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失神。
陈彦允低垂着眼看着这串佛珠,镂刻佛祖金身的那颗珠,上面还印着佛号,他缓缓地用手指摩挲着。
其实在他身边就是这么可怕。就连亲兄弟就能抱有杀心,更何况是师生呢对着你笑的手,转手就能再给你一刀。今天还能把酒言欢,明天就是刀剑相向。
残忍得一点余地都没有。
“锦朝,你先回去歇着吧。”陈三爷把佛珠收起来,“我去找陈四有点事。”
顾锦朝嗯了声,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过衣架上的灰鼠皮斗篷给他系上。
陈三爷出了书房,外面陈义带着人等他。
她站在堂屋外面,看着他带着人消失在暮色,四周林立的护卫如此肃穆。木樨堂里半点声音都没有。
最后一丝亮光湮没天边,屋檐上只留余晖。
王氏已经在床上躺了半天了,躺得头都晕了。
月信这几天她总是虚软无力,就不好动弹。尤姨娘倒是过来服侍她,陪着在旁边做一些针线活。
王氏由小丫头服侍着喝了一碗红糖水,叫了蒋妈妈问“四爷呢”
蒋妈妈答道“好像是在书房里,您要是有事,奴婢去通传一声”
王氏只是摇摇头,她就是随便问问。
她靠着潞绸面掺金丝的迎枕,看到灯光下尤姨娘的侧脸。娇嫩又美艳。
王氏模模糊糊地想起顾锦朝的样,竟然觉得这两张脸略有重合。她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再这么躺下去精神就要不好了。伸了手对尤姨娘说“你扶我起来走走。”
尤姨娘忙放下针线。有些惊讶,仍然伸手去扶起王氏。
陈四爷有四个姨娘,最受宠的是她,而且她也生了个儿。但就算如此,她敢在陈四爷面前邀宠撒娇,也不敢在主母面前造次。
王氏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她,她来伺候王氏也就是做个样而已。没想到王氏还真的要她伺候。
她细声问王氏“夫人想去哪里走”
王氏指了指外头的回廊,沿着回廊过了夹道,就是陈四爷的书房了。
尤姨娘就虚扶着王氏出门了。身后跟着端杌、拿汗巾的丫头,回廊两旁种了好些棕竹,王氏驻足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书房那头有动静。
蒋妈妈探身看了一眼“好像是鹤延楼的护卫”
王氏皱了皱眉,让尤姨娘扶着自己再往书房那头走了几步。却正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书房里。正是陈彦允平日跟着他的幕僚江严也进去了护卫就把守在门外了。
发生什么事了
王氏心里觉得瘆的慌,陈彦允亲自来找陈四爷就算了,还带这么多人过来。
前不久就说要剥夺陈四爷的管家权现在陈三爷还想干什么陈四爷做什么事惹到他了
她推开尤姨娘的手,自己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书房里有重物摔落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怒喝“你究竟要干什么”好像是陈三爷的声音。
王氏吓得手脚发软,连忙扶着廊柱,不敢再靠近一步。
蒋妈妈过来扶她,她喘了口气说“赶紧和我去老夫人那里”
这事得要陈老夫人来说,不然就凭陈四爷他还能斗得过陈彦允吗
蒋妈妈连忙扶着她去了半竹畔。
案桌上的东西全部拂落到地上了。青釉冰裂纹的笔筒摔得粉碎。
陈四爷怔了怔,这才抬起头看陈三爷。“我能干什么我这都被你软禁了,你还想怎么样”他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我知道你现在朝堂不顺,难道你想把怒气发泄到我身上不成”
他从来没见三哥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他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彦心里有些惧怕,却握紧了颤抖的手,继续笑道“这该我问你才是”
陈三爷却什么都没说,啪的一声,那串珠扔到了案桌上。
陈四爷一看这串佛珠,脸色都变了。
“虽然没什么意思了。我还是想问你,这东西究竟是谁的主意。你还是张居廉”陈三爷淡淡地问。
、第三百三十七章软禁
陈四爷默默的不说话。
陈彦允背着手走到他身前,刚才陈四爷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一时发怒拂落了他书案上的东西,手被笔山的缺口划破了皮,那口割得还挺深的,血慢慢地渗出来。
江严看到后也不敢说出来,更不敢拿东西去堵。
他只看到陈三爷手上的血滴在地上。
“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被发现的吗”陈彦允说,“母亲病了,你就不想去看看她”
“我已经这样,看不看又何妨。”陈四爷不耐烦地抬起头,“你又想说什么。”
陈彦允笑了。
“老四,当年你送我这串佛珠,我还念你是兄弟情深。又想既然是觉悟法师开光的,就转送给了母亲。”他叹息道,“却没想到差点要了母亲的性命你这东西既然是为我准备的,恐怕也是算计好了的。母亲身太弱,受不起这毒性侵蚀。要是我的话,顶个五年还不成问题。是不是”
陈四爷怔住了。
“你转送给了母亲”
他闭了闭眼睛“我说母亲这病怎么如此蹊跷还是你陈三爷的福分啊连母亲都能代你受过。”
陈彦允静默良久,轻轻地问他“你就是这么想的”
陈四爷淡淡地说“我没有想害她,我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孩。养儿方知父母恩,我虽然对她有不满,却没动过这个心思这难道不是也有你的错你要是不要佛珠送给母亲”
他话还没有说话,就被陈三爷扬手一巴掌打得偏过脸。
无比响亮,打得他半个脸都木了。
陈四爷尝到嘴巴里的腥甜。目光冰冷阴狠地看着陈彦允。心里的屈辱、愤怒、不甘心不断翻腾。
