹愣了一会,丢下棍子回家,把老伴和女儿都拉进门,用力拴上门拴,啐了一口骂道:“狗崽子,看你回来求我开门。”

    王婆子心疼儿子,求情道:“这样冷天,怎能叫我儿在外头吹风,若是冻着如何是好?”就要上前开门。

    王老爹打落她的手,骂道:“就是你惯的他!手里有了两个臭钱,连老子也不敬。”

    想到儿子手里的钱,王婆子跳起来道:“不能再叫他跟着那个小贱人跑了,咱们去他房里搜搜,把金银收起,一文钱难到英雄汉,手里无钱看他往哪里跑?”

    王老爹觉得有理,带头闯到正房翻东西,王婆子拉青娥就要跟上,青娥难为情,抱着桂花树死也不肯松手。王婆子拍了女儿一巴掌,骂道:“没出息的货!”颠着屁股追老伴进房。青娥看爹娘都进了房,忙忙的开门,一直追到巷子口都寻不着,垂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回家,拴上门到厨房寻小梅想法子。

    小梅系着围裙在那里洗碗盏,见了青娥,忙笑道:“青小姐,要换新房住呢,怎么不高兴了?”

    青娥脸上红霞飞起,结结巴巴道:“方才哥哥赌气带嫂嫂出门去了,爹娘怕他们再……”声音低下去,又提起来,“要把哥哥的银子都收起来呢。”

    小梅手里一个大海碗跌到地下粉碎。她顾不得捡,扯下围裙丢给青娥,道:“隔一条街有个梅秀才和姑爷要好,必是在那里。我去寻。”提着裙子飞一般跑出去。青娥吐一口气,取条帚扫过地,系上围裙慢慢洗碗,才洗了五只,就听见王婆子尖尖的嗓门骂:“这是防咱们呢,凡是箱柜都上了锁,老头子,取锤子砸了!”

    王老爹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娘,还当是他小时候拾枚铜板都给你?”

    王婆子嘟喃道:“我儿子从来老实,必是尚家那个妮子锁的。”两个两手空空出来,看见院门洞开,扯开喉咙叫:“青娥!”对面的大门咣当一声打开,几个管家模样的都伸头出来看热闹。

    青娥从厨房跑出来,王老爹问她:“门是你开的?”

    青娥小声道:“不干我事,小梅打酱油去了。”

    王老爹厉声道:“不许打酱油!”

    王婆子看门口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在看笑话,冲门外吐了一口口水,把大门关上,又问女儿:“小梅到底到哪里去了?她不问我们拿钱,如何打得酱油”

    青娥道:“巷口的铺子不是有哥哥的本钱么,嫂嫂但是要什么都是叫小梅去取,从来不曾取钱。”

    王婆子念佛道:“阿弥陀佛,这样哪使得,以后买东西老身亲自去罢。”

    正说话间,只见小梅气喘吁吁拉着尚真真和王慕菲回来。真真脸上微有怒容,王慕菲也是脸色发青,理也不理站在门口的娘老子,拉着娘子直闯进房门,大力关上当中的门。

    王婆子脸上挂不住,只看王老爹。王老爹若无其是道:“我去和儿子说。”上前几步推门,门却从里头拴上了,怎么也推不动。王老爹喊道:“儿子开门!”

    王慕菲隔着门跺脚道:“明日你们就搬荷花池去!这是我家,不要你们指手划脚!”

    王老爹极是恼火,踢门道:“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老子说的话就是天条,你敢不从,快开门。”

    真真轻声念道:“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世上哪有公公无故搜媳妇箱柜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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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第一次pk(中)

    王老爹粗通文墨,晓得媳妇这几句话无异指着他鼻子骂他为老不尊,气得他用力也咳不出声来,涨红了脸回西厢,忙忙的卷包袱扛箱子,气呼呼对跟在后边进来问长问短的老伴说:“你儿子媳妇齐心要赶我们走呢。”心里却在疑惑:儿子怎么还不出来来留他?

    王婆子奇道:“媳妇不是说阿菲不是?”

    王老爹的脸红里透黑,环顾左右,青娥不在跟前,方道:“你大字都不识几个,和你说也无益。横竖不是好话,且张罗搬家罢。”

    王婆子一屁股坐在床沿,压着一个大包袱的边角,冷笑道:“尚家的小贱人不是我王家大红花轿抬来的,做不得数。好不好一顿鞭子赶到厨房做活去,哪能由着她爬到公公婆婆头上作威作福!”

