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兵转业回来就拿到了自考的大专文凭。经过与文卿的长谈,他决定报自考的本科,还学他喜欢的机械电子。每天下班回来,不再慌慌着找老乡寻找工作机会,而是静下心复习功课。他没钱报班,只能自己学。好在文卿有一台闲置的台式机,拉根网线就可以上网。
从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一男一女似乎也可以这样“清水”般的相处。文卿周末去买一堆菜,伍兵负责每天做饭。他坚持付房租,最后商定交三分之一,其他的用劳动力折抵。文卿并不勉强,伍兵很高兴。
朱光尘的案子要开庭了。
吃饭的时候文卿提了一句,伍兵问有什么问题,他能不能陪着去。文卿摇头,法庭有法警,宋沙还不敢胡来。
吃完饭,文卿反常的钻进自己的屋里,关上门再也没有动静。
伍兵等着等着,打着瞌睡睡着了。一个盹儿醒来,已是半夜两点。文卿的门缝里还透着光。
敲敲门,文卿醒着。
惨白的日光灯下,文卿赤着脚,穿着睡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三份打印好的稿子。伍兵拿起一看,都是辩护词,人还一样。
“这是朱光尘的辩护词。一份是无罪辩护,一份是罪名适用不当的辩护,一份是绝口不提新的发现按部就班的辩护。哼,跟烙铁似的,我哪个也不敢碰!”文卿自嘲。
严律师说:你看着办。这是个机会,但是风险也很高。什么风险他没说,但是文卿想起宋沙就觉得肝颤。
这是焦头烂额的最后关头,时间一点点漏掉,再如何的胆怯都要拿起其中一份。她只是想看看,究竟怎样才能拾起其中之一,又怎样拾得它?
伍兵放下辩护词,坐进扶手椅,俯身抬头,凑近了,看着文卿。细细的眉毛乱糟糟的缠在一起,眉间也有了深深的纹路。好不潦倒!
伍兵咧嘴一笑:“犯难?来,笑一个!先笑笑!”
文卿提了提嘴角,比哭还难看。
“害怕啦?”伍兵像个大哥哥,耐心的逗着胆小的妹妹。
文卿忍不住点点头,咬紧了下唇,她怕的很!
“这都是你写的?”
“嗯。”
“太了不起了!”
文卿一愣。
“我知道宋雨的事,大家都认为朱光尘死定了。可是,我看你了你的这份,我觉得,其实他罪不至死!”伍兵侃侃而谈,“我不懂你说的那些,但是我知道大家对宋雨的评价都不好,仗着她哥哥有势力,到处欺负人。我的一个老乡,还因为送的快递包破了,被她找人打了一顿。朱光尘这事儿,真的说不好!”
文卿哑然,这件事在伍兵嘴里怎么那么简单:“那你觉得这份比较好?”她指了指无罪辩护的那个。
伍兵沉吟了一下:“可你这样说肯定得得罪宋沙。就算不在乎他,毕竟宋雨是被害的,朱光尘杀了人,怎么也不能算无罪吧?我还是觉得你这份比较合理。”他指了指罪名不适当的那份。
文卿长吁了一口气,伍兵做人坦荡,想法也坦荡,他的世界只有对错黑白,没有恐惧和胆怯。所以,他可以如此简单的找到答案。
但是自己可以么?
“可是,我怕宋沙。”面对恐惧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说出来,也许会发现强大的是自己的想象,而不是对象。文卿继续说,“那天宋沙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他从牢里出来以后,成立了汉沙天行公司,靠着牢里认识的哥们儿,以天香海鲜市场为基础,挣了不少钱,在道上也算有些声望。宋沙这个人很护犊子,不能听见一点说他妹妹不好的。他妹妹出事以后,他在道上扬言要杀了朱光尘。如果牢里有人做了他,宋沙愿意给他家属十万现金。所以,对朱光尘的保护也格外的严。宋沙没办法在牢里下手,就从外面着手,不许任何人给朱光尘辩护。最早有律师接了,他就砸了人家办公室。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法院指定了我们所。严律师虽然不想接,但是因为宋沙闹的很大,关注的人多了,老头觉得有油水可捞,又赶上我需要通过律协今年的考核,就接了。老实说,严律师在道上还是有点关系,所以宋沙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但是私下里他警告过我,开始我也没在意,可是后来就一次比一次过分,上次你碰见的抢劫还有那天晚上,都是为了这件事!”文卿越说越怕,抱紧肩头,“他们说的对,宋沙什么都敢,他根本不怕法律!如果我这样做了,将来会惹出什么麻烦?”
