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老公的秘密

第三章 情感走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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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普通的车祸,在有关部门关于车祸的统计中,只不过是百分比前的一个微小的个位数。但就这一“个位数”,给魏家老少,带来的是致命打击和前所未有的灾难。

    三百平米的复式房子。绿色,是室内最醒目的色彩。电视背景墙,和沙发后面的背景墙,被一种特殊的硅藻泥,通过艺术的手段,进行了以绿色为基调的彩绘。

    “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叮叮咚咚泉,高高下下树。深深浅浅绿,星星点点花,迷迷漫漫云,稀稀落落人……”

    那一年去杭州,陈惜惜在九溪小住,每日到九溪十八涧的山道上走一遭,被那茶山的树,山间的绿,深深吸引,被那绿色构织的世界,深深震撼。因树种不同,或松,或杉,或山茶,或翠竹,因树的叶子对季节的敏感度不同,绿色也就深深浅浅,有葱葱茏茏,有轻轻淡淡,有浓浓郁郁,有柔柔嫩嫩。满山的绿色中,偶尔会有那么一点红枫的红,或一抹杜鹃的黄,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那空灵的意境和清新的绿,仿佛淋漓泼墨而成的山水画,迎面给人愉悦之感,直让你酒逢知己般不醉不休、妙不可言。

    后来魏春风购下这套房子,无论从地理位置到小区环境,还是从建筑质量到内部空间,都堪称一绝。陈惜惜因内心里的喜欢和满足,从而做出决定:就是它,这辈子,什么样的华宅美居,再不换了,因此装修得格外用心。抛开那些专业的设计师,陈惜惜亲自设计,每一个环节和每一处细节,严格把关,在做墙壁彩绘时,请来专业的画家,以其无比精湛的纯手工工艺,将自己对家的感觉,通过画家的笔端,得以一一体现。

    她把当初拍摄下来那幅堪称经典的九溪山景,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家里,做成这面清新怡人、美得惊心的电视背景墙。然后,与电视墙遥遥相望的沙发背景墙,被她做成一幅山涧的瀑布。仍然以绿色为背景,从翠绿的山体垂直而下的细瀑,犹如仙境中的水晶项链,挨着地面的绿幽幽的水潭,仿佛项链下端垂挂的玉坠,碧绿而湿润,晶莹而剔透。这是一幅雨后的山瀑图:林中绿叶间,细雨如丝,雨滴透亮;林后山峦,青黛如烟,浮云缭绕……由于彩绘下面的墙壁上涂着一层厚厚的可以调节空气湿度的硅藻泥,每每往墙上喷上水,便会有泥土的清香散发出来。工作一天,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里,进门的一刹那,会有一种天然园林的感受扑面而来,那两面绿得养眼的墙眼,仿佛置身于充满负氧离子的天然氧吧,呼吸会顿时变得轻松。

    两人共同精心打造的家,如今少了一个人,忽然就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冷清和无尽的寂寥,而愈发显得空,显得大。

    丈夫的东西还在,一件没少。每一件,完好无损、原封未动地保持原貌。他在时,每晚都回家。无论多晚,她都等。因为她知道,无论外面有多忙,他都要回家睡觉。夜不归宿的事,从不会无故发生。他有洁癖,除了自己家里的床,在哪儿都睡不惯。出差在外,就算住五星级酒店,三天都是一个极限。三天不回家,他说,他会有崩溃的感觉。现在,她不必再等。他住到陵园里去了,他用金钱亲手打造的这个温馨华美舒适的家,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幸还没有发生遗产纠纷。魏春风是独子,年过六十的父母,有自己的房产和退休金,如今他们还在医院里,遗产分配问题还没有提出。以陈惜惜对公婆的了解,婆婆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而公公,或许会严厉地制止她。

    一日,二日……过去已经整整七日。自出事以来,陈惜惜眼前的世界,整个变成了灰色,仿佛一根支柱就此轰然倒去。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却不敢倒下。她的支柱倒了,但不能让儿子和她一样失去支柱,她是儿子的支柱,不仅仅是儿子的。儿子的爷爷奶奶,两位还躺在医院里的老人,他们已经半横半躺了。她想就算自己咬碎牙,累断骨,也得撑住,始终直立着,不能软下去。

    一大早,陈惜惜五点就起床,熬了稀饭,做了小菜,先侍候儿子吃过,送儿子去了幼儿园,又拎着两只保温盒,驱车来到医院。先到康复中心给公公送早饭,又到骨科病房给婆婆送早饭。