    王老爹也心动,寻思着,把儿子媳妇各打几鞭子,自然听话。从前素娥也逃过一次家,叫他狠狠打过一遭儿,后来就好了。儿子却是老伴惯的紧,不曾好好教训过。正想寻鞭子,听见外头开门声,青娥领着朋友老胡进来。

    老胡看他房里横着的箱子二三只,床上的包袱四五个,乱的如同打过仗一般。老两口一个坐在桌边,一个站在窗前,脸色都不好看,笑问道:“老哥哥老嫂子年下抢零嘴吃,恼了不成?”

    王婆子性子急些,顾不得老头子对她使脸色,把方才的事细细数落一番,抹着眼泪叹道:“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倒会冲娘老子摔门子给冷脸。”

    老胡想了想,拈须沉吟道:“你家媳妇是不是姓尚,排行第二?”

    王老爹点头道:“是姓尚,他家还有个大的嫁把李百万家了。”

    老胡鼓掌道:“原来就是他家,恭喜王老哥,他家的钱不比李百万家少呢。”

    王婆子忙道:“他家又没有田又没有地,只几个破作坊,尚老爷又是花钱如流水,能有多少钱?”

    老胡伸头出去看看外头无人,缩回来笑道:“这事除非问我,别人都不知的。这个尚老爷前几年买了几个盐窝子,是我一个朋友做司客帮着跑衙门的。偏他时运高,买一个发一个,如今扬州盐商里头最有钱的只怕就是他。只是万事他自家极少出头,人多不知罢了。”

    扬州盐商富甲天下,这几句话说得王婆子全身酥软,紧紧揪着老胡追问:“那他家有多少钱?真的比李百万家还有钱?”

    王老爹用力掰开老婆子的手,教训她道:“扬州的盐商哪一个不是有钱!随他哪一个买下半个松江城也够了。”

    老胡又道:“尚老爷最偏疼女儿,妙的是也不曾听说他家有子侄。将来家产必是两个女儿继承。老哥哥,我那世侄可是寻了门好亲呀。”

    王老爹咳嗽了几声,骂老伴:“房里这样乱,还不快收拾。我和老胡到前头酒楼吃几钟酒去。”

    极亲热拉着老胡的手出去。王婆子一边收拾,一边喃喃自语:“真是?为何舍不得替女儿办一副体面嫁妆?”

    且说真真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想要开门跟公公赔不是。王慕菲搂住她,埋首在她怀里,厮磨好半日才道:“从前实是受不得爹娘行事才离家的,如今两位老人家越发的糊涂。爹娘养我一场不易,我是应当,却叫娘子因为我受委屈了。”

    真真伸手贴近相公的脸,他下巴上冒出几根胡子扎在手心麻麻痒痒,这几日积在胸口的不快因他这句话刹那间烟消云散,微笑道:“和公公婆婆好生说说罢,咱们虽然穷,一个月拿五两银子供养老人却不难。”

    王慕菲捉住娘子的手亲了亲,叹息道:“落到我爹娘眼里的银子哪里拨得出来?为何那几只箱子不许小梅去碰。里头装着不下五六千两银呢?不舍得买地,不舍得做生意,还怕银子坏了,恨不得药水煮过埋在地下呢。”

    真真挡他的嘴,轻轻道:“到底是你爹娘呢,咱们有个小铺子,日常用度不愁。明年你或是中举,或是纳监,必能得个一官半职。还怕没有银子用?爹娘的那点银子就叫爹娘收着罢。”

    王慕菲感动,贴着真真的耳朵道:“难得你明白道理。只是一个月分五两银子孝敬爹娘,我若得中举必要打点,手里不方便再问爹娘讨要又何必?且等等罢。”

    真真不过看相公情分,其实心里不喜公婆,点头道:“相公怎样说,奴便怎么做。”两个松开手,把被翻乱的床铺重新铺平。王慕菲因外头静悄悄的,到底是他爹娘放心不下,趁真真还在那里理抽屉,轻轻推开门出来。

    东厢外间一盆炭火烧的正旺,一阵一阵咸鱼混着腌肉的味道传出来,王慕菲叹气,捏着鼻子又到西厢,这两间房里新箱子上叠着旧箱子,明晃晃七八把铜锁极是引人注目。他们房里抱出来的新被褥不见踪影,床上摊着的是爹娘盖了二十年的旧被子,上边还打了三块大补丁。妹子床上,原是真真极心爱的一床杏子红绫面的被子,也换成了青布破薄被。王慕菲再次叹气,轻轻掩了门到厨房,却见老娘在井边剖鱼,妹子在洗白菜。

    看到儿子过来,王婆子笑嘻嘻道:“真真最爱吃煎鱼,晚上咱们煎两条鲫鱼吃罢。”

    老娘这样和颜悦色反倒叫王慕菲心里打战,结结巴巴道:“娘,你怎么了?”

