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谢叔恒动作一顿,放松了走了过来,道:“不是说了莫要等了么?怎的还没睡?”
陆黎起身,接过他脱下的外袍,道:“也不是故意等的,只是有些睡不下罢了。老爷可吃了?桌上的汤盅用水温着,这会子还热着呢,可喝些?”
谢叔恒没回答,只坐到了桌边,掀了那盅青花瓷盅的盖子,取了勺子便喝了一口,道:“方才回府,说是儿媳晕倒了,可让之书过来瞧过了?”
陆原学名之书,谢叔恒这时提到,陆黎便点了头道:“热疾惹的,过来瞧了一下,说是没什么大碍了。”
谢叔恒听了点点头,松了松束了一整日的腰带。
方才进门时谢叔恒屏退了左右,陆黎往旁看了看,拧了汗巾过来,待谢叔恒喝了汤,便递过他手上。
“今日薛府商量得如何了?这老宅…还是非收不可么?”
谢叔恒摇摇头,汗巾随意擦了手脸便放到桌上,道:“若能不收,大都还是不愿意收的,宁可花点银子了事。只是也不知齐县令究竟是如何想的,还得找了机会去寻探寻探。”
“便是连那赵家…也是愿意花了银子买回屋子?他的那间可不是祖屋了,也愿意同们一起?”陆黎觉得奇怪,本这赵铁公鸡可是最不愿花钱的,也不知到头来花的钱会否比屋子值的更多,这都愿意花钱,原因大约也只有一个了。
谢叔恒点了点头,想起今日赵铁公鸡的那张脸,不由笑道:“他倒是不情愿,可南山边的那块风水宝地他却是更不愿放手了,今日一整日都臭了张脸,想必也是比较出轻重来了。”
“果然…”陆黎点了点头,赵铁公鸡是外头来了这樊城的,十几年前也南山处有了间宅子,只是宅子本不算大,是这些年逐渐扩充了才逐成规模,然而最得赵铁公鸡重视的,却还是屋后的那块风水地,想给自己身后留块安身地,为子孙后代积点福。这点子钱,赵铁公鸡还是不得不出的。
谢叔恒收拾了一番,准备就寝,看着陆黎还发懵,问:“今日家中可发生了什么事?”
陆黎摇摇头,也上了床,躺下无语。
……
明因本就是得了热症,来的急去的也快,昨晚煎了副药喝下去,今早起来便已神智清明了许多。
芽儿盛了碗白粥,配了几个小菜端进了屋,明因已是坐方桌旁瞧着昨日从陆黎处拿来的黑匣子,左瞧右瞧着想看出个什么端倪来。
“这个东西,昨晚可是吓坏了阿平阿海他们一屋子了,大半夜的,时不时便响了,本以为到了早上该停下了,哪知道还是叫个不停。就方才,阿平给送过来的时候,还差点给摔地上了!”芽儿将手上的碗碗盏盏放下,瞧着那黑匣子,忍不住想笑,阿平早上抱过来时跟送了瘟神一般,说是昨晚外头守着夜呢,这东西半个时辰左右便是一响,报的比打更的都准;那声响也怪得很,跟乡下半夜猫头鹰叫似的,听着也怪??模?勾幽巧贤反艹龈鍪裁炊?骼矗?辽炼愣愕摹?br />
“们看着像是个老鼠似的,又不太像老鼠,本想给它抓着,可它狡猾的紧,冒了个头便钻回去了,们又不好拆了那匣子抓,给少奶奶说一声,可别吓到了!”今早阿平走时还嘱咐着芽儿,免得少奶奶才病好了又给吓出个好歹来。芽儿直笑着应着知道了。
这时跟明因说了,两都笑得捂着肚子弯了腰。
“他们真为了这东西一夜没睡好?”明因收了收笑,觉得害了他们一夜没休息好倒是愧疚了,今天一整日可都得守着大门呢。
芽儿见明因问,也停了笑,拿了绢子擦了擦眼角笑得溢出的泪花,道:“昨儿是阿平守夜,倒是没得搅没搅了他睡觉的事,就是他们其他几,都是外头那屋睡的,大约是吵得没睡好了。都怪,昨儿一急便塞到他手上了,后来也忘了去取回来,若不然也免了他们遭这吵闹了。”
明因将那匣子往旁推开,芽儿将那一碗粘稠百滑的粥端了过来,明因试了一口,果然香糯得很。捏着勺子想了会儿,道:“若不然,找了其他替了他们几个一日,整日没精神着怎么守门外?”明因说着一顿,勺子一不小心碰了碗,“噹”的一声,很是清脆。
芽儿将小菜一碟碟移了过来,将筷子捧到明因手边道:“知道了,等下子便去找了阿海先替了去,他昨儿守了门,昨夜该是后头睡下的,没受了这东西的扰。少奶奶,且先吃着罢。”
明因点了点头,接了筷子过来。
并非明因多心,但有个昨日见过那小姐的守门口是好的,省的到时候来了又不让她进,又闹了起来。谢家本樊城便多是茶余饭后消遣的对象了,何苦再多找些事来给添了笑料?
