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国成站在省公安厅大楼的走廊里,望着天空中的繁星和灯火辉煌的城市扭动了一下腰,坐在办公桌前处理了一天的公文,感觉到脖子又开始酸涩,不禁想到了吉家庄刘氏诊所愉快的诊疗过程。
程国成和司机小刘打了电话,然后走下楼去,正好看到自己的座驾黑色帕萨特停靠在台阶下。
坐上车,程国成说:“还是刘氏诊所。”
小刘身体一颤,领导和那个医生到底有多大的仇恨啊,陷害一次没有成功,接着去陷害第二次。
不过,司机守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保持沉默和机警,不该问的千万不能问,不该说的自然一点都不能说。车辆平稳的起步,很快就到了刘氏诊所门前。
程国成准备下车:“你在车里等我吧,估计需要半个小时。”
小刘还是忍不住问道:“领导,那个保密手机您还没有拿呢。”
程国成愣了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今天来纯粹就是为了看病,不要多想了。”
看着程国成迈着轻松的步伐走进诊所,小刘抚摸着自己的头,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多想,以后该怎么改正。作为领导最贴心的人,不能体会领导的意思是大忌。一定在每时每刻都要和领导的思维完美合拍,否则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刘陷入了痛苦的思考,难道那个医生已经和领导达成了和解?这样也不对啊,那天晚上小刘可是清晰的记得一路上领导的脸色很不好看。
小刘最后思索着,也许领导会用更为高级的整人手段吧。
“欢迎光临!”韩飞站起来惊喜的说:“领导又来了?是不是下定决心在我这里做一个疗程的诊疗呢?”
程国成笑着说:“那要看你的效果,要是做得不满意,连下次都没有了。”
“放心吧!”韩飞殷勤的把程国成引导在床上躺下,然后清洗双手,开始从脖颈到后背的按摩。
“这次按摩的范围更加扩大了啊!”程国成笑着说:“上次是不是偷懒了?”
“绝对没有。”韩飞笑着说:“今天你估计劳累了一天,我先给你缓解缓解疲劳。”
“呵,你怎么知道我劳累了一天呢?”
“脸色有些疲惫,眼睛稍微有些浑浊,最关键的是整体精神不太好,再说您这个时节来到诊所,自然是刚刚经历了一个白天的劳累。”韩飞回答道。
程国成笑起来:“中医的望闻问切,其中的望原来不是看病情的,是看面相啊,你简直可以到街头上摆卦摊了。
韩飞说:“领导高见。中医诊断四种方法,望占其首,足以说明它的重要性。中华文明源远流长,追根究底无非就是求温饱的人与自然的斗争的合作,求上进的人与人的斗争和合作。人际交往中,要想占据上风,把握对手的心理和背景是最重要的,在没有读心术的情况下,只能通过看面相看衣着看做派等尽可能全方面了解对方。这也就是望的精髓。”
程国成微微抬起头来:“小伙子高见,而且看起来在望的方面的确是有一定造诣的,怨不得第一次见面就知道我是官员。那你看我是哪一个级别的官?”
韩飞笑着说:“我对官场可不熟悉,一点都看不出来。……不过能看出来您一定不是做具体事务的,而且您这样的身份竟然有脊椎毛病,一定工作很勤奋。”
“呵呵,我以为遇到老神仙了呢,你说的不对,我其实就是领导跟前的文字秘书,所以才会得脊椎病。”
韩飞没有争辩,只是笑着,专心的为程国成按摩。
看来是不太服气啊,程国成没有听到韩飞回答,心里倒是愈发不甘起来,第一次被一个没有身份的年轻人激起了说话的欲望。
“你老家是哪里的?”程国成转化话题继续问道。
“林峰县武邑镇的。”
武邑镇?程国成心里震惊了一下:“武邑镇大部分人姓吴吧?”
韩飞惊喜的说:“领导也知道武邑镇?”
“以前去过。”程国成想起二十年前那些事情,心里有些疑惑,不得不提起一个不愿回忆的人的名字:“既然都是学医的,武邑镇的吴大鹏你应该很了解吧?”
韩飞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是我爷爷。您认识吗?”
程国成呆滞了片刻,感受到左臂上的创口又在隐隐发痛,他从床上爬起来,看着韩飞:“你说你是他的孙子?为什么你姓韩呢?”
