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涅身体逐渐冰冷，但他还有气息，还能跟风无悲对话。
风无悲的速度，经这一阵急掠，早已远离了千鸟湖。
“放我下来吧！”幽涅轻叹。
他脸色微泛红光，说话的声音也平缓了许多，风无悲知道，这是一个人生命力最后的爆发时刻，过了这段时间，他便要死去了。
也或许这是上苍给生灵的一点慈悲，要在人死之前，还给他一个回光返照的机会，让他说完想说的话，让他叮嘱完最后的愿望。
风无悲将幽涅放了下来，靠在了一颗树干上。树干上缠着藤蔓，藤蔓上开有小花。
风无悲静静立在一旁，看着幽涅的眼。
因为幽涅的眼，也在看着他。
幽涅苦笑道：“想不到，最后还是你······！”
风无悲道：“我也想不到。”
幽涅道：“人，岂非都是在做一些想不到的事？”
风无悲沉默了，忽而很认真地问道：“你后悔么？”
幽涅眼神中泛过一阵痛苦之色，随后这痛苦，却在他眼眸中散开，他的眼神转而平静，笑容转而祥和，最后，眼神里面却流露出一抹深情来。
风无悲震惊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因为，他不相信被人背叛、唾弃之后，幽涅竟还能如此柔情，如此深情，因为他从来就不相信幽涅还是一个有情的人。
但幽涅的确还有情，一往情深的深情。
什么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露出如此深情的眼神？
如果不是爱得至深，至烈；如果这种爱不是已经透入了骨子里面，化为了血，成为了肉，即便化为灰，也铭记着这种爱意，又怎么可能在情人背叛之后，还如此坚定，如此深情地微笑？
幽涅摇摇头道：“我不恨她！”
风无悲道：“为什么？”
幽涅转眸看着他，笑道：“你若爱上了一个人，无论她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恨的！”
这岂非便是爱的力量？消弭仇恨，平伏仇恨，即便将死之人，也可以安息。
风无悲又沉默了。
幽涅道：“其实，在你说飘渺宫玉蟾宫不存在的时候，我便已知道了。”
风无悲心头一震，道：“你知道？”
幽涅道：“我知道，我知道长生之密并不存在，也知道西门血冷月天见龙跟我，无论谁胜出，都会得到玉镇魂，都会去屠杀水魔的，只不过我比较贪心一点，还想得到她的爱······！”
风无悲道：“可是你还是做了！”
幽涅道：“我还是做了，因为她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还有什么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他不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又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若他已不是爱得毫无怨言，爱得情深绝对，他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幽涅叹道：“我也知道，这很自私，甚至知道，这已害死了不少无辜的人。但即便天下因我而毁，世间生灵因我而灭绝，我也无怨无悔，因为，她需要！”
风无悲沉默许久，叹道：“你真狠心！”
幽涅笑笑，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你又何必责怪我？”
风无悲竟没有否认，只静静地看着他。
幽涅也看着他，眼眸中倒影着风无悲的影子。
“你应该知道，我救你出来的用意！”风无悲忽而道。
幽涅道：“你想要阴阳珠与大光明轮回珠？”
风无悲眼神平静，道：“我想要你的人头！”
幽涅脸上又泛苦笑，道：“你的确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风无悲道：“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她的坟头一定要有你的人头作为妆扮！”
幽涅脸上又泛一阵妖异红光，笑道：“我死了，当然任你处置，你将我剁碎了喂狗，也没关系！”
风无悲道：“现在你还未死！”
幽涅道：“我未死，又怎么样？”
风无悲淡淡道：“你未死，我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或者为你做一件你想做的事情。”
幽涅道：“这算是你对我的报答？”
风无悲默认。
幽涅又笑了，但笑容已变得不再苦涩，而是像阳光一般开朗。
“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幽涅轻笑道。
风无悲道：“话是我说的，我不后悔。”
幽涅道：“那现在，我便要你带我去一个地方，做一件事情。”
风无悲二话不说，便抱起了他。
明月晴儿没有追到风无悲，风无悲的速度太快，她全力追击，也跟之不上。
但她在回转飞回千鸟湖的时候，却撞上了冰寒戟几人。他们正在争论，明月晴儿隔着老远，便能听到他们说话。
金小溪说：“师兄，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放了我们？”
冰寒戟并未回答，因为他已看见的明月晴儿，身影立即停了下来。他身后的几人，也停了下来。
明月晴儿轻笑地看着冰寒戟。
水冰清迈前一步，道：“风无悲呢？”
明月晴儿转手抚着自己的细剑，笑道：“被我杀了！”
水冰清脸色骤泛一阵煞白，金小溪等人失声叫道：“什么······？”
李月莹却冷静地说道：“风无悲道行高深，岂会那么容易死，定是你没有追到他！”
明月晴儿脸色顿冷，哼道：“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尤其是聪明的女人！”
细剑骤然刺出，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便出现在李月莹的喉咙前。但细剑至此，再难进一步，因为冷眉已不知从何处射出，挡住了细剑的剑尖。
