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蝉面色略微有些发白,他的棋力并不很强,比起曾经当湖十局崩盘连胜十人的李绍棠,他差了太多,眼看的最后一块小角也要失守了,吕蝉暗叫不好,手中拈着的黑子也在轻颤。
李绍棠捻了捻须,白了吕蝉一眼,“瞎霍霍什么?抖这个抖那个的,有事快说,不就是担心那两尊活佛不干吗,还把我扯来下棋,下下下下什么啊下?”说的吕蝉面上红白乱窜,将黑子投入壶中。
吕蝉面色变得极快,有时即使是李绍棠也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读不读的懂这个家伙,明明出身寒门,算是戎马军中生,凭着一身区区赤莲境的实力,却踩着脚下各个身具少说阿罗境界的四将爬到了燕塞王的王座以及大楚令尹的位子,想来也是奇异;曾有过五升米道的道士来给吕蝉看过相,说他一生富贵险恶相伴,老来更是险恶不断,须斩恶龙方可斩去生平煞气,吕蝉笑眯眯地问了一句若要斩去恶龙可不知我算是什么,道士实诚一拜,将军实乃窃天机之孽蛟,前世偷了那一缕黄紫龙气,钻紫微定盘之疏漏而来,是以身出寒门却可夺富贵,然轮回因果报应不爽,身具黄紫龙气却不一定压得住,因而有可能龙气逆流黄紫转煞,一脉皆枯,吕蝉当时只是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怎料后来一语成谶。
曾有人算过术数,天罡巨变,妖星降世,苍穹之上三天恶龙堕于凡间,分窃黄紫龙气,地脉青砂以及沧海气眼,是以有四灵下凡而来斩恶龙,怎料四灵之中的龟被真武教派祭炼真武元魂,使四灵崩一角,龙又在海中被万蛇噬食,促成一夜之间万蛇升天,四灵再崩一角,俨然一副三恶龙反压四灵一头的阵仗。
昔年钦天监演算术数沙盘推演,曾勾画出三天恶龙之中窃黄紫龙气之恶龙所投之胎落在北匈,窃地脉青砂之恶龙在南方降世,沧海气眼仍未发生变动,似是恶龙仍未转世。太玄山道门领袖李太曹一指摇山连崩四海,仍未发现恶龙所在之处,想来恐怕早已与沧海气眼融为一体,偷天蔽日,危害甚大。
吕蝉想起以前遇到过的陈抟,曾告诫过他一句,他的子女之中会有一人生具煞命之格,前世乃是天魔降世,此生一生孤苦不断,甚至可能会撼动天下根基,使大楚黄紫龙气暴乱,不会再被天下九九八十一处伏龙大阵压住,反引起龙气逆流黄紫乱象,天下大乱。
陡然之间,阁楼之上煞气弥漫。
吕蝉耸了耸肩,看似无所谓地开口言道,“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不想看着苍儿忙活这么久结果什么都没收到。”
李绍棠皱了皱眉,“王濛一身修为都给了出去你还想贪多?”
末了又补充一句,“准备好了?”
吕蝉微微一笑,年逾花甲的老人面上的笑容依旧是如同当年富有暴威之名时的凌厉之意。
“他妈的区区苗疆也敢动苍儿?”
距离伏魔寺不远处的山腰上,几个看上去颇像道士的中年男子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先聊着,背上衣袍绘着蛮粗略的七星图案,佩刀执剑的都有,明摆着是道上人物,但却撑起件道袍来。
一个中年人开口道,“话说那公子哥儿什么时候才出来?出来咱好动手啊!”