    王婆子毫不做难,甩甩手上的鱼鳞,笑道:“娘是叫猪油糊了心,以后再不动你们房里一根针。如何?”

    王慕菲半信半疑,眼睛只盯着妹子。青娥转了转眼珠,王慕菲会意,走到厨房里去。少时青娥提着菜回来,附到哥哥耳边道:“胡老叔方才来寻爹娘,不晓得劝了爹爹什么话,爹爹请他吃酒去了。”

    王慕菲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什么缘故叫娘前后判若两人,自怀里掏出一锭半两的银子把妹子,笑道:“这个把你买针线用,若是娘爹有什么话说,你不妨记在心里,无人时和哥哥说知。”

    青娥已是接过银子,听得哥哥这样话说,仿佛手里是块红炭一样,把银子往地下一抛,摇摇头跑开。王慕菲捡起银子,恰好老娘进来,只得在怀里又掏出两块来,也不知有几两,递把老娘道:“娘,明日搬家的脚钱,先把你。”

    王婆子接在手里,笑道:“哪里要这许多。”一面说,一面纳到袖子里。喊:“小梅,菜油在哪里?”

    王慕菲走到门口看看,北风刮得越来越猛烈,漫天雪花飞舞,路人都是神色匆匆,留下的脚印不一会又叫雪盖住。他靠着门框看雪景,心里还在想老娘为何对真真好起来。

    突然扑哧一声娇笑,对面的黑漆大门慢慢移开一道缝,姚小姐伸出手来招他道:“王兄,方才有只呆雁飞过,你瞧见没有?”

    王慕菲看她穿着朱红的长袄,头上是雪白的昭君套,无忧无虑的仿佛是赤子一般,本来沉重的心也跟着轻松起来,由不得笑道:“一只不曾见,倒是见到一双呆雁在雪地里看风景呢。”

    他本是无心之语,姚小姐听到“一双”蓦地红了脸,缩回去又移出半边身子来,笑道:“若是王兄无事,来小饮几杯如何?梅兄和陈兄就到呢。”

    王慕菲却是晓得那位陈公子对她有意,自是不愿趟这淌混水,忙摆手道:“大节下,家里还有事呢。多谢多谢。”

    掩上门回来,真真抬头见他衣帽上都积了雪,取了手巾替他擦拭,顺口问他:“哪里去了?”

    王慕菲答道:“门口看看,恰巧遇到对门姚小姐,说了几句话。说起来她也怪可怜的,女孩子家家又没人管束。跟一群风流才子混在一处,将来嫁了人家,公婆不知怎么看他呢。”

    真真微笑道:“不是说想嫁她的人多的是么,只怕公公婆婆看在孔方兄的份上,待她如宝似珠呢。”

    王慕菲点头道:“说的也是。方才我娘在井边剖鱼,说是晚上要煎鱼把你吃呢。”

    真真哎呀一声,寻出围裙道:“我去我去,你娘来这几日,只到厨房里转过一两圈,她哪里晓得油盐酱醋放在何处?”出了门又回头道:“我叫娘到东厢烤火去?”不等王慕菲回话,踏着轻快的脚步已是走远了。

    且说王婆子心里翻江倒海,看见媳妇进来,忙笑着推她出去,道:“今天是娘的不是,媳妇你回去歇歇。”

    真真不动,笑道:“娘是贵客,哪里能叫您做活?”喊小梅道:“小梅,扶老太太到东厢烤火去。”又推青娥道:“妹子也去,实是嫂嫂的不是,怎么叫你去洗菜。”青娥愣住了,叫真真推出来,扶着娘到东厢坐定。王婆子扁了扁嘴,道:“明明是我家,怎么是客。”

    青娥只要爹爹不在跟前,胆儿却大,笑嘻嘻道:“这是哥哥嫂嫂家,咱们来了怎么不是客?”

