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老很有眼力见地越过这件事情,回头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员受伤,只是毁了药台之后。上前一步向牧遇之请道:“是老臣思虑不周,之前只是想要让炼药师们在比较艰难的环境中炼药,倒是没有考虑到,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可能因为自己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而有所偏差,差点酿成大祸,还望殿下降罪。”
邱奕虽然被吓得不清,但过了这么些时候也恢复了冷静。如果不是他在制药的过程中配比失误,导致药量失衡,这场爆炸也不会发生。这个责任,自然不能让裘老来背。
他起身跪道:“殿下明鉴,这场爆炸是草民学艺不精,连累了诸位同仁,草民难辞其咎。所幸有桑姑娘和裘老搭救草民才逃过一劫,裘老一路谆谆教诲,确实是师者典范,是草民愚钝,酿成大祸,望殿下降罪。”
牧遇之扫了一眼众人的颜色,“毁了几个台子罢了,有结界护着,外面的人没有受伤,而裘老和桑榆处理及时,结界之内的人员也没有损伤,所以也没有降不降罪之说。本殿虽不是炼药师,却也知道炼药一途诸多风险,炸丹也是常事。”
“多谢殿下。”邱奕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连声谢恩。
“不必多礼,炼药比试已经结束了吧,裘老可宣布结果了?”
牧遇之从头到尾一直在一边看着比赛进行,自然对比赛的进度清楚得很。
裘老一愣神,随即缓过神来,便将最近的一个半碎裂的台子抹了抹,清去碎渣与尘土,将方才收上来的药瓶一溜儿摆了出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半蹲着挨个打开检查。
“可有信心?”
桑榆在一边耐心等着,忽地听见牧遇之略带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头见他神色未动,唇瓣未启,却没去看裘老的动作,转而朝着她,面色淡淡,但那双平日里总雾气迷蒙眼睫半遮的眸子却盛满了笑意。
桑榆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双眸子里笑意更深了。
方才邱奕出事之前,这一阵细微的味道他也没有辨识出来,全场就只有裘老和桑榆二人发现了问题,而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处理。
这丫头,还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意外。
半晌,裘老直起身来,也不啰嗦,直接宣布结果。
“第一名——桑榆,第二名——简思行,第三名——孟倾。”
孟倾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分明我是第一个完成的?为何……”
裘老拿起孟倾的药瓶,点点头道:“你确实是最早交上来的,但炼药的比拼,素来是先判定药效再判定速度。这一点,你可知道?”
孟倾只要不是遇到顾清儿的事情,也不是无理取闹之辈:“这个自然,难道我的丹药药效不过关吗?”
裘老不答反问:“为何你方才先将解药呈给了我,而不是自己先服用?你现在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吧?”
孟倾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裘老继续道:“因为你自己也没有绝对的自信吧?所以打算在我判别之后再行服用?”
孟倾动了动唇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裘老的一席话就像一道惊雷在他的脑海深处轰然作响,将他的那点自命不凡统统踩碎。
他忽地回忆起,桑榆和简思行二人在炼制结束之后从容饮下解药的一幕,那不是惺惺作态,而是对自己的绝对自信,而这份自信,自然来源于千百次的失败、千百次锤炼。
他自然也可以狡辩,称自己是不清楚规则,以为要检查后服用。
但他骨子里到底不是这般卑劣的人,他学习炼药这么多年,心中的这份骄傲,自诩也不必任何人少。
孟倾诚恳地低下头:“是学生愚昧,多谢裘老教诲。”
裘老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心浮气躁的一面,但终究不曾忘记身为炼药师的初衷,倒是可塑之才。
“你的解药没有问题,只是在药材药性的发挥上尚有不足。”
孟倾恭敬地受教。
“而你们两个炼制的解药都可以完美解开毒性,不过桑榆的药剂在品级和纯度上要更高一些。”
简思行自然是服气的,他亲眼见过桑榆的药品等级是半步紫品,蓝品与紫品的鸿沟他比谁都清楚。
老者望向桑榆,嘴唇动了几下,欲言又止。半晌,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老朽是森罗王室药师裘期,你唤我裘老便是,你……可曾拜师?”