另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说道,“早动手早收回剩下那一半银子。”
好么结果山石背后转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是什么脑子被门夹的雇主请了你们这群货色。”
一阵刀光,实打实的白茫茫一片,自然,还带着点血腥子肉沫子。
一个只剩出的气没进的气的中年人被壮汉一把抓了过来,低声问了几句,半晌面色寒如水。
燕塞八金刚,雷星安。
奉大将军之命,率一千灰衣军来此保护世子殿下。
“妈的,”雷星安低声骂了一句,“苗疆那群王八羔子又他妈的出来惹事。”
“不过也好,”擦了擦刀上的血迹收刀入鞘,“省的我再去慢慢地将他们摸出来。”
燕塞谍报机构,便是雷星安亲自统御的雷网,别看这被人敬称为野雷子的悍将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其实内心倒是颇为细腻,曾和温庭花对对子连对七十一对不败,是以温庭花赞曰腹有诗书气自华;雷网密布大楚,连绵如线,总机构阳面便设立在燕塞王府的阁楼之上,由吕蝉直接命令,雷星安自己统率的阴面即在其自家家中。雷网分天雷网地雷网,天雷网直接听命于吕蝉,其事可大可小;地雷网则负责所有情报,燕塞五军之中的灰衣军,有那么一小部分便是地雷网中人,比如此刻这一千灰衣军中,便有十名地雷网。
这次地雷网收到讯息,说是南方小帮会七星崖要对世子殿下不利,雷星安哭笑不得,这小小七星崖能掀起多大的波浪,但第二天就顺藤摸瓜摸出来说七星崖背后站着苗疆,雷星安立刻就冲出了燕塞。
虽说七星崖实在是鱼腩的可以,但雷星安总觉着有些不对,还真就安不下心来。
按照他的判断,世子殿下出了伏魔寺,就会遇到七星崖的截杀,虽说这群人都不是事儿,但后面想必会堆上一波又一波的苗疆杀手,到时候世子殿下的处境可就不好说了。
那么苗疆的人埋伏在哪呢?
“已经被清理掉了。”背后,一个温厚的声音响了起来,雷星安一惊,猛地就要拔刀。
一只温润如玉修长的手掌摁住了雷星安的右手,“野雷子,慢来,是我。”
雷星安定睛一看,撇撇嘴,将刀收回了鞘中,“白鬼子,你来干什么?”
被称为白鬼子的男子只是笑笑,那笑容隐隐有着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来帮你。”
燕塞八金刚,白瑕。
雷星安没好气地吐了吐舌头,“我说怎么这么安静,你白鬼子登场那是要灭门的吧?”
白瑕,燕塞五军白衣军统领,准确地说是白煌雪阳军,就像灰衣军真名其实是灰袍烈甲军,温润的男子其实是燕塞八金刚里最嗜杀之人,其余七人见了他都会在腹诽一句真是不明白这么凶的一个杀星怎么就有这么好一副公子哥皮囊。
白瑕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么残忍?”
这话一出,听得雷星安都是有些恶心,因为他想起了几年前大将军暴怒之时令白瑕马踏青羊宫之后的景象。
所幸白瑕接上一句,“都是一下的爽利,没折磨,你知道我不喜欢折磨人的,还是杀了痛快。”
“你们两个要这样讲下去杨琮玉可就要拍拍屁股回苗疆了!”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到嘴的肥肉跑了不是我们喜欢干的事情吧?”
白瑕笑了笑,“喂喂老头子话不可以这么说,怎么说我们都猜到了是老头子你最后过来所以打算将最肥的肉留给老头子你。”
雷星安也笑了,这两人分明就是吕蝉派出来的,至于原因,更不用讲,分明的连杨琮玉这条大鱼都上钩了。
燕塞八金刚,哥舒翰。
“老头子,杨琮玉现在是在喘气还是舒舒服服地喝着小酒?”白瑕笑眯眯地问道。
哥舒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没说的,铁定在喝着小酒,估摸着正在商量怎么才能弄死世子殿下。要是让我逮到他,哼,就照老方法来。”
“妈的老头子你把左车带来了?”
