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外面的世界已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狠狠冲刷着这沾满鲜血的红色土地,禹云岚满脑子都还想着修罗咒,此时被雨水当头一浇,倒也多了几分清明,他刚就着雨水擦拭了一下满身的血迹,就有一名骑士策马飞奔而来,惊喜地叫道:“少将军!少将军在这里!”
“啊,老杨。”
禹云岚认得这人,他是第七兵团中年龄最大的老兵,同时也是这支军队的行军法师,只是看着他那已有了不少皱纹的脸上竟露出孩童般欢喜的笑容,禹云岚一时竟觉得有些担待不起。
可战士们显然是真心喜悦的,转眼之间,无数骑兵就从四面八方涌出,飞快朝这边汇拢过来,而九界更是一骑当先,几乎是快要撞到他胸口方才急停下来,禹云岚正想抱一抱爱马稍作安抚,不料马背上的纳兰梦璃竟忽然飞身下马,径直冲上来将他紧紧抱住!
不必言语,仅仅是她那颤抖的身体和急促的心跳,便能让他清晰地感觉到她方才是有多么恐惧就此失去他——小的时候,禹云岚还没有纳兰梦璃高,常常在背风若海教训得遍体鳞伤后,依偎在她的怀里上药——可多年过去,他早已长成一个英挺的男子,此时的纳兰梦璃却不过才到他的肩头高而已,禹云岚只能尴尬地张了张手臂,却终究没敢也伸手抱住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替她捋了捋被雨水打湿的长,低声道:“没事,我回来了。”
“小岚,我……我还以为你……”
纳兰梦璃纵使平日里再坚定强大,在真正的妖王面前亦跟寻常女子并没什么两样,她放开他,上上下下仔细把他打量了好几遍,直到完全确认他并没受伤之后,方才稍稍安心了些,问道:“那个……妖王呢?”
“他——走了。”禹云岚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顾左右而言他道:“别担心了,倒是你,这么大雨怎么也不打把伞什么的,衣服湿成这样,生病了可怎么办?”
说罢,眼见着南弦月、柳萧风等人也围了上来,禹云岚一把将南弦月抓过来,又把纳兰梦璃推给她,道:“小月,梦璃姐姐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我看这营地里还有不少可以用的帐篷,你赶紧带着她找个地方避避雨去。”
“岚哥哥,你就知道关心梦璃姐姐,亏我刚才那么担心你,你怎么就不会心疼心疼我?”
南弦月抱怨着,吐了吐舌头,仍是牵着纳兰梦璃去了,战士们却是都知道纳兰梦璃这大半个月以来伤势已然好转,否则以禹云岚的性格,又怎会带上她到沉渊军营中冒险执行那最后一步的斩计划?此时禹云岚刻意支开她们两个女人,若不是为了避免刚才的尴尬,那便一定是另有要事安排。
而看禹云岚心事重重的模样,情况显然会更趋向于后面一种,战士们也都身经百战,转眼间喜悦的气氛就变得严肃起来,甚至还未经命令就重新列好了队列,禹云岚犹豫了一下,开口第一句话却仍是问道:“刚才,战损如何?”
列战英与柳萧风对视一眼,这次是柳萧风先开口应道:“坦白说,真是不敢相信,那么大的兵力差距,居然被你带着打出零战损完胜的战绩来——禹云岚,以前我从来不信什么帝子殿下之类的鬼话,今天却真是迷糊了,你说,难道你真的是战神转世不成?”
禹云睿本人都尚在人间,禹云岚自然知道自己并非什么战神转世,他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轻轻摇摇头,道:“不过,明天我们就要冲击主战场,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零战损了吧。”
“从小我父亲就告诉我,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柳萧风耸耸肩膀,无所谓地道:“从我们来树海的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关键在于,我们得先完成来这儿的任务,就是把你和纳兰圣女安全地送回去,列大哥,你说是吧?”