伍兵知道宋沙的张狂,甚至比文卿知道的还多。所以,他没有嘲笑文卿,很严肃的坐在那里,咬紧嘴唇。
文卿叹了口气:“是不是很可笑?律师!说起来威风,其实就是一胆小鬼。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没有背景,没有家世,没有靠山,要啥没啥。一双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摇摇笔杆子,还要看人脸色,凭什么跟他斗?我是女的诶!我还要过日子,还要生活,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活,还要嫁人!放着踏踏实实的日子不过,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跟那个土匪斗什么斗!我犯得着么!”
文卿越说越激动,烦躁至极,猛地扯过一个枕头捂在头上,活像一只倒霉的鸵鸟!
这一次,强大的是恐惧对象,说出来更害怕,她甚至低声的哭了出来。
“可是,人命关天啊!”伍兵的声音很轻。
人命关天!
文卿哆嗦了一下,有多久没有想过生命和正义的关系?有多久没有去思考这份工作的光荣和责任?
人命啊,在这个时候是那样的现实。就算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的生命也应得到公正的审判。否则法律凭什么取得公众的信赖!她,怎么忘了?
这就是她的职责呵!
她可以不认识朱光尘,不认识宋雨,不认识任何一个被代理人,但是只要他们与她之间确立了代理关系,她对他们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不仅仅是利益,更是因为名誉。不记得是谁说的,律师爱惜自己的名誉,就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羽毛让鸟儿飞的更高更快,名誉感让律师获得尊重和信任。不受尊重和没有信任的律师永远无法成为大众与法律的桥梁,这份工作也就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可是,“爱惜”是有代价的!不是每个人都能付得起!
文卿好像看见自己正在血淋淋的拔下身上的羽毛,却不知道还要拔多少才算完?!
伍兵安静的等着,轻轻的摁住她的肩头,消减一分她的颤抖。他不明白文卿的恐惧和激动,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文卿。看到她这样,伍兵有些后悔。也许自己说重了?文卿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不是电视里可以无数次死而复生的主角,伍兵想,一旦她做出决定,无论是对是错,自己都不再评价!只要她能安心快乐,他不想再用是非黑白难为她!他只想让文卿知道,无论何时无论何事,他都会支持她,保护她!
“文卿……”伍兵伸手覆在文卿冰凉的手上,“如果你怕宋沙,有我在!”
文卿点点头,慢慢的说:“你说的对,人命关天,宋沙不能打过法!”
伍兵悄悄的松了口气,他没看错人。
文卿拿起罪名适用错误,证据不足的辩护资料,说:“我们应该,还朱光尘一个公道,这也是给宋雨的公道。上慰在天之灵,下安百姓之心。没有人可以代替法律,做出判决。”
伍兵点点头,双手放在文卿的肩上,重重的压下。两人相视而笑。
一夜的挣扎,文卿第二天走进法庭的时候,虽然眼圈还是黑的,但精神状态却是最佳的。
第一次开庭是交换证据和一些基本的东西。文卿尽量客观的阐述了自己的意见,旁听席上响起一片低低的絮语。对面的检察官彼此交换着意见。鉴于本案的性质,法院没有公开审理。但是奇怪的是,作为唯一的亲属,宋沙并没有到场。
随着辩论的深入,一件件证据的提出,朱光尘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好几次被法警摁住。一般这样的案子,会委托两个律师。但是既然是法律援助,没钱没影响,辩护人只有文卿自己。但今天的法庭上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文卿觉得站在悬崖边上的不是朱光尘而是自己!仿佛这一场辩论过后,那纸判决书宣布的不是朱光尘的生死,而是她——文卿——是否被推入悬崖!