“见过二位将军。”一个方才十五六岁的壮硕少年穿着一身短装走了出来,白瑕和雷星安相视一惊,哥舒翰已经是赤莲境界的一品高手,可这左车,更是生有扛鼎之力的悍士,传言他出生之时便有金刚之力,作战时哥舒翰枪挑敌军,左车便收割首级累积军功。如哥舒翰所言的老方法,估计指的便是这样。
“可是老头子你知道杨琮玉人在哪?”白瑕皱了皱眉。
尽管被称为老头子但其实也只比白瑕大上五六岁的哥舒翰笑笑,“实话说,不知道。”
他像是没有看见白瑕和雷星安作势欲倒的动作和表情,“但有办法引他出来。”
雷星安微微一笑,他知道哥舒翰的办法是什么。
白瑕想了想,轻轻点点头,面上的笑意也是散发出越来越浓厚的煞气。
世子殿下下山之时,便是你杨琮玉身首异处之日。
相思鸟,是天鬼将军林玉罡最喜欢的鸟雀,他营房之中,便有那么一对。
他不是没有自己的府邸,只是他不愿意去住,世上有太多的不愿意,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愿不愿意做一枚棋子。
双钺,一名罔,一名佞,当时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就选择了这对按理来说早就应该被淘汰掉的兵器。
林玉罡在自己一个人下棋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很多不应该想起的事情。
确实,很不应该。
他知道吕蝉知道当年吕苍被掳走的时候他按兵不动,甚至没有任何去追寻的迹象,他只是想借此进行一次无言的抗争,我明明付出了这么多,为何最后只能沦为一枚棋子。
一枚吕蝉要在北匈和燕塞之间权衡的棋子。
燕塞若真心想反,只需要向拓跋傲雄献上一个人。
无双鬼神,林玉罡。
不是拓跋傲雄怕他,而是北匈数十万军士怕他。
不是拓跋傲雄要他,而是拓跋傲雄的小妹妹拓跋琦要他。
林玉罡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只是感到很累,而且,很不愿意。
他喜欢的那人是谁,他自己是很明白也很清楚的,但他知道,就是这么少有的他愿意的事情,却偏生,那人是一定不会愿意的。
林玉罡喝了一口温吞的茶水,燕塞军纪严明不许喝酒,而他本来也不喜喝酒,只爱喝茶,尤爱读,他感觉在沸水倾斜之下沉浮不定的茶叶,很能阐明他的心境。
轻轻抬起手,林玉罡将气机牵引形成一道细小的水龙卷,皱了皱眉,低头看向杯中茶水,也形成一道水龙卷,面色骤寒,双手一拍,嗡鸣声大作,军帐之外,分明地伫立着一名甲士。
林玉罡头也不抬地问道,“从哪来滚回哪里去。”
甲士微笑着说道,话里带有比较明显的北匈口音,“这不像素知的天鬼将军的性格啊!”
林玉罡还是背身向着那名甲士,“孛儿只斤奔巴,你就这么不怕死?”
贵为北匈少有的土生土长在草原上的大将军的孛儿只斤奔巴只是笑了笑,“我也是见过血的人,和将军一样都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怕死就不在马背上为长生天拓土开疆了。”
北匈的柔然山脉一带,就是这位威名赫赫的孛儿只斤奔巴率领一干游牧民族啃了大半年啃下来的,孛儿只斤奔巴在北匈之中有着孛儿帖赤那的美誉,意为苍狼一般的勇将。
林玉罡站了起来,拿起一对双钺,轻叹一声,“你我都是将军,应该在两军阵前喊杀一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孛儿只斤奔巴摇摇头,“为了长生天,奔巴早就把命豁了出去。”双手一探,竟拿出了一张长弓。
“早听闻天鬼将军一对双钺势不可挡,今日奔巴便献丑以这荒弓一试锋锐。”
林玉罡面沉似水,转身看着依然是面带微笑的孛儿只斤奔巴,看着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北匈第一弓,拥有荒之名的神弓,传说这是北匈开国长生天拓跋珪的佩弓,孛儿只斤奔巴用此弓三箭征服柔然山。
而此刻,他是否能伤到鬼神呢?
孛儿只斤奔巴缓缓提气,凌厉的气机聚合在弓弦上,有道是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开似满月,箭去似流星,弓弦响处,林玉罡却只留下一道残影。
双钺夹在孛儿只斤奔巴的颈上。
“你想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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