    王婆子道:“你哥哥不是我的儿?你哥哥家不是咱们家?”

    青娥指指天指指地,问道:“这里有一片瓦,有一块砖是俺爹给他盖的呀?都是嫂嫂纺纱织布积了十两银,和哥哥做了两年小生意赚来的。”

    王婆子想想自家儿子当初叫老伴打了一顿离家,身上实是一个大钱没有,啐道:“胡说,谁家儿子和老子分的这样清楚。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的就是我的!”

    青娥低着头拨火,冷不丁问道:“那姐姐嫁把秦家,姐姐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秦家怎么不是我家的?”

    王婆子道:“傻丫头,现在不是,等你秦姐夫死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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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有点迟……惶恐

    第十五章第一次pk(下)

    王老爹吃得满面红光,拎着一副猪肚子哼着小曲进门,递把老伴,笑道:“晚上咱们和孩子们吃两钟。”

    王婆子转手交给青娥,掐她一把道:“还拄在这里做什么?去厨房换你嫂嫂来歇歇!”

    青娥慢慢出门,飞一般跑到厨房,把猪肚子捧到嫂嫂面前,笑道:“嫂嫂,爹爹叫我换你歇歇呢。”

    真真接过来看,却是翠屏楼有名的糯米八宝猪肚,忙洗净了片成薄片,取瓷盘盛了放在饭上温着。转过头来看青娥还在,笑道:“妹子,不要你做活,若是怕公公婆婆说你,不妨到房里收拾下你的东西,明日就搬呢。”

    青娥搂着嫂嫂的背,眼泪汪汪道:“嫂嫂一同搬去呀,嫂嫂一同搬去呀。”

    真真推开她的手,无奈的笑道:“非是嫂嫂不肯,只是这里又是小作坊,又是杂货铺的走不开。”拍拍小姑子的脸,又道:“虽是住在两处,却比从前近呢。”

    她嘴上这样说话,心里想到这几日受的气,却是拿定主意,任公公婆婆说破了天也不要同住。眼见青娥一步一步蹭出去,到底有些怜她,回房取出两个缎子递给她道:“你做两个裙子过年穿。”回到房里依旧把箱子又锁上。

    慕菲看她这样小心,又好气又好笑,丢下笔道:“我还在屋里呢。再说了,娘都认错了,必不会再做那样的事。”

    真真冷笑道:“几块腊肉几个咸鸭能值几何?还要搬到眼皮底下锁起。”

    王慕菲揉太阳,好半日才道:“我爹娘天性如此,何况从耳房搬到厢房罢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还记着这个?”

    真真道:“且看着罢。”忽然伤心起来,坐在窗边苦笑,“公公婆婆搬来才几日,我两个就口角,难怪我姐姐说人家媳妇不好做呢。”

    王慕菲移到她身边坐下,也道:“这哪算口角,实是我娘在家胡闹惯了,休要理会。过两日他们搬走,咱们关起门来还是娘子大人说了算。”

    真真叹气,站起来挽袖子,笑道:“说正经的,却是这几年事事都是我说了算,乍一遇到公婆,时时低头奴就不行。这个脾气却是不好。容我慢慢改罢。”

    慕菲自家何尝不是如此,娘老子搬来二三日,他就觉得好像过了二三年一样,想到此处责怪娘子的心就软了,摸着娘子的细腰,笑道:“男主外女主内,这家里大小事情本就该你做主的。”

    真真想到还要煎鱼,推开相公要站起,王慕菲哪里肯放,两个嘻嘻哈哈在床上闹,亲嘴耍子。突然门外传来王婆子的尖嗓子:“青娥!你又偷懒!”

    王慕菲吃了一惊,小腹处本来硬的那一块居然软了。真真看他脸色不对,探到他裆下摸了个空,忍不住伏在枕上笑起来。慕菲又羞又恼,急中生智去呵娘子的痒痒。

    王婆子蹿进东里间,看见儿子和媳妇叠在一处,先竖起眉毛想说媳妇的不是,又想到老胡的话,急怒变笑,无奈笑容挤都挤不出来,鼻子眉毛抽筋一样跳个不歇。

    王慕菲和真真急忙分开,看老娘在那里挤眉弄眼,两个都不好意思说话。在王慕菲,心里还有二分恼火,恨老娘害他出丑。在真真,虽然羞愧,到底不好叫婆婆一个人在那里唱戏,勉强问:“娘,可是扭着腰了?”

