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白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出,老老者一作揖,恭敬地道:“老丈,方才是你叫在下么?”
老者一听,连连摇头道:“老丈人?老朽一生不曾娶亲,更无儿女,哪来的女婿啊?”
沈书白道:“不是老丈人,是老丈,就是老大爷,老人家的意思。”
老者道:“老朽今年六十有五,老人家倒是当得起。”
沈书白道:“在下沈书白,方才听得老人家读论语,这才忍不住搭话。”
老者道:“好说,好说,老朽叫四狗子,是门派里扫地的。”
沈书白心想青衣道真是窝虎藏龙,居然连搞环卫的都知道论语,于是又道:“老人家,你方才读的是《论语?魏灵公》中的词句,全句是这样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见老者象鸭子听雷一样看着他,又道,“翻译成通俗白话,就是说要做好一件工作,必须要先使工具锋利。”
老者一拍手:“你这么一说老朽就明白了,就好比要扫院子,首先要院子里有粪。”
沈书白笑道:“老人家,应该是先要有好用的扫帚。”
老者摇头道:“不对不对,如果院子里没有粪,那还用笤帚扫个啥?还是粪最重要”
沈书白想了想,道:“老人家这么说倒也没错……院子里没有粪,也实在用不到笤帚了……看来古人的话也未必到哪里都适用……”
老者听他这么一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的神色,又道:“公子既然爱好文学,与老朽对诗一首如何?”
沈书白来了兴致:“老人家请出题。”
老者左右看了看,一眼望见自己手中的扫帚,哈哈一笑:“有了,老朽这第一句是:院中一个老。”
沈书白略一沉吟,道:“在下对的是:拿着扫帚扫。”
老者一拍手:“扫是它有粪。”
沈书白笑道:“没粪他不扫。”
话音刚落,二人立即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半晌,老者站起身道:“公子虽然是文人,却不拘泥于传统,实在难得,难得啊。”
沈书白道:“在下只是觉得老人家的话有道理,并非有意菲薄古人。”
老者道:“老朽听闻公子前日要自杀?”
沈书白一听这话,脸上表情一黯,道:“实不相瞒,在下的发妻在变故中丧生,在下却无力营救,这才想了此残生,追随娘子而去。”
老者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公子若轻生,岂不是违腻了孝道?”
沈书白叹了口气:“在下十年寒窗,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情字,实教人难以割舍啊……”
老者点点头:“重情重意,实在让人感动。如此一来,老朽如果阻拦你,反倒成了无情无意之人了……”见沈书白眉宇间仍有忧伤,又道:“这样吧,老朽给你讲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往事,若你听了以后仍旧执意寻死,老朽绝不阻拦;若是豁然开朗,就算老朽做了件好事吧。”
沈书白不忍拂了老者的好意,便道:“老人家请讲。”
老者示意沈书白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从怀中取出一杆通体黑色的烟袋锅,用火石引着了,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和着袅袅的轻烟道:“话说盘古开天地那阵子……”
“老人家,你不是说讲你自己的事么?”
老者一拍脑袋:“老拉老拉,糊涂拉……这个,话说我十九岁那年,爱上了村里的一个姑娘,名字叫小翠……”见沈书白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接着道,“我和小翠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她爹也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可没想到本村的王富户也看上了小翠,没等我俩成亲,他就带着一群家丁来抢人……”
沈书白拍着桌子怒道:“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
老者苦笑道:“在我们那种小村里,财主就是王法。这王富户带着人来抢亲,我自然不能答应,于是提出要和王富户单打独斗,若我输了,他可以把小翠领走,若我赢了,他就再也别打小翠的主意。当时我想的是,这王富户平时养尊处优,加上缺少运动,身体单薄得跟扁担一样,一对一决斗我是有胜算的,结果……”
“你打赢王富户了?”
“我被王富户揍了个半死。”
“怎么会?你不是说王富户身体单薄得象扁担么?”
“是啊,问题是我身体比他更单薄,象柳条一样……结果我输了,王富户把小翠抢了去,做了小妾。”
沈书白道:“老人家,你就没想过抢回小翠?”