“你凭什么打我”他压低声音,不断地喘气,“你当我是的手下还是儿,这家里你是爷,我难道就不是用得着你教训我”
“长兄如父。我代父亲教训你。”陈彦允冷冷地说,“更何况你简直畜生不如”
陈四爷站起来,他慢慢笑起来。
他摸了摸脸,竟然摸到了血。
“你不是想知道谁提的主意那我告诉你好了,就是张大人的主意。其实三哥你不必如此,你常年习武。这慢毒是杀不死你的。张大人还不想害死你,我也不忍心真的看着你死你看,张大人是不是什么都想到了”
“其实在你刚入内阁的时候,张大人就想压制你了。张居廉首辅的地位是从曾安桧那里夺来的,他最忌惮这样的事了他许诺过我的位置我当然知道张居廉是利用我。他说的那些未必会应允。但就算是利用吧我也不太在意了。”陈四爷反问他,“三哥,你断我前程的时候,想没想到有今天你看不起的弟弟也有可以害死你的时候”
“我确实没有想到,”陈彦允也笑了,“就算你赢了吧。那你知道赢了的后果是什么吗”
“我知道你发现后我肯定没有好下场。三哥,你要杀我就杀吧。”陈四爷反而坦诚了,成王败寇。他一点都不惜命,“杀了我一了百了,以后你弑亲的名声传出去。你说谁还敢惹你呢”
“我不会杀你的。”陈彦允抬头看着陈四爷。
“不过你这辈都别想出这屋一步了”
他不会杀他,也不打算杀他。比死还痛苦的事实在是太多了,陈彦什么都没有尝过,他就敢说想死了他辛苦了半辈护着这大家的人,看看他面前的弟弟是什么样
他觉得什么事都简单,对什么都不满。殊不知没有他护着。他陈彦就算个屁
那就让他尝尝这种日好了。
陈彦允接过江严递过来的汗巾擦手上的血。吩咐说“以后陈四爷身边不准人伺候,一日三餐你们送过来。就给我关在这里。不准出一步。也不准别人来看他除非经由我同意了。”
那就相当于是软禁了。
陈四爷瞪大了眼睛,陈三爷却不想再理他了。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他走出了书房。立刻就有护卫进来了,把他书房里的瓷器、铁器,但凡能造成伤害的东西都搬出去了,几个多宝阁也没剩下,书房就变得空落落的。唯余下炕床和一张长几。
江严亲自搬着一尊紫檀木的佛像进来,放在了长几上。笑着拱手说“三爷说了,您以后要是没事,就多多念经拜佛,好打发时间”
陈四爷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江严说完就出去了,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陈四爷住的院和王氏的院是通过夹道相连的,寻常时候仆人往来都很频繁。
院里的仆人很快就被清理出去,夹道也有人把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但这时候已经过都过不去了。
王氏去和陈老夫人说了,陈老夫人却没有在意,她是知道两兄弟有矛盾的。让王氏好好看着陈四爷,寻常的小事就不要再管了。王氏回来看到不对,这把手严得连她都过不去心里火急火燎的,绞着帕站了一会儿,觉得事情太严重了,又要朝陈老夫人那里跑。
这下陈老夫人听了才知道事情严重了,刚开始还只是闹矛盾怎么现在又软禁起来了让秦氏扶她坐起来,伸手直道“快找老三过来”
说得太急,还引起了一连串的咳嗽。
陈三爷刚去前院片刻,还没来得及把陈四爷的事吩咐下去。陈老夫人就派人来喊他了。
他用汗巾扎了手上的伤口,来不及处理,就匆匆赶完陈老夫人那里。
如果陈老夫人知道是儿害了她,恐怕还会伤心。她本来就身弱了,要是再气得好歹该怎么办陈三爷想等她缓缓再跟她说。知道陈老夫人找他过去,恐怕是有人去说了。
他先跟娘说几句,她也应该能理解的。
陈三爷到半竹畔的时候,陈老夫人半躺着。丫头喂她喝冰糖炖梨汤。
他坐在她身边,顺手就接了小丫头手里的碗,让她退下去。
陈老夫人一勺勺喝下汤,这冰糖的滋味实在太甜了。等剩下半碗的时候,她摇摇头示意她不喝了。
陈三爷站起身替她理了被褥“要是困了您就先睡吧,我在这儿陪着您。”
陈老夫人点头后却不肯休息。扯住了陈三爷的衣袖说“老三,你老实告诉我你想怎么对彦”
陈三爷沉默了一下,只是说“等您养好了身我再跟您说吧。眼下他的事不要紧。”
陈老夫人旋即苦笑。
“老三,从小到大我就觉得你有主意,想要什么、想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自己的章法,原则性很强,从不会因为别人劝阻你而改变。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从来没有管过你”
她闭上眼睛,重重地叹气“但你又为什么要把这套用在自己兄弟身上彦他便是有错,也就是勾结司礼监贪墨罢了,剥了他的管家权已经够了,又何必再把他软禁起来呢”
陈三爷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我是有点对不起老四的”陈老夫人觉得刚吃下去的汤泛起浓浓的苦味。“你和你二哥都是好的。这孩却从小性格偏激,是我教导无方但他终归是你的弟弟啊就算他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就没有也对不住他的地方我就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咱们陈家是一大家人。世家若是想要繁荣昌盛,那必得要齐心协力啊母亲本来没有说你的资格,却也不得不提两句了。”
陈彦允站得笔直,低头看着陈老夫人那张苍白得惊人的脸,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否认。
陈老夫人却揪着他。声音低哑“你还是放过他吧彦是你弟弟啊”
陈彦允觉得自己站得有点僵硬了。
他压低了声音“母亲觉得,我是那种冷血无情。对亲人也不留情的人或者是反复无常,想放过别人就放了。但等到心血来潮,又要再折磨别人的人”他笑了笑,“我在您心就是这样的”
陈老夫人没有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