    王婆子忙道:“不曾不曾,你们接着……”接着做什么却是说不出口,王慕菲和真真两个低着头,脸都红了。王婆子想起是找女儿,又尖叫:“青娥!”退后几步出去。

    慕菲一拳捣在枕上,恨恨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真真理了理裙子,笑嘻嘻道:“我去做饭。”王慕菲伸手去捞捞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她出去。他想到方才硬了又软,实是有些担心,掩上门解小衣,要看看坏了不曾。谁料才掏出来,就听见背后有咳嗽声。王慕菲跳起来扯裤子,恼道:“爹,你来做什么!”

    王老爹看看儿子衣衫不整,也猜得到方才他两口子在房里必是做了点什么。抚了抚胡子威严的说:“虽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到底不好清天白日……”

    王慕菲手里紧了一紧,汗巾差点勒死自己。

    还好王老爹的咳嗽又犯,咳了半盏茶功夫才停下,笑眯眯凑近儿子的脸问:“真真家是不是在扬州做盐商?”

    王慕菲摇头道:“这却不知,倒是听真真说,他爹觉得生意不好做要歇了家里几个作坊呢。”

    想到他爹从来不会无故献殷勤,突然警觉,反问道:“爹你问这些做什么?”

    王老爹笑道:“你胡大叔说你泰山在扬州做盐商呢。又说不曾过继子侄。”

    王慕菲冷笑道:“爹爹,你休要打错了算盘。我王慕菲虽然穷,不是靠老婆娘家吃饭的人。尚家的钱,我一文都不会要。”

    “你……你……”王老爹想到金山银山叫儿子推开,心痛如刀绞,扶着桌子只说得两个“你”字,脸色发青。王慕菲忙替爹爹抚胸捶背。低声软语道:“爹爹,儿子明年就是不中举也能纳监,稳稳的从七品在手里,还怕没有银子?”

    王老爹听说儿子必得官,胸口立刻不闷了。站起来道:“有本事你自己考个进士。花银子纳监算什么!”

    王慕菲应了一声,举起书本道:“儿子读书,爹爹到东厢和娘说话去罢。”

    晚餐时王老爹居然对真真笑了两回,夹了一箸鱼到她碗里。真真受宠若惊,王婆子拉她坐下,笑道:“我这个媳妇,生得又好,又会做活。却是我王家烧了多少香修来的福气呢。”

    真真一口饭哽在喉咙里,用力咽了几回才咽下。青娥睁大她那双丹凤眼,手里夹着的一块香肠滚落到地下都不觉得。王慕菲愣了一下,忙道:“实是儿子的福气。来,真真,鱼头夹给你。”

    王老爹白了老伴一眼,咳嗽了几声。再无人开口,鸦雀无声吃完了饭。真真和小梅去厨房,慕菲回房读书,青娥看看爹,又看看娘,悄悄儿顺着墙出来,把嫂嫂给的缎子又抱到哥哥房里,笑嘻嘻道:“哥哥,借你房里大桌子裁料子。”

    王慕菲替她点了两支烛,把大书桌让给她,自家取了本卷子在边上读。

    青娥一边落剪,一边问道:“哥哥,你和嫂子是怎么认得的?”

    王慕菲拍了妹子一巴掌,假装恼了:“与你何干,快些剪。”

    少时真真进来,青娥又问,真真含笑道:“说与你听也无妨,只是不许和别人说。”

    青娥点头如捣蒜,恨不能赌咒,王慕菲还是不肯,哄她说:“去罢,娘叫你呢,再不去,仔细爹打你。”

    青娥把头一偏,仿佛正在挨打一般,皱着眉道:“听嫂嫂说完了,就是打我二十棍我也认了。”

    婆家真真只和这个小姑子处的好,含笑拉她到桌边坐下,小声道:“那一年有个表兄来求亲,我爹爹不晓得他为人,有心许他。我姐姐却是知道他吃喝嫖赌无一不沾,无奈爹爹偏听偏信。所以姐姐和姐夫商量,叫我暂避一时。谁料走了消息,那位表兄寻到我躲藏的尼庵,幸好你哥哥经过,拼了命才救我出虎口,还带着我躲了半年。我感激他,所以嫁他。”

    青娥笑得眼睛眯成一双月牙儿,道:“原来哥哥这样了不起。”

    真真道:“可不是,若不是良心好,谁肯担着吃官司的风险帮无缘无故的陌生人。”说完了冲王慕菲一笑。

    慕菲心痒难忍,想站起来和娘子亲热,看到青娥含笑看着他,又怏怏的坐回去,嗡声嗡气问:“青娥,你还在磨蹭!”

