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雅风本是安静地打扫着,听到这话,停下手里的活计,转身看向老先生。然而老先生并未再开口,没有说出去的缘由,出于礼貌,赵雅风也不方便再问。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老先生兀自在那里研墨,过了半天也没停下来,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赵雅风打扫完书房,见老先生还是那番动作,也不欲告别,轻手推了门悄悄地离开了。
下午,赵雅风便跟着姚方一道回去姚家,路上无话,老远已能看见姚府门口卧着的两只石狮,虽说离得远些,但那威严的气息却是不减丝毫。而在大门正前方,一辆黄色华盖的马车停驻在那里,两人是背着马车的,因而只能看见那华贵的绫绸不能瞧见前边拉乘的马屁。
“看来你家有客人了。”赵雅风轻笑道。
“是啊,看起来来头还不小,敢在我家大门前停车的人,整个锦阳不过三家,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姚孟越显而对自家在锦阳城的威望了解不少,只是如他这般,光看马车车盖,也猜不出是哪家的,也只得瞧瞧前边的马再做定论。二人朝着姚府大门走去,姚孟越更是加快脚步,急着回家见见爹娘,赵雅风也暗自加快步伐。
“这是?乌鬃赤尾金斑豹?”
望着马车前拉乘的几匹奇形怪状的动物,姚孟越当下喊出了它的名字。
“什么?你说的是?”赵雅风脸色震惊,心中想起神州地理志上的描写:九尾金羽凤凰、乌鬃赤尾金斑豹,一天一地,为御用之圣兽。也就是说,这两种奇特的动物,乃是皇室才有资格乘架的。由此,也由不得二人此刻惊诧莫名。
姚孟越转头看了看他,点点头,道:“对,这就是皇室的御用座驾。我幕府姚家虽然身份显赫,但离真正的皇亲国戚还是有些差距,皇室能派人来我家拜访,定然发生了极其重要的事儿。也不知是哪位皇子纡尊降贵,亲身来了这小小的锦阳城。”姚氏一族在全大夏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但族里各系各脉各有分家,姚孟越他们这一脉主要活动在幕府为主的天南北部,与天都姚氏主脉的姚家身份有着云泥之别,能受到皇室的礼遇,在天都姚家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在这幕府姚家,那就是天大的恩福。
当下,姚孟越也不敢嬉笑,招呼赵雅风向门庭走去。大门外站立的一个仆人当先小跑过来,躬身行礼,道:“少爷回来了,小的这就去禀告夫人。”待姚孟越轻‘嗯’了一声,才又转身朝向一旁的赵雅风,细看了两眼,才试探着说道:“赵公子好!”
赵雅风与他轻轻点头。那仆人便转身准备进去大门禀告,说起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不容易,凡是来过家里的客人都得记得名姓,以防怠慢,刚才他看赵雅风的时候,只觉得熟悉,印象里小半月前儿是与二少爷三少爷三小姐一道回来的,当时见他面色微黄,骨架瘦弱,虽腹蕴几分才气,但更多看起来像个农人,今儿个再见,却不知为何,气貌大变,比先前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仆人瞎思量着迈进大门,就听闻身后一声“等一下”,不由止下身子,转身来看向姚孟越,道:“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等会儿再安排一间客房,给这位赵公子住下,等下我去拜见老爷子,你带他去客房。还有,你知道这马车是?谁的么?”虽觉得不妥,姚孟越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是,小的等下就去安排客房。这马车,好像是御上太平公主的尊驾。”这仆人回答着姚孟越的问话,眼睛又瞥了瞥那明黄色的马车,当然,用豹车来形容或许更合适。赶早儿的时候,一大队人马从西边过来,整个街上都被封了,当时随行的不少官员,他是不怎么认识,但见那城门口的校尉也只是在前边儿开路的。再后来,他们这些仆人也被要求回避,孰想等再出来的时候,那队伍中间的马车就停在自家门口。他也是从旁人那里听到是太平公主进了姚家,这才猜测是太平公主的御驾。
“太平公主?”姚孟越心中轻咦,打发了那仆人。转身对赵雅风道:“风哥,走吧,我们先进去,想来这太平公主无事不登三宝殿,等会儿不准儿还得唤我过去。”
赵雅风听从随他一道进去大门,不稍片刻,刚才那仆人便折了回来,领着赵雅风去了客房,也巧,正是上次他来的时候住的那间。看着略显熟悉的摆设,难免思绪又起,自己在这儿度过了来到这世界的第一个晚上,也是在这儿,那帮自己转生的神明黯然离世。他这边儿想着乱起八糟的事儿,那边姚孟越却得尬着脸去见老爷子,以前儿他出去回家只需拜见问候爹娘即可,可自从大家知道他是先天开灵者后,老爷子就叫他一回来就去见他。说来,这天赋好,既是一件喜事儿好事儿,也是一件麻烦事儿,若不是老爷子开口,恐怕小叔啦,二姨啦之类的,自己回家也得一一去拜访。
正想着,眼前幽绿豁然开朗,这儿是姚府腹地,也是整个姚家最幽静的地方,主宰姚家大权的姚富,就住在这儿。门前只有一个守房的丫鬟,见姚孟越来了,请了安便进去通报,过了会才出来带他进去。
一身华服,半色雅黄,半色微青,身材不高,却流露威严,脸面油亮刚毅,配上那乌黑的头发,一眼看去,也不过是个刚过不惑的中年人,此时坐在玄黄的床榻上,闭目沉思。姚孟越怯生生的喊道:“爷爷”
姚富睁眼看看躬身行礼的姚孟越,并未说话。深吸口气儿,才道:“孟越啊,爷爷是不是老了?”