    从医院出来的她,又赶往墓地去做“一七”。

    不必让儿子来。他才四岁,太小了。陈惜惜29岁才生下了浩浩,自然当掌上明珠般疼着。爸爸出的事儿,他还不太懂。或者说,懵懵懂懂的,对死亡还没有明确的概念。治丧那几天,儿子让保姆带回保姆家里去,每天照样上幼儿园,和小朋友们玩,这是陈惜惜的意思,也是公婆的意思,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家里面的悲伤场面波及那颗幼嫩的心灵。事儿过完了,儿子被保姆带回来,再谈到爸爸,他就知道,爸爸出远门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偶尔,他会思念爸爸。思念爸爸的时候,他有属于自己的方式,比如,折一只纸鹤,画一幅表达心意的图画。再比如,把一堆玩具整理整齐了,保存好,等爸爸回来后一起玩……成人的仪式,就不必强加给他了。

    做“一七”,也没有和公婆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本身就是一大悲,能不让老人直接面对的,就尽可能让他们回避。可她却没想到,在墓园,撞见了春风的母亲,自己的婆婆。

    真是意外。婆婆扭伤的腿还没有好利索,早上在医院里,看着她吃粥,她什么都没说。儿子的事一句没提,陈惜惜没想到,她会自己来。一定是打的来的。既然一定要来,为什么不肯吭一声,儿媳的车就不能捎她来吗?不就一句话儿吗?对儿媳开个口,就这么难?

    婆婆拄着一根拐棍,让人搀扶着。搀她的妇女,正是陈惜惜为婆婆在医院花高价请来的女护工。婆婆在儿子墓碑前坐下,老泪纵横,从拎来的庞大的纸袋里,一摞摞掏出从医院门口的寿衣店买好的冥币、纸花,用打火机一把一把地点燃。看来,婆婆只是扭伤了腿,头脑一直是清醒的,来为儿子做“一七”,也是早就准备好的。由于行动不便,一定也是托人买的这些东西。

    受了婆婆的感染,陈惜惜双目全湿,但没有把泪珠滚出来。她一声不吭,任凭它们在脸上滚着。滚了一阵,她努力把后面的泪咽回去。多少有一点眼疾,泪腺循环不好,平时无大碍,医生叮嘱过,要注意过度伤感流泪。

    惜惜蹲下去,把带来的鲜花和水果,在石碑前一一摆放。

    “来,惜惜,给你男人烧两刀纸。”婆婆说。

    惜惜在婆婆身边蹲下来,学着婆婆的样子,将几刀纸一点点散开,又折叠成钱的形状,然后一摞一摞送进跳跃的火焰。

    “我的儿啊……老天爷啊,上辈子造什么孽了,你要罚就罚我好了,你怎么不把我带走哇……春风走了,我该怎么活啊!”婆婆连哭带诉,鼻涕眼泪揉在一起,雨泪滂沱。

    “妈,别太伤心了,别伤着身子,你还有浩浩呢。”

    “你男人没了,你就不伤心吗?孙子是孙子,儿子是儿子,浩浩能代替他爸吗?”婆婆哭声稍止,从泪眼里飞出刀刃一样的眼神,在儿媳光洁柔美的面庞划过,又在儿媳曲线优美的身段上猛划一下,再划一下,划完了,又埋下头继续哭唱。

    陈惜惜不再回应,保持了一份悲伤的沉默。

    四月的微风吹乱了她乌黑的卷发,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在那双湖水一般清澈幽深的美丽眼眸里,冰凝着;还有无法说出的痛楚,在心底里深深地冻结。

    离开墓园,陈惜惜开车送婆婆回医院,一路上,婆婆哭着要出院。

    “在那地方再住下去,我真没法活了,医院那不是人待的地儿,这辈子,我真没想到我也会住院啊,真是住不下去了……”婆婆眼泪汪汪地说着。

    “好,妈,我这就找医生谈谈,咱尽可能快些出院。”陈惜惜轻声慢语地应和着。

    和医生谈过。医生表示,病人扭伤属于比较严重的那种,手术后炎症还没有完全消失,如果执意要出院,若不能每天及时换药而造成感染,后果自负。陈惜惜权衡再三,花了一小时做婆婆的思想工作,婆婆同意一周后再考虑出院。

    回到家里,陈惜惜开始整理丈夫的遗物。

    两位还在医院病床上焦躁不安的老人,出院后的安置问题,陈惜惜不能不考虑。公婆有自己的住房,离儿子家横跨两个区的距离。老两口一直自己生活,在这次住院前,两位老人在同龄人中,身体还算硬朗。但老年人的身体,就像从树上摘下搁久了的发皱的水果,原本就严重缺失水分和营养,伤一次,就瘪一次,离生命的终点也就近一步,出院后若把二位老弱之人,送回他们的住处,交给护工或保姆,显然不妥。