一语出,四下皆静。
王室药师,能够被冠上这个名头的,五国之内也只有三人而已。况且那三人常年居住在森罗王殿之中,寻常人连面都见不上。谁能想到,这主持药比的老者,看上去寻寻常常,竟然是那王室药师中的一人?
难怪,他和殿下非常熟稔的样子,又被顾会长称为师兄。
桑榆也有些惊讶,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为难了。
这份惊喜对于她来说,或许是惊讶大于喜悦,
既然裘老是药比的主持者,应该也很清楚她的底细,既然知道她是夕照谷唯一的参赛者,应该不难猜到她是谷主的弟子。
“桑榆已经拜师,怕是要辜负裘老的好意了……”
桑榆心中确实对这位德高望重又痴迷医道的老者时十分尊敬,她自然也知道,这个世界的拜师是十分严格的。
尤其对于身份贵重的修道者,弟子是真正的传承者,几乎都是在极为漫长的时光里精挑细选而来,很多时候,弟子都是一种“私有物”。“二师父”这种称呼很多时候会被视为一种侮辱和亵渎。
一行人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桑榆,一方面是羡慕她有这样出色的天赋,可以被木森王室药师选中。另一方面自然嘲笑她无知,虽然夕照谷的医术闻名于世,但终究只是弹丸之地,无论怎么看,王室药师的地位都比夕照谷要高得多,所提供的资源怕也不是夕照谷能比的。
裘老虽然开了口,但桑榆的来历他清楚,心下自然也有一番计较。
他爱惜桑榆的天分,其实心下并不介意这些事情。
“无碍,看来是老头子我慢了一步,你若是不嫌弃,日后有空便来药阁找我,这是通行令牌。”
桑榆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裘老手中的令牌有一瞬间的凝滞。
旁边的人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裘老这个意思,是哪怕没有师徒的名分也要指点桑榆?这个纤细而冷清的小姑娘,真的有这样好的天赋?值得裘老这般对待?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颇为合理,桑榆年纪轻轻便已经可以炼制半步紫品的丹药,且辩药的能力极为卓越,也难怪裘老生出惜才之心了。
在场的也只有牧遇之跟裘老最为熟稔,自然清楚裘老是一个多么严苛的人,能让他愿意在没有师徒名分的情况下倾力相授,已然是极高的认可。
况且……某太子有些恶劣地勾勾唇角,若是让裘老知道桑榆便是他一直想见的那位“隐士高人”,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场景呢?
怀着一丝恶劣的期待,牧遇之便催促道:“快接着,裘老的好药可多着呢,日后千万不要与他客气。”
裘老一笑:“我的药可不是好贪的,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桑榆朝着裘老深深地鞠了一躬,双手接过令牌,仔细地收了起来。
“多谢裘老。”
“对了。”裘老手中出现一个黑色的细长盒子递给桑榆,盒子似乎设置了什么禁制,丝毫感受不到外露的气息。“这个便作为见面礼吧,你的奖品此刻便在我的药园,随后你同我去取。虽然碧血寒玉适用的药方并不多,好歹是株稀有的。”
桑榆接过盒子握于掌中,盒子微凉。而她的一颗心却为之火热,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将所有药材集齐。
“多谢裘老。”万般感慨此刻也只能化作略显苍白的话语。
“一会便跟我去熟悉一下路吧。”裘老笑着吩咐道。
他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丫头,天赋可怕不说,这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性子也当真最适宜成为炼药师,对药材的敏锐也是常人不能望其项背的,不过是缺乏些见识和经验,稍加雕琢,毕竟惊艳四座。
“桑姑娘。”桑榆刚要应声,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道带着气喘和急切的声音传来,忽然便将她的心攥起。
齐润身上沾了些许斑驳的血迹,已经半干。衣角各处也都有撕裂的痕迹,面色苍白,此刻却喘着粗气,显然一路赶得着急。
“桑姑娘,千面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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