没等列战英回话,禹云岚就抬手止住了他,道:“我们必须把纳兰圣女送回去,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是不会离开树海的。”
说完,在二人诧异的目光中,禹云岚径自来到骑士们身前,隔着雨幕,缓缓将这些面孔一一扫过,终于是暗暗下了决心,突然间单膝往下一跪,朝所有人行了一个大礼,昂放声道:“第七兵团的战士们!我的兄弟们!我,禹云岚!很开心能在过去这段日子与你们并肩作战,我们一起克服了重重困难走到这里,可以说你们已经无愧自己的使命!但现在,还有一个更加艰巨,更加重要的任务在等着我!我现在无法告诉你们那是什么,但我一个人注定无法完成它——在这里,我不得不请求你们大家无条件的支持,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即便这对你们而言,选择它,就注定意味着死亡!”
这一幕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列战英和柳萧风连忙回身一左一右将他扶起来,战士们则神情肃穆,一动不动,站在队伍前列的行军法师老杨抱拳回道:“这一路走来,少将军的文韬武略,弟兄们都看在眼里,且又是禹云拓将军托付之人,人品心性都是没得挑的,更重要的是,少将军比我们自己还把我们的性命更当性命——如此种种,若仍有什么事迫得少将军不得不请我们赴死,那必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说着,把长枪往地上一插,单膝跪地道:“我们都是军人,不需要知道什么缘由,少将军但有赴死之命,便算我一个!”
话音一落,三百骑士尽皆跪地,齐声道:“少将军但有赴死之命,便算我一个!”
那一瞬间,素来剑心坚定的禹云岚竟突然就哽咽了,他好不容易深吸了一口气,喝道:“我需要一百个人,我可以把你们的功力提升到黄级初阶,但是相应的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现在听我说,家中还有妻儿老小的,出列!”
众人不动。
这是一群真正的死士,禹云岚暗暗在心里长叹一声,又道:“现在身上负伤的,出列!”
众人不动。
“有兄弟姐妹、朋友或是思慕之人的,出列!”
众人不动。
“有心愿未了的,出列!”
众人不动。
“有承诺于人尚未达成的,出列!”
众人不动。
禹云岚张了张嘴,声音都已哽咽到沙哑,却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让眼前的人们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终于,他咬着牙狠狠点了点头,道:“那么,功力已经在黄级或以上的,不需要再接受我的功法,出列!”
这一次,倒是有十三个人站了出来,这样的强者比例,显然要比一般的部队要高出不少,却又比这种专门执行极端任务的特殊部队平均水平显得更低——毕竟,越是强者,在战场上越是会站在更危险的地方,伤亡率其实并不比普通战士低。
“战英,去选一百个战士出来吧。”禹云岚忽觉比跟沉渊大战了一场还要疲惫,随即又转向柳萧风道:“萧风,你过去守着纳兰圣女和小月,等会儿无论生什么事,都不要让她们过来。”
柳萧风犹豫了一下,单单一个南弦月起脾气来就不是他能拦住的,何况还有纳兰梦璃?好在禹云岚随即似乎就想到了这点,接着道:“你带着小九一起过去,梦璃姐姐看到小九,就会明白我的。”
柳萧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忽然走上前来用力抱了抱禹云岚,在他耳边道:“我不知道你将要面对什么,我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强求你事事带上我,但你记住,无论将来生任何事情,我都是你可以托付的那个人!”
说完,用力在他胸口捶了两拳,也不等他回话,便转身牵着九界去了,而另一边,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列战英便带着一百名战士走出阵列,只是也没等禹云岚布置,便先行开口道:“虽然你只要一百个人,但这里每一个人都会追随你到最后,第七兵团的弟兄们,死也都死在一起!”
禹云岚眼看那老杨居然也在其中,忍不住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梗塞无言,只指点战士们以他自己为圆心均匀分散开坐下来,待列战英带着其他人远远站开,禹云岚方才盘膝坐地,双手结印,口中念咒,紧跟着,一个妖异的紫色六芒星图案自他身下忽然伸展开来,将周围的战士们全都圈了进去!
霎时间,树林中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暴雨如同水坝一般当头压下,天空中更是惊雷大作,才一个呼吸间的功夫,竟有三道金色的闪电从天而降,狠狠轰在禹云岚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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