    真真执起剪刀,喀嚓几下剪好,把衣料卷成一卷递给小姑子道:“西里间有上等的清水好绵,我去取些来。”

    青娥看哥哥冲他做鬼脸,举着一个灯跟着嫂嫂过去,取了线就出去了。真真掩上门回来,笑道:“赶她走做什么?”

    王慕菲扑上来把娘子按倒在床上,笑道:“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真怕公公婆婆再悄悄儿进来,不肯似平常那般由着相公玩闹,打了个滚就爬起来道:“我去叫小梅送洗脚水来。”推开缠在她身上的慕菲,到厨房看烧水,着小梅送了两桶水到公婆房里。第三桶她两个洗脸洗脸。第四桶才抬到正房。

    王慕菲等的心焦,问小梅:“怎么挨到此时才来?”

    小梅指指西屋,也不说话,把水倾在盆里出去。王慕菲跺脚步:“这孩子!在我跟前半句话都不肯多说,难道我吃了你不曾?”

    真真取来烘的干干净净的鞋袜,笑道:“总要先伏待过你爹娘吧。”

    王慕菲道:“他两口子几十年也不曾见使唤过谁,偏有了媳妇就娇贵起来。”赌气一般伸出脚道:“伏侍我洗脚。”

    王老爹和王婆子进门,正好看见真真一边笑一边替他们儿子脱鞋解袜带,两位老人家都心花怒放,王老爹笑道:“媳妇贤惠。”

    真真忙行礼道:“外头冷,爹娘怎么还过来,有话说叫媳妇过去也是一样。”

    王老爹不曾瞧见他儿子的脸都皱成核桃,春风满面坐在儿子的床上,笑道:“我们明日搬到荷花池,还要择个好日子和亲家见面。媳妇,你爹爹何时得空?”

    真真还不曾说话。王婆子已是搬着指头算起来:“初二素娥要回门,不如初二罢,人也齐全,也叫秦家女婿和亲家见见。”

    真真本是订了初二要回娘家的,因为没有想过要和公婆长住,回家也不曾说,一听说初二,眉头就皱起来,想了想,道:“我家正月有事,我爹爹叫我初二回去长住呢,只怕出了十五才得空回家。”

    王慕菲极怕上不得台面的老娘在泰山面前丢人,巴不得道:“泰山家是有正事,不如十六请罢,大家方便。”

    王婆子选初二本是想两次并做一次好省一桌酒菜钱,偏生儿子媳妇不晓得她心意,急得只拿眼睛看王老爹。

    王老爹拍拍被褥,笑道:“初二本就是回娘家的好日子。阿菲呀,你就陪真真回去好好住些日子,等尚家的事办完了再回来,哪日亲家得空,哪日请他。”拉着不情不愿的王婆子出去。

    王慕莫捏着拳着僵了半日,突然弹起来,赤着脚跑到外间把门拴上。

    床上公公婆婆坐过的地方,雪白的水纹绫留下一个灰不灰黄不黄的手印。真真发了半天呆,叹气道:“拆了重洗罢。”扭头看到相公没穿鞋,两行湿脚印通向外头,忙拉着相公坐到盆边,按他两只脚浸到脚盆里。

    王慕菲张口要说话,就听见有人推门,无奈方才他已拴上门拴,怎么推都不得开。真真起来要去,王慕菲摇头。外关王婆子尖嗓门喊:“阿菲,你爹爹喊你呢。”

    王慕菲大声道:“我睡下了,有话明日再说罢。”低头只洗脚,一只手强拉着娘子不叫她去开门。

    王婆子又喊了几声,悻悻回去,王老爹在桌边吃酒,青娥在剥花生。老太太受了冷遇,就拿女儿出气,一把掀翻了装花生的方盒,恼道:“你姐姐像你这么大时都嫁人了,你只晓得吃吃吃!”