韩飞从程国成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抹惊喜,还有隐隐的凝重相混合的神色,心想这个人也许是以前爷爷救治过的病人吧,不过爷爷那个脾气,也一定让他吃了很多苦头。
韩飞回答说:“我是爷爷养大的,但不是亲的,因为爷爷膝下没有儿女。”
程国成很是感慨的叹了口气:“二十年了,你当时估计也就两三岁吧,肯定什么都记不得。”
“是啊,对叔叔一点印象都没有。”既然是以前有过交往,韩飞倒也不介意和对方的关系拉得近一些。
“你爷爷去世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半年了吧。”
程国成靠在床上,默然无语的发了半天呆,然后趴在床上,示意韩飞继续按摩。
整个过程中,程国成再也没有多说什么,直到诊疗完毕之后临走才说了句:“你爷爷是很有个性的一个人。”
韩飞说道:“大抵天才都是有个性的。”
程国成笑了:“你爷爷听了也许会羞愧的。”
“不会。”韩飞摇摇头:“这是对他中肯的评价。”
“是,算是天才吧。”程国成说:“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他是我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个人。”
就爷爷那样谁都不鸟的强横模样,谁都会留下深刻印象的。
韩飞诚恳的说道:“我爷爷脾气的确不好,如果在相处过程中他得罪了你,我代他向你道个歉。”
“不用,不用。”程国成摆摆手:“他不欠我的,倒是也许我欠他的。”
韩飞有些疑惑,心里判断着程国成这句话里深含的意思,可是程国成显然没有再说什么,穿好衣服走出门外,却又掏笔写了一个电话,想了想又撕掉了:“也不用联系了,有时间我就来你这儿做做诊疗。既然你说吴大鹏的孙子,我就完全放心你的医术了。”
韩飞一直送程国成到台阶下:“那路上开车慢点。”
程国成摆摆手,坐上了汽车。
小刘一言不发,挂档起步。
“以后切记不要找他麻烦了。”程国成对小刘说:“他爷爷对我有救治之恩,而且他也算是个好孩子。”
小刘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只是心里还在奇怪着,诊所里那个家伙是谁呀,只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接触时间,就一百八十度扭转了领导的态度,这样人际关系高手,要是进入官场,一定是如鱼得水,平步青云的。
直到程国成的车子驶出了吉家庄的大街,韩飞才返回诊所,推开门却发现刘通和刘花花都在屋子里。
韩飞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看窗户上的广告,还好字迹是显露在外面的,屋子里也只能看到一张白纸贴在了窗户上。
而且看刘通笑吟吟的模样,虽然看起来也是比较恐怖,却肯定不像是发现自己干私活之后的样子。
“刘老!”韩飞迎上去:“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
刘通仰脸哈哈大笑说:“大喜事,你的大喜事啊,我老头子怎么还能睡得着!”
韩飞疑惑的看看刘花花,发现她虽然没有刘通表现得那么夸张,紧绷着的嘴角也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自己这段时间里过着学校诊所两条线的生活,还能有什么大喜事?这爷孙两人不是来消遣自己的吧?
刘花花递给韩飞一张报纸:“你自己看看!”
韩飞狐疑的接过来,是郸凤市日报,头条大红标题是:热烈庆祝省政协十届三次会议开幕。下面是一些小标题:两会推行节俭风;政协领导看望与会成员……这些社会名流大人物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刘花花说:“看背面。”
韩飞把报纸翻过来,也是几个显眼的黑标题:“五仁月饼”遭网民吐槽,冀南市场仍旧畅销。一系列讨论文章罗列其后:五仁月饼怎么了?五仁月饼无需滚出月饼界,口味调查中位居前三。
倒了血霉的五仁月饼与自己有关系吗?
“你真笨!”刘花花劈手夺过报纸,指着最后一版下方的一个小方框:“这里,仔细看看。”
韩飞接过来,看到是一个小广告:罚没物品拍卖会公告。具体内容如下:
受委托,本公司定于10月7日上午9:00在郸凤市招投标中心(丰山路80号)对一批罚没物品进行公开拍卖。罚没物品一批计有:旧汽车5辆、旧摩托车14辆、旧电脑主机32台、旧笔记本电脑20台、旧显示器26台、旧手机172只、黄金饰品九十多件、旧手表52只,槟果一吨。详细物品信息见公司网站。
韩飞拿着报纸的两手哆嗦起来,这真是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韩飞想要仰头狂呼,这是老天爷看我过得太苦,大发慈悲要帮助我成功啊。
即使槟果灭绝了,这一吨的量也能炮制上十万吨的药酒,十年之内恐怕不需要为原材料发愁了。
刘通说:“是不是大喜事?”
韩飞狂点头:“是啊,本来我几乎对制作药酒感到绝望了,现在我可是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斗志。”
刘通却很镇定的摆摆手:“槟果这样的宝贝可不能让你全部制作了药酒,诊所也要留下几百斤供我研究用。”
韩飞却镇定下来,知道槟果是宝物的恐怕不止自己和刘通,全省城老字号的中医诊所恐怕都有所了解,那么它的价钱肯定也不低了。
韩飞低下头再仔细研究公告的内容,在第二大项:“拍卖保证金:旧车辆为1万元/辆;其他每个标的为0。2万元。一笔保证金只能成交一个标的。”
一吨槟果,两千元底价,这简直是开玩笑啊!那些政府部门真的官僚作风到这种地步,难道真的不知道槟果的宝贝之处?
“不要看标价低。”刘通说:“这是拍卖,我估计这一吨槟果成交价最少得上到十万元以上。”
“既然民间都知道槟果的宝贵,为什么底价还定的这么低啊?”韩飞问道。
刘通轻轻叹口气说:“据我推测,这批槟果应该是在二十年前罚没的,就是因为我们这些中医的强烈反对才没有最终销毁。现在敢拿出来拍卖,是因为国外对各种变种罂粟的研究成果逐渐传到了国内。特别是澳大利亚某个医疗机构对某种变种罂粟的外观形态的描述和测评数据,和槟果简直一模一样。政府有了这方面的理论和事实支持,才最终放下偏见。要知道当时罚没槟果的口号就是彻底铲除毒苗,是把槟果当做毒品来对待的。”
韩飞说:“愚昧和偏见啊,造成这样重大的损失实在是太令人难过了。”
刘通激动的说:“不过还好,历史最终证明我们的执着是正确的……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我相信那批槟果里一定有成活的种子,那么就让槟果——咱们冀南省的瑰宝在我们手上复活吧!”
刘通满脸通红,眼睛熠熠发光,而刘花花则无比崇拜的看着自己的爷爷。韩飞也觉得只有陷入理想主义光辉的刘通才是最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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