明因有些无奈,心下暗叹了口气,紧了紧眉头。
“少奶奶,”芽儿见她烦忧,也不好多说,只忽然想起早上郭大娘来过,带了些毛豆腐过来,说是过来问问明因如何了。
“告诉郭大娘了?”明因有些奇怪,自己晕倒的事郭大娘怎么会知道?
芽儿摇摇头,“大约是刘妈说的,早上郭大娘是跟了刘妈过来的,只是那时候还早着,她便放了豆腐回去了,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问了却说没什么事,也不知是不是这样。”想起早上郭大娘支支吾吾的,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的,却听了明因还睡着,嘴里念叨着“没那么快”什么的。
“她也是有心了…”上回豆腐坊挡了土匪的事,郭大娘夫妇俩还专程上了门来道谢,明因有些过意不去,若不是为了自救,自己也不是会去冒险的。现下她却是千恩万谢的,倒让明因觉得有些承受不起了。
“啾啾~~”忽然那黑匣子发出了响动,明因还未有所动作,只见刚刚走进门的谢禾虎躯一震,手指了那东西哆嗦了一下,“这…这什么东西?”
“……”
芽儿见着谢禾回来了,便悄悄地转身出去了。
谢禾往旁边一坐,对着那东西研究了几番,见它再不出声,顿时也没了兴致,便托了下巴靠桌子上看着明因吃东西。
“还没吃?”明因见他看得出神,一双眼飘忽着不知往哪儿看,便随口问了一句。
“吃了…还想吃。”
明因盯着他看了一阵,手上夹了块酱黄瓜递了过去,谢禾张口咬了去,嚼了两口觉得有些酸,皱了眉问:“如儿最近可找了?”
“昨日找了去瞧土匪,身子乏着便推了…如儿怎么了?”
谢禾挪了挪位子,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近日里她有些怪怪的,也不爱找了,看着也少缠着,整日里不是关屋里捣腾些什么,便是出去野了一整日也不回家。娘说了她好几回了,还替她瞒着爹呢,要让爹知道了她每日往外跑,可又得要她些女训了。”
方才吃了饭,谢如儿本说着要来瞧瞧明因的,便跟着谢禾一同过来了。才走到院门,小梨便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细声细气地趴她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谢如儿一听,二话不说便往外头跑了去,跑了一半才想起谢禾,又回了头道:“哥哥,待会子再过来看嫂嫂,自己先进去了罢!”
谢禾这时提起,也是觉得这个妹妹开始有了些不一样,这才想着问问明因。
明因沉默,想了想,道:“上回还让教教她绣花样,只是之前翠姨病着,得帮着娘做些事,也忙着,说着说着便也做了罢,这几日倒是没说了,若不然哪日找了时间,问问她?”
谢禾点点头,“凤儿倒是说常荟萃楼见着她,难不成是听戏听得入了迷了?”
明因听着,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会集时的那个邓货郎…听说是陵城吧?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纸条
吃了粥,明因见着天还早,身子也舒爽着,便坐了书案前头,随手拿起了本书翻了起来。
“这是…佛经,”明因才一翻,便抬了头看坐一旁拿了个算盘挑珠子的谢禾。
谢禾目光一闪,看了一眼,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便继续拨着算盘上的珠子。
明因见他无意细说,便拿了那佛经随意翻看了几下,哪知一翻,经书中竟落了张纸条下来。
拿起纸条,一排排蝇头小楷写的端正,字虽小,却不乏遒劲,明因嘴角微扬,这个谢禾,字写的着实好看!拿了纸条细看,只见上头这么写着:
一戒杀生,无杀意,慈念众生,不得残害蠕动之类;
二戒偷盗,无贪意,思念布施,去悭贪意;
三戒yin,无yin意,不念房事,修治梵行,不为邪欲。
明因一愣,这不是《法苑珠林》中所言的八斋戒法么?