她希望通过辩护的力量获得公正,但是只有站在法庭上,亲身感受到那个氛围的时候,你才知道辩护的力量是多么的薄弱。
这不是古罗马,也不是美国法庭,这是中国。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定罪量刑,并不取决于法院。律师在控辩中的地位是极其微弱的,法院向检察院的制度倾斜,让控辩双方有云泥之别。而这种倾斜,也削弱了法院自身的功能。
很多人喜欢从事法律,往往是受了欧美或者香港的电影电视的影响,可是他们忘了这是在中国。就在不久前,检察官和法官都带着一样的大檐帽。严律师说,每次开庭,如果和检察官意见相左,常常会被训斥。即便是现在法院在努力寻找自身的独立性,可是检察院的隐形力量,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不,不仅仅是检察院,还包括公安机关。侦破过程的辛苦和第一手资料的接触,让他们很容易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如果碰上个别人情绪差点,或者素质低点,律师往往是替罪羊。
她觉得周身发热,小心的维持着语速和态度,尽量不去触怒高贵的检察官们。
体制是比法律还要厉害的东西。尽管她遵从了内心的选择,但是她依然认得清现实。
合议庭合议,然后当庭宣判。滑稽的是,虽然在法院的判决书里采纳了文卿大部分的辩护意见,却依然坚持□□杀人的判断,结果也不出所料——死刑。听说最高法要收回死刑复核权,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是说,只要高级法院批准,朱光尘就要投胎去了。
朱光尘的表现一直很平静。
宣判结束,文卿收拾东西,有法警上来要把朱光尘带下去。从被告席到侧门要走二十米的路,文卿的辩护席就在这二十米之间靠里的位置。
突然,文卿听见什么“噗通”一声,朱光尘突然跪倒在地,向着文卿“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毫不吝啬的,砸在地板上,单调而沉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法庭回荡,一下下的敲击在文卿的心头。
法警惊呆了,但也仅仅三秒。一把拎起他,押着走出去。
“俺不冤!”朱光尘临走大声的说,灿然一笑,无怨无悔。
文卿慢慢的整理手边的纸张和笔记本,终于停下来,颓然的坐进椅子,低低的哭泣起来。有人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她,隔着泪眼,隐约是检察官之一。她只是笑了笑,然后离开。虽然是法庭上的对手,但也都是守卫法律之门的狮子,没有人比他们更相互了解。
走出法庭,文卿看见远远的停着一辆黑色的卡宴,一张被墨镜遮住一半的脸正看向她这边。即使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也能感觉到冷冷的杀意。文卿抬了抬下巴,无所谓的转身离开。
生活就是这样,永远不可能消灭恐惧,只能让它和勇气时刻共存。
我们的工作或是神圣的,但是这副躯壳却是无比的卑微,和那些消失的、或是被禁锢的、或被鄙夷的一样,无比的卑微;匍匐在——也仅仅匍匐在——自然的脚下,虔诚而冷漠。
回到所里,大家只是略略向她致贺,然后便埋头工作。下午五点多,芮律师扛回来一个超级大单——某外企一年五百万的法律顾问合同!
整个所沸腾了!
那个单子当初跟的时候,因为比较大,按照客户的要求,必须两个以上的律师来做,而且其中一个律师必须是有相当丰富的并购经验。按图索骥,只有范律师还勉强够边儿。但是范律师实在太忙,又非常注重个人保养,苦活累活都交给了只比他小几岁的芮律师。现在单子拿下来了,范律师作为排在第一顺序的法律顾问,自然要分一半。好在芮律师不在乎这些,两人勾肩搭背的一起去洗澡,好的好像一条裤子长大的伙伴。
文卿看着他们的背影,耳边是人群的议论与喧闹,心却像在沙漠中一般荒凉。其实,当她选择的时候,也想过英雄般的欢呼与鼓掌,那样,即使她必须面对天大的困厄,也能满足精神的需要。然而,现实不是这样的。
人们心中的英雄,是谁能给他们带来丰厚的年终奖金;而不是招来攻击律所安全的人!
