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风无悲状若失魂，茫茫的天地尽头，灰黑雷闪，辽阔的荒野尽头，通向的又是哪里？
但冥冥中，却总是让他能找到她，走向她所在的方向。
风雨凄厉地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打在他的白发上，雨水顺着发流落脸颊，又混合了别的雨水落在身上，他每走一步，似乎都如此艰难，迈步，脚重重的落在泥泞之中。
但他忽而停住了脚步，赤红的眸缓缓地恢复了黑色。
哀伤欲绝的黑色！
百灵的泪，与雨水混合在一起，一滴滴滑落，落在地上，碎成千万。
风又凄，雨又狂。
“你怎么现在才来？你怎么现在才来！！！？”百灵在凄风厉雨中呼号般地喝问。
风无悲浑身一颤，这带着悲伤的质喝，便好似千万把尖刀刺入了他的心头，然后一刀刀地剜着他的心，直将心割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呜呜······！”百灵的哭声也如这风雨一般凄厉，“呜呜，风无悲，你是个混蛋，你是个混蛋······你要所有人都为你死了，你才甘心，你是个魔鬼，你是个魔鬼······！”
他的确是个魔鬼，他只能带来不幸，死亡！他为什么要出生？他为什么要是风无悲？！！！
但苍天，哪里会有答案？
天只看着，由始至终都冷漠无情。
风无悲抬起头，喉咙艰难地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她······在哪里？”
“你还有脸问她，你还有脸问她，她死得多惨你知不知道······？”
风无悲浑身都哆嗦起来，他的身体似已痛苦得痉挛，双眼也不敢睁开，嘴角的血一滴滴落下，混合进了水里面，再也分不清，再也看不见。
“她、在、哪、里？”他再次问出来了，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悲伤是没有尽头的，一如心痛，会如斯漫长，似在心底生了根，发出芽，然后枝枝蔓蔓将心缠得严严实实。
风无悲在心中筑了坟，他的人，也如坟墓一般，冰冷，黯然，阴暗。
莲可儿就躺在他面前，面容平静，死得很安详。
风无悲浑身是水地走进这冰冷的石洞，雨水，还在他身上点点滴落，落在她的脸上，便好似泪水一般。
风无悲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白嫩的脸，指尖感受着她躯体上死亡的冰冷。
即便他有纵天的修为，即便他有绝世的好剑，即便他有幽冥珠生死石，他也无法从死亡的国度里面，将她带回来。
死亡，是最残酷的，但也最简单、最公平的。
“是谁，杀了她？”
他一问，嘴角便已落血。因为他只能如此卑微，卑微得只能给她报仇，只能在死了的她面前，他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才敢释放自己的哀伤！
他太懦弱，他太可憎了！
百灵跟在他身后，幽咽的声音忽而停了下来，但她的头，也低了下来。
她不敢回答，因为答案会比莲可儿的死更加残酷，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是谁，杀了她？”风无悲的声音，僵硬，冰冷，他的身上，还有阵阵戾气飘动。
百灵一惊，咬了咬牙，但还是没有说话。
风无悲霍然立了起来，逼近百灵，黑眸几乎是怒视着她喝道：“是谁，杀了她？！！！”
他的声音如此愤怒而巨大，震得石洞山石簌簌，百灵顿觉双耳震动，几欲发聋。
百灵愤怒地吼起来：“是明月晴儿，是明月晴儿，是明月晴儿······！”
这答案，恍若巨锤一般重重击在风无悲胸口，顿时让他脸色煞白浑身冰冷，风无悲的身体，一下子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不可能，不可能···！她没有理由杀她···！”风无悲不相信，因为，这个答案，比莲可儿的死更加让他难以接受。
他如何能相信是明月晴儿杀了莲可儿，他如何能相信是他心中挚爱的一个人杀了另外一个？
百灵泪水落了下来，愤怒地吼道：“是她，是她！我跟可儿跟你分散了，他们追杀我们，我们就逃···我们本来还想追上那个将你擒去的人，哪知追到这里，明月晴儿就出现了，她二话不说，就出手了，她好快，好狠···可儿她···她都没来的及招出骨······！”
百灵的声音忽而停了下来，因为风无悲倒下。
他无力地倒下，颤抖，双手死死地抓着地面，头撞在地面上，一下下将石头都撞得激飞起来。
“啊······！”他已不顾一切，想要杀死自己。
因为他不死，他就要疯掉！
疯掉更加幸福！
“风无悲，风无悲，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百灵用力地抱着他的头，死死地将拦住了他。
风无悲嘶吼着，好似野兽。百灵的身上，已沾满了他的血，血是热的，热得发冷！
百灵死死地抱着他，但风无悲依旧挣脱出来，眼一直，就要向旁边石壁上撞过去。
“你死了，我也死！”百灵骤然喊道，她手中的弯刀，已落在了脖子上。
锋锐的刀芒，将百灵白皙而脆弱的脖子割出了一条血痕！
这一声，好似有无限力量的锁链，将风无悲硬生生地扯住。
洞中寂静，只有百灵脸上的泪痕闪动。
风无悲骤然停了下来，扭过头来，黑眸瞪着她。
“你死，我就死！”百灵断喝道。
风无悲瞪着她，沙哑得好似野兽在濒死嚎叫：“不······！”
“哐当！”弯刀坠地。
百灵走过来，目泛凄迷，泪落满脸。她走过来，拥抱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死死地抱住。
她一松开，便会是生与死！