    青娥剥的花生本是把爹爹下酒的,偏生爹爹只眯着眼在那里咂酒,不替她说话,她满腹委曲说不出来,又不敢当着爹爹面掉泪。借着拾花生,趴到桌底下拿袖子擦眼睛。

    王婆婆抱怨道:“你儿子不肯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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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才女初露锋芒(上)

    一轮红日初出,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冰挂结的都有四五寸长,呵一口气眼前就是白雾一片。真真心里快活,和小梅两个取铲子把院中积雪都铲到院子角落里,犹有余勇,打开大门又把她家门口的雪也铲掉。

    王慕菲听得外头跨擦跨擦铲了半天,真真和小梅说笑声如银铃一般,忍不住爬起来换了粗布短衣,出来抢真真的铲子,笑道:“这都是男人做的事,怎么不叫我?”

    真真出了汗,脸蛋红扑扑的,笑起来如同五月的水蜜桃,让人想咬一口。王慕菲越看越爱,哪里舍得叫街上那些挑菜贩水的人看他娘子,把真真推回家,又叫小梅回去换把大铁锹来,朝手心里吐口唾沫,埋头干起来。

    莫家巷住的多是小户,有人先出来铲雪,谁好意思在家向火,各家男人都扛着铁锹出来铲雪。一群粗笨男人里头夹着一个小秀才,格外扎眼。大伙一边铲雪一边闲话,

    真真使大锅煮了一锅茶面,叫小梅拎出去散与众人吃,各家也有送点心出来的,也有搬板凳出来的,一群人围在一处吃吃说说,极是热闹。

    王老爹和王婆子其实早就起来,带着青娥在房里捆箱子,生怕真真进来看见王家的老本,把门拴的紧紧的。

    听到外头铲雪,王婆子已是嫌吵,再听见儿子和左右邻居说话,她心中不快,抱怨道:“这是胳膊肘朝外拐呢,不在家收拾箱笼,偏在外头鬼混。”一说再说,说得王老爹不耐烦,背着手出来,巴着门朝外看。他的秀才儿子穿着粗布衣衫,跟觅汉没有两样。

    王老爹恨铁不成钢,拨腿跑出两步,才想起儿子大了,不能当着众人面给他没脸,咳嗽几声,踱到儿子面前道:“我儿,家去罢,仔细吹了风着凉。”

    慕菲站起来应了声是,跟着老爹回家,王老爹掩了门暴跳:“就要搬家,你还在外边鬼混。”

    慕菲只当看不见,由着爹爹在身后咆哮,洗脸换衣,收拾齐楚方才坐下,接着小梅奉上的香茶,淡淡的道:“爹爹的箱笼不是都收拾好了么?”

    王老爹重重把茶碗顿在桌上,喝道:“你房里为何不收拾?”

    慕菲笑道:“我这里又有作坊,又有铺子,无人看管却怕伙计不老实呢。”

    王老爹爱钱如命,偏又生性多疑,除他自己外一个人不信的,但有银子从来都是倾成大元宝藏起,若是叫他取出来做生意,就如割他的头一般,哪里有个肯字。儿子这般说,却是合他心意,因道:“做生意甚是操心,又要防帐房捣鬼,又要怕同行排挤。再打点了官府和地方,哪里有赚头,不如歇了罢。”

    慕菲摇头道:“歇了容易,只是那一二百银子能花几日?儿子成家立业,难不成还要问爹爹要钱用?”

    王老爹听说只有一二百,跳起来道:“儿子,你连爹爹也哄!那个杂货铺没有二三千两?”

    慕菲也不争论,想起那张收契,从一个拜匣里翻出来递把爹爹看。王老爹颠来倒去看了十多回,手指头颤抖,指着银钱数问:“真是?”

    慕菲点头道:“我们存了几年,只得这点积蓄。”

    王老爹发呆,好半日才道:“难道真真她一钱银子都没有?”

    慕菲道:“她带了些,只是我们在济南,看见那些灾民可怜,尽数捐把官府煮粥了。这几百银是娘子织布积下,我们做小生意挣来的。”

    王老爹又问:“如今尚家认你这个女婿,难不成眼看着你们受穷?”

    慕菲想将来自己做了官再到真真娘家去,必得泰山敬重,笑得格外灿烂,:“自己挣的钱用的踏实。儿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老婆奴有什么做头?”

    王老爹无话可说,全身的骨头好像被抽走一样,拖着脚步有气无力回东厢客座。

    早饭时真真一直提心吊胆,怕公公婆婆强要他们小两口搬去同住。万幸公公婆婆都低头吃饭,连话都懒的说一句。吃过饭秦家管家果然带了两辆大车一辆轿车来替王家搬家。

    真真在人堆里冲王慕菲使了个眼色,两个转到井边,问他:“公公婆婆不叫咱们搬?”