文卿叹了口气,低下头。
就在这时,同人群一起庆贺的严律师回来,拍了拍文卿的办公挡板。难得好心情的皱起满脸的笑纹:“芮律师真不错,有能力,会做人!”
“嗯。”
“唉,小文,你可得跟芮律师多学着点。你们基本上是同时转正的,虽说芮律师年纪比你大很多,但是有志不在年高,你有你的优势,多向芮律师请教着些。”
“嗯,芮律师——挺值得我学习的。”
“这就对了。我看你最近在看什么奴役的自由路?”
“《通往奴役的道路》,哈耶克的,……以前看过,随便翻翻。”看严律师一脸不赞同的样子,文卿即使改变了话头,砍掉详细介绍部分,轻描淡写的带过。
“没事多跟芮律师学学,做完这个案子之后你就有机会做非诉了。好好发展,你的经验很丰富,缺的就是机会!不过——”严律师话锋一转,“前一阵子你太忙,咱们所来了个新律师,姓王。她是邓律师早年的同事,所以我把邓律师的关系转给她了。以后,这一块你就不用跟了。”
文卿有点心如死灰的感觉,平时早就该火冒三丈的事情,现在听起来好像放了个屁。皱了皱眉头,点点头道:“好,我把有关资料整理一下,然后交给王律师。”
“这两天她一直在外面跑客户,昨天刚调整了座位,就在你旁边。有什么事,也可以互相帮助一下。”
严律师眉开眼笑,轻松的拍了拍挡板,好像那是他手下的一只哈巴狗。
伍兵知道今天开庭,一下班就过来。以前他很讨厌路亚,见了就低头。但是路亚是个喜怒极其形于色的人,为了提前下班可以指着鼻子骂伍兵,也可以为了一盘香喷喷的蛋炒饭对伍兵抛媚眼。伍兵被缠的无可奈何,又见是文卿的同事,也只好恩怨放脑后,不与“小孩子”计较!
今天,伍兵带来的加班餐非常隆重,一堆金黄透亮的炸鸡腿,两大桶冒着冰花的可乐。即使天寒地冻,对于写字楼里恒温恒湿忙的焦头烂额的律师们来说,这样的可乐简直是灭火上品,看着就舒服。
大家笑呵呵的问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了?伍兵只是憨厚的笑着,并不答话。路亚总结,结婚送的是喜糖,不会是鸡腿,但是放在文律师身上,没有什么不可能!伍兵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反复的说着: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等到大家拿着鸡腿各回各位,文卿低声的问伍兵原因?
伍兵这才说:“我下午送快件过来的时候,听路亚说了那个官司的事情。替你庆贺的!”看文卿愣着,伍兵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让别人知道,或者这么张扬,所以就没说。不过,总归是好事,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也算是庆祝了。”
噗!好像一朵小火花,在瞬间绽放。
文卿低下头,细细的咬着嫩的流油的鸡腿肉,觉得四肢百骸都被滋润过,无比的熨帖!
伍兵拿出书包,竟然还是军挎:“你忙吧,我看会儿书。”
旁边有律师站起来,说:“伍兵,刚收拾出一个空座,你去那儿看吧!”
立刻有人跟着起哄,“是呀,是呀!那是专门留出来给你陪读的!”
哈哈的笑声充满了办公室,有人离开,有人进来。都八点了,这里依然热闹非凡。伍兵愣了一下,指了指外面,坐到前台旁边临时等人的位置,掏出了书本。
文卿知道他不喜别人说占公家便宜,收拾了一下需要做的文档,拎起笔记本准备回家做。
本来依照保密原则是不可以的,但是当家和办公室没什么分别,而老板又不提供床铺的时候,这条原则就没什么人记得。文卿之所以一直遵守,开始是不敢在严律师手下耍滑,无论何时,她的胆子都比别人少两个;后来是懒得面对韩达不会来的空荡荡的家。现在不一样了,家里有伍兵,两人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头顶头的看书也是舒服。
肩并肩的离开办公室,伍兵自然的比她多走半步,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身低头,总让人有种被照顾的感觉,窝心的很。
到了家门口,文卿突然站住脚。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是就着路灯和花园里的灯光,仍然能够看清在小区门口有人徘徊,而且是熟人!