老者道:“怎么没想过?为了抢回小翠,我花了一年时间拜师学艺,苦练武功,练得一身武功后便回来找王富户决斗,这一回么……”
“你抢回小翠了?”
“王富户把我揍得更惨了。敢情我找了一年十两银子的师傅学武,人家找了一年一千两银子的师傅学武,我能不败么?”
“可你也不能就此罢休啊?”
“我当然不会罢休,当时我想,拳脚功夫我虽然比不过你,还有暗器嘛,于是便潜心研究暗器,一直练了五年,这才又去找王富户决斗。结果……公子,你怎么不问我了?”
“这个,根据前面的经验,在下觉得你这次去也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老人道:“不错,这次我又败了。”
“莫非那王富户也花五年时间练了一手更厉害的暗器功夫?”
“那倒没有,王富户只是花了五年时间做了一套能抵御任何暗器的金丝软甲,把我发出去的暗器全都挡了下来,然后用一年一千两学来的拳脚功夫把我好一顿胖揍。”
沈书白听到这里已经有点泄气了:“老人家,这次你终于放弃了?”
老者一摆手:“不,这次失败后,我仍旧没有放弃。我决心研制一种能击破任何铠甲的绝世暗器,用它来打败王富户,夺回小翠。”
沈书白不禁道:“好志气!”
老者面有得色地道:“我知道这种暗器绝非一朝一夕能研制得出,于是跑到深山里潜心钻研了十五年,结果黄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做出了这件绝世暗器。我信心满满地拿着暗器找王富户报仇,这次终于得偿所愿……”
“王富户被你用暗器射死了?”
“王富户终于得绝症病死了。”
“啊?”
“老朽终于大仇得报,亲手把夺妻仇人给靠死了,哈哈哈哈……”
“恕在下无礼,老人家,最后你夺回小翠了么?”
“没有,小翠早在十四年前就因为难产死了。”
“那你这是报的哪门子仇啊……”沈书白彻底汗颜了。
“这个,老朽之所以跟你说这件往事,就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如老朽这般不幸之人尚且存活于世,公子何必急着寻死乎?”
这句话如果用现代汉语翻译过来那就是:我这个衰样都活着呢,你着急死啥?
沈书白翻着白眼道:“经老人家这么一说,在下还真的不敢死了……”
老者笑道:“如此一来,老朽真的做了件好事拉!公子,今日你我二人如此投缘,反正老朽无儿无女,不如老朽认你当义父如何?”
沈书白说:“啊?”
老者忙道:“不是不是,老朽是说,你认老朽当义父如何?”
沈书白道:“老人家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家中还有七旬老母,这认亲一事,还是等在下回到家禀明老母再做打算……”
老者道:“哎,江湖中人不拘泥小节,老朽看你这孩子人品不错,又重情意,就姑且收了你做义子,你就别害羞拉!”
“在下不是害羞,而是……”沈书白还想推辞,老者不由分说,拽过沈书白的手塞给他一样东西,道:“这个是为父送给你的见面礼,儿啊,以后要多行善事,不要让为父失望……”
说完也不等沈书白回答,抄起笤帚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看那架势他要是会点魔法都敢骑着扫帚飞出去。
沈书白在院子里呆呆地站了半晌,好不容易把刚才发生的事整理了一下,抬手一看,手中握着的竟是老者方才用过的烟袋锅。
沈书白举起烟袋锅仔细看了看,发现装烟丝的袋子与一般的烟袋不同,是由极厚的皮革制成,柔韧性很强,由两股牛皮绳牢牢地栓在烟杆上。沈书白用手抻了抻牛皮绳,突然心中一动,俯下身拾起一块小石子,试着往烟袋里一裹,大小正合适。
适逢院墙凸起处落着一只红蜻蜓,沈书白下意识地抻紧牛皮绳,“嘣”地一声朝蜻蜓弹射出去。响声过后,蜻蜓依旧落在墙上,纹丝未动。
“怎么可能打得中……”沈书白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好笑,摇着头进屋去了。他刚进屋,只见墙上的蜻蜓突然从中一分为二,打着旋掉了下去。蜻蜓方才落脚的墙壁上,一颗石子深深地嵌入砖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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