    慕菲笑道:“不搬。方才你没听说,娘一直在算计要把多的房拿出来租把人住呢。”

    真真胸口一块大石落地,从心底笑出来,凑到相公面前,在他脸上啄了一下,飞快的跑开。王慕菲抬头看天,一轮红日高悬,摸着腮帮子,大嘴咧到耳朵根的笑,到爹娘跟前一派孝顺儿子的模样忙前忙后。王婆子说要把东厢里间的东西搬一半去,真真一丝也不作难,取了一只火腿下来,别的尽数都叫人搬到大车上。慕菲到新宅帮忙,家里只有真真和小梅,先收拾出东厢,把窗子都打开透气。真真才取了两方帕子,自取一块挡住口鼻,递一块给小梅道:“绑上,咱们去把西厢收拾下。”

    小梅指着孤零零吊在树上晒太阳的火腿,小声道:“小姐,都叫他们拿去了,咱们家过年吃什么?”

    真真笑道:“哪有都拿走,厨房里还有一坛子咸菜呢。”

    小梅翘着嘴把帕子蒙上,跟着真真进房,拆了床铺,真真使火钳夹出一只臭袜子来,笑道:“我还以为是死耗子,原来是他。”

    小梅隔着帕子都受不了那股子陈年臭味,推开窗户,拎了一个装柴灰的破罐来,把那只袜子埋进去,扯开帕子笑道:“婢子扔掉它。”不等真真吩咐,已是跑远。

    真真把两间房细细看了一回,把床板移到墙外,扫出两簸箕碎布头烂鞋面来。小梅怕有臭味,都扔到几条街之外的河边去了。回来和主人说:“小姐,街上许多小摊,咱们去逛逛?也买几盏花灯回来挂好不好?”

    真真数了几十个钱把她,笑道:“你去铺子里找小三儿和你一道耍去,只别走远了。明日等姑爷一起去逛再买东西。”哄走了小梅,回来绕着几间房转了一圈,把大火盆移到自己卧房榻边,又泡了一壶香茶,焚了一块好香,,伸伸懒腰换了件紫羔皮的宽大皮袄,卧在榻上抱着一匣点心取了一本书享受,翻了十页,不觉沉沉睡去。

    睡梦里到了一处所在,恍勿间王慕菲在前边大步向前,眼睁睁看着相公迈进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自家到了门口却无论如何进去。真真张口要喊却发不出声来,正六神无主间,听得啪的一声,却是南柯一梦。看火盆里的香才燃尽。还好手里的书不曾落到火盆里。拾起来再看却看不进去,心里想着方才做的梦,索性放下书,到门口看相公回来不曾。

    且说姚滴珠早起在街上逛累了来家,热闹惯了的人不肯独自在绣房里,偏要在大门后看热闹耍子。一来他家不是高门大户没有什么规矩,二来老主人不在,家人们乐得讨小主人喜欢,哪个肯说她。所以滴珠穿了件大披风挡住头脸,只露出两个眼珠看街景,盯着一个手里拿风车的小把戏转过街角,就听见对面开门。滴珠忙缩到门后,从门缝里看去,开门出来的不是那个书呆子。却是他娘子,散着头发,穿一件宽大的袍子,倚在门边说不出的娇柔妩媚,只看了外头几眼就关门。滴珠眼尖,看她转身翻起的衣角隐隐露出点黑色,才晓得她身上那件不是袄子,分明是件紫羔皮袄儿。紫羔皮小袄她也有一件,却不舍得做那样一件袍子来穿。从来同伴间她样样占先,无意间撞见对门一个穷秀才的老婆穿的比她好,她哪里伏气。用力把大门关上。回到房里叫帐房来问:“我家如今有多少钱?够不够我做两件大毛衣服?”

    帐房搬了帐本来,翻到最后几张推到小姐跟前道:“这几个月小姐花费不少呢,老爷留下的银子只剩一百两不到。”

    滴珠平常要买什么说一声罢了,闻言吓了一跳,心里不信她用了这许多,取帐本细细算过,果然都是她不知不觉花去。此时争强好胜之心都化做满腹羞愧,低头想了半日,道:“铺子里的红利可曾送来?”

    帐房道:“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