宋沙径直把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堵着,明灭的烟头最先暴露他的位置。不过,那股浓重的戾气即使没有看见人,也让文卿下意识的全身发冷。
甚至,她比伍兵还早发现宋沙的存在。
“哟!”宋沙点了一根烟,歪着走到文卿和伍兵的面前,“我说老严怎么能带出个胆儿大的徒弟,原来身边有人。”他不屑的看了一眼伍兵,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挑衅似是威胁。
伍兵毫不犹豫的走上半步,挡在宋沙和文卿前面。也不说话,怒视着他。
男人之间的较量不需要那么多废话,一个眼神,一次握手,便全力以赴,瞬间判出胜负。
文卿突然觉得身边多了两座崩塌的冰山或者正在爆发的火山,噼里啪啦的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冻住或者烤焦。然而,晚风轻拂,秋虫婉转,只是一错眼的功夫,那些幻觉就消失了。
就在文卿以为要出结果的时候,宋沙突然动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枪,忽的抵住伍兵的下巴。伍兵也吓了一跳,却依然没有退缩。手下意识的把文卿向一边推了推。
文卿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哭!
宋沙冷笑了一下,就是冷哼,吊儿郎当的用夹着烟的手指点着伍兵说:“小子,别以为当过兵就怎么样!你试试!”说着,挑衅一般将□□顶着伍兵的下巴向上挑。伍兵不得不抬高了下巴,戒备的看着他。
文卿眼角扫到两人同时握紧了拳头,只听宋沙恶狠狠的说,“横!有本事,你现在横一个!跟我作对,呸!”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宋沙左手猛地一击,一拳捣在伍兵的肚子上。伍兵痛的立刻弯下了腰,宋沙抬腿就势一顶,膝盖正打在伍兵的面门。
文卿学过一点自卫,这一下算准了应该打在鼻子上。她只看到伍兵缩成一团倒在自己面前,一声不吭,艰难的滚着。
宋沙用枪点点他,骂道:“我告诉你,凡是跟老子作对的,都他们的别想好过!再不知好歹,老子一枪崩了你!”
说完,一步跨过去,一根指头轻蔑的勾起文卿的下巴道:“他能保护你吗?这就算保护了吗?什么仗恃,*!呸!”转头一口吐沫吐到伍兵身上。
文卿突然有种豁出去的感觉,反正都交代到他手上了,是死是活不就是那么回事么!心也不慌了,胆也壮了,脑袋跟着清楚起来:“宋沙,你一个大老爷们欺负我一个女人,就算是好汉么!呸!”她都没想到,自己也能如女流氓一般彪悍的在宋沙的掌下吐出一口吐沫!而且是吐到宋沙的脸上。
宋沙似乎没想到,一下子松开钳制文卿的手,退后一步抹了抹脸。他似乎看低了这个随时都会哭的女律师。他可以拿枪威胁伍兵,但是对一个女人,这样做太丢面了。宋沙心里恨恨的想:现在找茬的怎么都是女人?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吓唬又不管用!真怂!
文卿不知道自己的优势,依然紧张的有些发抖,强自镇定的说道:“你应该知道,非法持有枪械是什么后果。不过,它跟你做的那些事比起来,也许只是凤毛麟角。你有你的道义,我有我的本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奉劝你好好照顾自己,只要我文卿有一口气在,你就祈祷别落到我手里!”
“臭娘们,落到你手里又怎样?老子会怕你!”宋沙恼羞成怒,伸手掐住文卿的脖子,恨不得掐死她!这个女人不仅藐视自己的警告,而且在法庭上侮辱自己的妹子,就算人已经死了,可他以后怎么面对自己的弟兄!掐死她,都算是轻的!