怎的无缘无故写起这些来了?且只写至了前三戒,后头的四戒一斋怎的不见了踪影?
抬头看他,谢禾正捻着珠玉看着算本,模样很是认真。昨日甄管家回了府,早上谢叔恒便将谢禾叫了去,要他跟了甄管家学学记账本什么的。甄管家便拿了账本给他,手中的珠玉算盘说是谢老太爷送了他的,早上便也取了出来。
明因本想问问,却看他难得对这些东西来了兴致,便也不好打扰,将那纸条夹了回去,合上书本放了一旁。随手取了另外一本看了起来。
谢禾一双眼睛盯着算本,手里乱七八糟地拨着算盘,偷偷斜了眼,明因已是找了别的书看着,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心中暗叹:好没问,若不然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都怪那齐风,送了那什么书?害他看得心思全乱,那日晚上才会对明因…这几日只好找了佛经清净心绪,抄抄戒条,以告诫自己切莫再犯了这样的混错,再惹得娘子生气了!只是娘子…便真的这样排斥他?这么一想,谢禾不禁怪起齐风来,怎的非让他看了这样的书?若不然自己也不会如此燥火……
真的没有过?
谢禾不自觉地咬了咬笔头,想起之前,夜里有时与明因玩闹了一阵,便也有些躁动难耐,那羞于启齿的地方竟也有些不同凡响的反应…只是一直不知是为何,直至看了那书…
谢禾想着,牙齿不觉用了力,脸上微微红了起来。
转头看看明因,此时正认真地看着手上的书,许是看到了些难懂的,微微皱眉,许是明白了,继而又舒展开来。晨光濯然,带了层淡淡的光芒洒进窗台,明因低着头,脖颈上的绒毛微微荡漾着一片柔和的光,显得静谧而安详;微微跳动的光却又带了份年轻的俏皮,谢禾的心此刻便像那跳动的日光,一阵阵地胸膛攒动。
不觉松了松牙,回过神来,伸手抚了抚胸口,方才的那一阵悸动,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谢禾记得,似是有段时间了…
无奈地呼了口气,拿着笔头磨了磨脸上有些痒的地方。
怎的这么粗糙?
拿到眼前一瞧,谢禾瞪了眼吐吐舌头,低头继续看算本拨珠子了。
两一时无话,各自瞧着手上的书本。
陆黎进门时,见着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光景。
“可还没好全呢!怎的又看上书了?还是回床上躺着罢!”陆黎本不想扰了这好景象,可心里始终挂念着明因身子还病着,不好过于劳动,拉了她不容置喙地非往床上塞。
明因无奈,又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好置了个引枕半躺床上,道:“只是看百~万\小!说罢了,也不费什么精力…”
陆黎却是不同意,打断道:“百~万\小!说最是费神了,怎的会是不费精力?昨日可是晕倒了,这两日必得听的,好好躺着!等身子调养好了,才不管百~万\小!说或是看什么呢!”
谢禾旁却笑了出来,道:“娘倒是待好呢!便如亲闺女一般,这儿子可都快比不上这儿媳了!”
包括环翠和方才跟了陆黎进来伺候的几个小丫头,众倒是笑了起来,戏说着谢禾堂堂七尺男儿,却是像孩子般争起母亲的宠来。
谢禾心中却是一滞,方才看到陆黎眼中极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难不成,戏语却是成真?
这头,芽儿收拾了碗筷到了厨房,放下东西,从井里摇了桶水上来。
夏日井水最是清凉,芽儿这忙乎了一早上了,手上额上都是黏黏腻腻的,正想着洗把脸,却听得西面的墙那边传来嘤嘤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低着声音哭。
绕过院里栽得齐整的一排十里香,便是厨房院子的后头,芽儿跨过左面的抄手游廊,便是到了院子西边墙的那面。
果然,廊下的墙角边,瑟瑟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芽儿远远瞧着看不清是谁,犹豫了一番,还是朝前走了过去,渐近了才看出来,缩墙角的,可不就是厨房做杂活儿的兴儿。
只是,怎的会蹲这里哭呢?