明月晴儿怒视冰寒戟，道：“你在拦着我！”
冰寒戟脸色平静，道：“我在拦着你！”
明月晴儿忽而收手，哼道：“很好，男人果真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冰寒戟脸露一丝愧疚，但还是说道：“你不能伤害她们！”
明月晴儿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我不伤害他们，但我想要做一件事。”
冰寒戟听着，明月晴儿身影已飘飘而起，声音却还在回荡：“作为你拦着我的代价，我迟早要你臣服于我！”
冰寒戟的脸色变得煞白。
金小溪哼道：“想不到她变成了这样狠辣的女人！”
金铁生拉了拉她的手，让她别胡说。谁都知道冰寒戟跟曾是云凝的明月晴儿关系非凡。
水冰清却不说话，向着明月晴儿来的方向追了下去。
幽涅要去的地方，是个沼泽，并不出奇，仅仅是很偏僻，很隐秘。但他要到达的地方，却让人惊异。
几乎没有人会想到，在这南疆连横的水泽淤泥堆积，长满水杉的沼泽地下，会有一个宫殿，神奇的宫殿。
这宫殿，不知道沉在水底多久了，但却依然没有水灌进来，这里，也没有丝毫**的气息。埋在水底而无水，这着实已让人惊讶，也让人叹服这宫殿的神奇。
宫殿不大，却自成一体，出口就在沼泽顶部的一颗大水杉处。风无悲奔了三日，才来到这南疆深处布满迷雾的地方。
幽涅脸色已苍白了。
他显然，已撑持不住了，已他通天的道行，能坚持这么久，已算奇迹。这期间，他已调用过几次阴阳珠的力量。
“这里，是我狐族的圣地······”幽涅坐在了地面上，但却是靠在风无悲的手才得以坐稳的，“是我出生之地，也是我死亡之所！”
幽涅的气力看上去已不足，但还是坚持地说道。
风无悲道：“这里，可以了吧？”
幽涅却道：“还不行！”
风无悲平静道：“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幽涅指着宫殿尽头的一块石碑，道：“你看到了吗？”
风无悲看向那块紫青的石碑，却忽而心生感应，似乎看到了古老的祭坛，而祭坛上，燃烧着九团火焰。
风无悲骤然一惊，忙凝聚心神，闭上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
“那是什么······？”
幽涅力气不继，勉强挥手道：“你过来。”
风无悲走了过来。
幽涅道：“抓住我的手！”
风无悲犹豫了一阵，还是拉住了他的手，但幽涅的手，已冰寒至极。
但，却有一股热流在幽涅的体内传了过来。
幽涅双眸淡淡，眼布迷蒙，道：“这是我狐族的圣地，每一只狐狸，在出声的时候，都有机会领悟摩诃九业，但到了我这一代，只有小九跟我，领悟了完整的法诀。现在，我将我族世代传承的秘法全部都送给你，甚至阴阳珠，大光明轮回珠，还有幻魔···风无悲，这，就算是我对你的···的···一点赎罪······！”
幽涅身上忽而光芒大振，整个宫殿地面柱子，墙壁上雕刻着的花纹也都亮起了七彩的奇异色彩。光芒之中，风无悲只见自己握着的手缓缓变化，长出了尖爪，长出了雪白的皮毛。
风无悲身影陡然震动，眼前的幽涅，却已化为一只巨大的狐狸，眼睛幽蓝，皮毛雪白而无暇，不带一丝杂色。
如此纯洁，如此雪白，如此地美丽，美丽而憔悴！
而这只雪白大狐的尾后，飘动着十条毛茸茸的长尾。
这一幕，与风无悲十岁濒死之时，如何相似也，那也是一只雪白的大狐，那也是一只有多条尾巴的大狐。
风无悲心中骤然哀伤，一切都是在那里开始，如今，也要用这种方式结束吗？他心底最深处，还恨着那只狐狸吗？即便恨着，如今这十尾狐狸，也该能消去这段恩怨了吧？
风无悲不知，只觉心头泛起无数符咒、法诀、巫术，而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他的三千世界里面，第七业的火焰顷刻高涨。
风无悲身边，飘来一金一白的两颗珠子，甚至一团灰雾的幻魔，也在他身边若隐若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风无悲有些哀伤地问道。
幽涅轻轻道：“你不是说，你恨小九吗？我也对你做下不少罪孽。”
风无悲咬咬牙，侧过头去，道：“你本不必这样做。”
幽涅轻笑：“最后，让我做一件好事，岂不更好？”
“我最后，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化身雪白大狐的幽涅缓缓说道，“只是，希望你日后多看护我狐族后人一点，小六小五小二还小，就拜托你了······！”
风无悲喉咙一滞，说不出话来，只看着幽涅点了点头。
幽涅轻笑，道：“你在伤心？”
风无悲侧过头去，淡淡道：“没有！”
幽涅叹道：“风无悲，你该恨我的······！”
风无悲道：“我已不恨。”
幽涅呵呵一笑，道：“你不恨，很好啊！”他忽而张嘴，吐出一颗拳头大的蓝色珠子来，珠子之下，还有红光萦绕，戾气弥散。
“这是水魔之心的一部分！你···替我拿去给铁狂···就说···我对不起他们···他们能在一起，当然是好······！”
风无悲终于知道幽涅心脏碎去，为何还能撑持三日了，原来是有这水魔之心的强悍力道在他体内撑持着。但他挖去水魔之心的一角，也或许是因为他对铁狂心中有愧吧，也正像他现在对自己做的一样。
人，总是想弥补自己的过失，但事情已经过去，弥补却已经不及了。
风无悲轻叹，点了点头道：“我会交给他的！”
他却没有等来幽涅的话，因为幽涅幽蓝的眼，已缓缓合上，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只是身躯，已陷入了冰冷，那只与风无悲相对的爪，也向地面垂落下去。
这只缓缓垂落的爪，却也带着风无悲的恨，一起落下。
(战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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