“啊?没有,怎么会呢?爷爷身体健朗,还年轻的很。”姚孟越艾艾的说着,他怕这位老爷子,因为他的肃穆威严,从小生活在姚府,他见过姚老爷子打自己爹爹,见过他赶走大叔大嫂,见过他当着众人的面儿抽打一个仆人,自小的记忆,让他对这位爷爷是又敬又怕。
“起来吧,来,坐我这儿。”姚富朝他招招手,身子挪了挪,腾出了半个床榻。
姚孟越挺身怯怯的走过去,一只大手直接伸了过来,环过他的脖颈,将他搂向怀里。姚孟越自然不敢挣扎,闻着老爷子身上淡淡的奇怪的气息,心中少了几分害怕,莫名的,竟生出几许渴望,谁人不想让自己的爷爷抱着自己?
“我知道,你们都怕我,怕我,就是你爹,你二叔,他们都怕我。你也怕我,对吗?”姚孟越侧躺在他怀里,并不言语,也算是默认。
“孩子,你知道吗?我也不想这样,你知道吗?我也想让我的儿子,孙子,都能快乐幸福的拥着我,我也想做个慈祥的爷爷。”说着,姚孟越便诧异的发现,这位平日里威严的爷爷,声音竟似多了几分哽咽。
“我老了,老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姚拼命了。”姚孟越倒是听过爷爷这个外号,这是别人给爷爷起的外号,平日里没几个人敢当面这么说,当然除了锦阳其他几个跟爷爷平辈的老头子。
“你知道吗?今天太平公主来我姚家,我有多激动?我以为我幕府姚家的机会终于来了,我姚富终于带领幕府一脉走向辉煌了,你知道吗?当时我有多激动?我亲身去门口接待了太平公主。”姚孟越与此倒并不意外,按身份来说,爷爷自是得亲身接待,不过按他的脾气,激动却不知是为什么。
“十多年了,我从天都出来,在幕府创立姚家一脉,渴望着有一天能超越天都姚家,让我姚富的名字,永远铭记在姚氏族谱上,可是呢?你大叔走了,他也学我当年,离家出走,他不愿跟着我这个老头子,是,我对不起他,我害了他儿子,害了我孙子,我...”姚富说着泫然泪下,姚孟越心中早已翻腾起惊涛骇浪,大叔当年出走,这事儿他亲身经历,自是印象深刻,只是关于姚家所有人只口不提的姚家长子,自己的大哥,没想到他竟是爷爷...以前问娘亲的时候,她说大哥是被山贼强盗害死的,怎能又与爷爷扯上关系。
愈是想着,便愈觉得其中有着很多秘密,只是他此刻躺在姚富怀里,也不敢问,老爷子此刻哭得心痛,他这个做孙子的自然也不好受。轻声安慰道:“爷爷,别说了,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我想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想大叔、爹娘他们、一定能理解你。”
“是吗?他们能理解吗?”姚富此刻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内心的愧疚,如若洪水泛滥,但凡能有一丝安心的理由,他便紧紧抓住。
“会的,我想他们一定会理解。”姚孟越安慰的说着,想起爹娘平日里也会说道,姚家没有爷爷,便没有今天,姚家能有今天的地位财富,不是因为他们是从天都一脉分离出来,而是因为姚家有个姚富,有个姚拼命,用半生的操劳,换来今日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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