百灵的头摩挲着他的胸，泪水，落下。
她颤声道：“你不要死，你死了，我也要死······她已经去了，已经去了啊······！”
“你死了，她不会高兴的，她要恨死你，你不能死啊······！”
“风无悲，风无悲，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
“你别死，你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这一声声的呼唤，似将风无悲从濒临疯狂的境地拉了回来。
就这样，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风无悲浑身颤抖，道：“你何苦还要逼我······？”
百灵心中更痛，他活着已受太多苦，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百灵泪水落下，咬牙道：“我没有逼你，是莲盈心在逼你，是莲可儿在逼你······你想一死了之么？你欠她们的，还了么？还了么？你的命，不是你的，是你爹的，你义父义母的，你师父的，是我师兄的，是莲盈心莲可儿的，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死？”
他的债，的确一样未还。
死并不代表债已失，因为情还在。
但情债，如何能还？
他只有活着，用“活着”来还债，用活到死来还这沉重的债！
因为他的命，不是他的，所以，只有活到老死，他才能死，他才有资格死！
但他真的能吗？他真的还有勇气活下去？
风无悲的眼睛转过去，落在莲可儿身上。
他缓缓跪下，拉起莲可儿的手，将她抱在怀中，他就这样抱着她！
将还在滴着血的头伏在她的胸间！
百灵缓缓闭上了眼，泪水又落。
一股低声的抽噎，在山洞中回荡。
久久回荡！
他，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百灵睡着了，有些事情，总需要一个缓和的过程，好让人们能够休息，然后再次面对。安适的睡眠，对于一个身处困苦与悲伤中的人来说，就是一剂良药，它虽治愈不了心，但能治愈身。
累与心痛的时候，又何妨让自己睡着？
百灵睡得很沉，沉得几乎将所有烦恼都忘记。
她醒来的时候，百花在她身边盛开，蝶儿飞舞，鸟儿欢畅。
蓝的、红的、紫的、粉的、白的花朵结成了一个花的海洋，梦的世界。
她抬起头，身边不远处，如飘纱的瀑布落下，汇入花海中的一条小河上，小河中仗着碧油油的水草，两岸的针草茂盛，就好似厚实的毯子一般喜人，碧绿的颜色，能驱散心底一切阴霾。
这的确是个美丽世界，美丽得恍若世外的桃源，美丽得直让人心生喜欢，愉悦。
但这个世界，却有两种本来不属于这里的人和物，出现在这里。
一样，是身穿黑衣，只属于黑暗的魔公子，另外一样，却是一座坟墓，美丽的坟墓。
百灵心中一动，心中的欢愉顿被哀伤所替代。
原来，风无悲在埋葬莲可儿，用这人间仙境，作为她的陪伴。
百灵心中一痛，她记得失去意识之前，风无悲还抱着莲可儿哭得不成样子······
风无悲已将墓碑立上了。
“她能葬在这么美的地方，也足见你的心意了。”百灵本想说些宽慰的话，但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风无悲忽而停下手，情绪却出奇的平静，他淡淡道：“死了的人，葬在哪里都一样！”
百灵道：“那你为什么选在这里？”
风无悲道：“她说过要在地狱等我的，我只是希望她等我的时候，不要太寂寞了。”
百灵鼻子一酸，又欲哭出来。
他这般平静，难道是已经看开，已经接受，已经准备着要去陪她们了么？
莲可儿舍弃在东土的安宁日子，却宁愿跟随风无悲身边承受腥风血雨，甚至舍弃了性命，这情意，她如何比得上？
但风无悲呢？百灵看着他憔悴而苍白的脸色，心中又是一痛。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往往在人死了之后，才如此地珍惜，想念死者，而不是在她生前爱护她，珍惜她。
百灵想到这里，心中又生出一丝恨意来，但她恨又如何？
死已不能复生，生者只余悲痛。
风无悲拍实坟墓的土，默默地立了许久。风将花瓣卷起来，飘过莲可儿的坟头前，然后风卷来，飘过风无悲额前，卷动起他的白发，然后悠然飘扬而远！
风无悲忽而转身，淡淡道：“走吧。”
百灵一怔，又看了一眼莲可儿的墓，点了点头。
百灵跟在他身后飘出山谷来，迎着明媚的阳光向着远处的城镇飞去。
百灵无意的看了一眼风无悲的后背，却忽而发现他的背后，竟然是一团黑暗，即便现在天空上，阳光明媚，但他的后背，却一丝光亮都照不进去，漆黑宛如黑洞，百灵的目光被深深吸引进去，忽而，她看到了魔鬼在呼号，血肉淋漓，尸山遍地，骸骨堆积，还有······
无尽的血海···
天空血红，地面被血染尽，妖魔在狂欢，恶鬼在跃动，血肉被撕碎，阴气涌动，恍若地狱。
百灵心头猛地一震，心底恐惧悄然蔓延，气息沸腾，血液翻涌倒逆，哇地一下，她吐出一口血来，继而身体摇晃不稳，恍若灵魂都要被这黑洞吸噬进去。
一只手从旁伸出，飘动的黑袖挡住了她的目光。
百灵这才惊醒过来，抬头看着脸色冰冷的风无悲心中惊骇不已。
“那是···什么······？”百灵惊问道。
风无悲拂袖，冷冷道：“你最好别问，别看。”
话音刚落，风无悲又已向前飘去。百灵深吸一口气，目光又落在了风无悲后背上，但这次，她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战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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