文卿踮起脚尖,为自己留出一线空隙,眼前一片一片的发黑,不知道是天黑还是行将死去?突然觉得很伤心,后悔和恐惧让她慢慢的放弃了挣扎,握紧的拳头渐渐的松开,身子一点点的下坠,意识正一丝一丝的飘离。
耳边猛地响起一声大吼,声音之大把那些将散的魂魄猛地聚拢起来。文卿蓦地一震,下意识的挣扎起来,脖子一松,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旁边传来噼啪的打斗声,拳头皮鞋落在肉体上发出闷闷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沉闷,间或夹着痛苦而短促的□□。
文卿紧张的搜索着,一把捡起落在一边的枪,指着混战在一起的两人,尖叫起来:“别打啦,都住手,住手!不然我开枪了!”
伍兵举起拳头正要挥过去,猛地顿了一下;宋沙瞅准机会反击,伍兵闪过了脸,却没躲过腹部上的一脚。文卿一闭眼,一扣扳机,巨大的后座力和声音让她连退了两步,手麻麻的。伍兵和宋沙呆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她。
没有伤到人,但是大家都吓傻了。宋沙自从拿到这支枪,从来没有扣动过扳机。伍兵训练有素,从来不会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胡开枪,看着不远处拿着枪发抖的女人,两人默契的各自后退。宋沙抹了把脸上的血,骂了声:“有种!”转身离开。
伍兵看他走远了,才慢慢走到发呆的文卿身边,轻轻的取下手里的枪,交到另一只手里,空出来的手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没事,没事了!”
宋沙下手真狠,虽然文卿只是皮外伤,单伍兵皮下组织大面积瘀伤。幸好伍兵皮实,没有伤到脏器。急诊医生架着老花镜,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上下一打量就认出是打架。老嘴一张,念叨现在的年轻人好勇斗狠,治得快死得快,人道主义用到他们身上就是浪费国家医药资源;顺手拿紫药水给文卿的下巴抹了抹。文卿不提防,被抹了个正着。畏惧老医生嘴巴太损,嘟着嘴巴不敢抗议。老医生看出来,强调自己是做好事,不用她掏钱!
伍兵看文卿吃瘪的样子,低头忍笑,总以为律师牙尖嘴利,也有哑口无言之时。
回家路上,伍兵抱歉的对文卿说:“对不起,我以为我能保护你!”
文卿摇摇头,“别这样讲。”沉默了一下,文卿才说:“如果不是你,我绝对不敢在法庭上那样辩护。虽然妥协会让躲过宋沙的报复,但是我就失掉了自己工作的原则。你能想象一个没原则的律师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吗?”
伍兵安静的听着,他没想过那么多,但是心底却有一根弦悄然拨响,震颤起来。
文卿继续说:“现在想来,当初我提出要求,潜意识里其实是希望自己可以抵抗宋沙的威胁,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是,那只是潜意识,随便一点威胁都可以崩溃。是你,帮我把潜意识变成主动的要求。”她伸手,悄悄的握住伍兵的手,这次伍兵没有躲开,犹豫了一下,紧紧的反握。
“那天晚上,我几乎崩溃了。是你拉了我一把。我的工作总要面对很多诱惑和威胁,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坚持多少?可是平心而论,我不想让自己走的太远。你在我身边,我很放心。当然,你的拳头还是很管用的。不然宋沙不会这么快就溜掉!”
文卿开了句玩笑。
伍兵呵呵一笑:“他们不经打,要不是怕出事,我早就打死他了。”伍兵挥了挥拳头,牵扯了伤口,悄悄的咧了咧嘴,没敢让文卿知道。
文卿砍了他一眼,轻轻的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贴在他身边。伍兵蓦地愣住,一口气提起来,半天没下去。但是,他也没有推开。脚步机械的交替前进,一时沉默下来。
小区门口遥遥在望,文卿咬紧下唇,决定趁着天黑看不见,赶紧把想说的说出来。也许有些轻率,但是——
“伍兵,你、你有女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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