平日里明因往厨房跑的次数不少,芽儿自然也是跟着的,兴儿年纪小,瘦瘦弱弱的,做事勤敏,又很是腼腆,芽儿看着很是喜欢,偶尔做活太过卖力,时不时地伤了自己,总让芽儿觉得心疼。这时看清了是他,芽儿快步走上前去,想问问这是怎么了。
听到脚步声,兴儿赶紧抬头起身,见着是芽儿,便低了头站着,忍了哭,只是忍得辛苦,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这是怎么了?”芽儿看他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禁又是一阵心疼,“可是被欺负了?是谁?说了帮找他理论去!”芽儿很是愤慨,许是自己经历过,总不愿看着别也受了这样的委屈。
兴儿摇头,低声道:“不是…是也没法儿理论啊…”
芽儿一凛,哪有没法儿理论的事?
兴儿还是摇头,伸手用粗布袖子胡乱地脸上抹了一把,道:“芽儿姐姐,做活去了。”便迈了步子跑开了,芽儿还想抓着他问问,却是被他溜掉了。
皱了眉回到井边,掬起一捧方才打上来的水,胡乱地洗了把脸,湿哒着一旁的两绺垂下了的头发,坐了一旁的凳子上。
赵妈正拿了刘妈早上买来的菜,从厨房里出来准备择菜,见着芽儿这里坐着,便另从厨房里又拿了张小木凳出来,摆了芽儿旁边坐了下来。
“赵妈,可知兴儿是怎的了?早上见他那边廊下哭着,问了也不说是什么事…瞧他哭得挺伤心,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芽儿还是不死心,问问和兴儿一同厨房的赵妈,想必知道些什么。
赵妈拿了棵空心菜,掐了根,将最嫩的叶芯掐了下来,放另准备的大白瓷碗里,又将剩下的掐了三段放一旁,摇头道:“方才也见了他哭得红眼睛红鼻子的,问了也不说,使劲儿砍柴,便没再问了。他家中也是没了的,本还是他爷爷照顾着,后来他爷爷去了,他便进了府帮忙,算算也有几年了,这孩子也苦,本是他爷爷留了间屋子的,却也不知怎么回事,现竟成了烂土堆,啧啧啧…好还剩块地,往后年纪大了,自己再建个房子,娶个媳妇儿倒也能好好过日子…”
赵妈唠唠叨叨说了一长串,芽儿倒也没觉得烦,便一旁照着她择菜。
“这菜芽儿是做什么的?怎的还另外择开了来?”芽儿看那瓷碗里嫩绿的菜芽儿,也不知有何作用。
“待会子切碎了,打两个鸡蛋拌进去,加点盐加点胡椒面儿,蒸熟了给少奶奶添点儿菜。孙儿可喜欢这么吃,生了病便非要吃这个,少奶奶正病着,吃着也好下咽,不费事儿。瞧这菜伢子嫩的,用了做了定是好吃极的!”赵妈说的很是高兴的模样,芽儿也点头,两便接着择那剩下的菜。
“怎的不见刘妈?”芽儿往前后望望,确实没见着刘妈。往常这时候,刘妈该是跟赵妈一同坐这里择菜的,今日却不见影。
赵妈“哦”了一声,道:“早上买了菜来,交代了几句便走了,说是家里的地,齐县令要收回去什么的,”说到这里,赵妈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依看,大约就是那收土地的事了!”
“收土地?”
“前几日不是才说了齐县令想收了南山下的空宅什么的么?后来听说那些个大户…哦,咱老爷也是,不乐意了!”赵妈皱着眉头,说的很是生动,“都说着要花了钱,将宅子再买回来,后来齐县令无法,便又想起了要来收了咱这些老百姓的了!只是咱也没宅子啊,他便变了个法儿,说是要收了土地了,想想,咱能有多少的土地给他收去?不就是守着过活儿的那点嘛?这下好,没钱赎的,便只能被收了土地了!”
芽儿听得,心底明了了几分,点头表示赞同。
“像刘妈,她男那家里也就那么一亩三分薄田,虽是不种田,但也靠着租了那地吃饭呀!没了那前,她那娃,上私塾找先生的钱怕是就没找落了!”
“那便没反抗?没不愿意么?”芽儿想着,若是多力量必是大些的,大家都反抗了,还怕齐县令一意孤行么?
“哪里没有!”赵妈激动了,“是不知道,昨儿不是游街么?可县衙门口怎的会有那么多?还不就是不同意这事儿的,他们差点便闯进去了,可惜那些个穿红背心的,死挡着也不让进。就城西那二狗子,不也是衙门当着差呢吗,他爹都骂他骂到头上去了,他还死愣着不让开,后来被他爹打得满街跑…”说到这里赵妈又开始哈哈笑了几声,接着道:“是不知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