    陈惜惜决定接公婆到家里来住。至少,要照料到他们彻底痊愈,完全自理。

    为了避免公婆触景生情,她把春风的遗物,能收的收起来,并不销毁,统统装进三楼的贮藏室。虽然人已不在,但他使用过的东西还在,东西在,就感觉他还没有远离。

    整理装着手提电脑的包包时,拉开侧兜的拉链,一只黑色皮革小袋从里面露出一角。陈惜惜顺手将小袋子取出来,打开,见里面装着一只款式精致、体积超小的摩托罗拉手机。手提电脑是后事处理完后,陈惜惜从丈夫办公室带回来的。这台手提电脑,为魏春风所专用,他通常把它放在办公室和车上,很少拎回家里。偶尔工作需要拎回来,但很快又会从家里拎走。

    两天前,它被陈惜惜从春风公司里拎回来后,就一直静静置于书房的一角,惜惜看到它,便又有了伤感:再也不会有人拎它走了。

    看到手提电脑包里冒出来的陌生手机,还以为自己前几日泪腺工作量太大,伤了眼,视觉出了问题。陈惜惜使劲眨眨眼睛,没错,是手机。从丈夫的电脑包里取出来的手机,但不是丈夫生前常用的手机,此时是关机状态。

    出于某种疑惑和好奇,陈惜惜按了开机键,还好,电池还有电。

    她试着往自己手机拨了一下,来电显示竟然为一个熟悉的号码:魏春风几年前用过的老号码。几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换了新号,把老号码办了停机,说是一位崂山道士的建议,原号码有一个数字不吉利,不可再用。换新号后,似乎从此附上了神光,起初做得磕磕绊绊的生意,突然顺风顺水、红红火火起来,继而迅速完成了积累,跻身于社会中上层,出入各类在富人间流行的会所、俱乐部。

    那个老号码,陈惜惜逐渐淡忘了,也以为它早已不存在了,却没料到,他不仅一直保存在身边,享受着与手提电脑一样的待遇——随身携带,而且还一直使用着。

    陈惜惜来到丈夫的书房,拉开抽屉,丈夫生前随身携带、日常使用的那部熟悉的手机,正静悄悄地躺在里面。一部三星手机,那种镶着碎钻、限量珍藏版的,丈夫平常装在口袋里,回家后就从口袋里取出,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放在桌上。不像别的男人,回了家还要把手机紧紧夹在身上,或牢牢控制在视线范围内,手机短信一响,就紧张地拿起查看,看完又立即删除。这种事,在魏春风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

    十年婚姻里,陈惜惜一向从骨子里瞧不起那些逮着机会就抱住老公的手机,千方百计追查老公行踪的下作行为。她没有过,从来没有。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未曾查过老公的手机短信、接入拨打电话、钱包账单,从来不曾像别的女人那紧张兮兮、疑神疑鬼,恨不能给老公身上装上个针孔摄像头,24小时实施监控。她不光是自信和对丈夫信任,还有,她一直觉得,在这个男人身上,不会也不可能发生对不起她的行为。谁都知道,春风是个好男人,顾家,爱妻,疼子,孝敬父母,永远牢记父母、妻子、儿子的生日,以及结婚纪念日等每一个重要日子。

    却怎么也没让人想到,在老婆的眼皮底下,在正常使用的手机之外,这个大家公认的好男人,还暗暗使用着另一部手机。而她做为妻子,一直自以为是他生活里最亲密的人,竟丝毫不曾觉察。

    一部精致的手机。陈惜惜蜷在沙发一角,把手机握在手里,反复把玩。

    已接电话和已拨电话,通话对象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花儿。

    收件箱和发件箱,几乎是满满的,各存着四五百条短信息。短信息的交流者,也只有一个名字:花儿。

    显然,这是一部专用手机,一条专线,专门通往某一个人。

    那些贮存的信息,应该属于舍不得删的精神食粮。

    两个号码频繁联系,有些甚至是半夜12点以后打的或者发的。春风和花儿,短信和电话的频率远远超过了他与老婆的联系。

    这就让惜惜愈发震撼了。

    再看信息的内容,惜惜几近崩溃。

    “花jing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春风开。”

    “妾似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

    “我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夏雨雪,天地合,敢乃与春风绝。”

    “夜夜绿窗风雨,断肠君信否?”

    “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梦欲暮,思无穷,春风、花儿,欢爱如梦中。”

    收件箱里,一个女人的语气。岂止是暧昧?简直就是毫无掩饰地传情了。看文字,还确有一定的文化素养。魏春风念大学时,学的是金融,却酷爱文学,时不时诗兴大发,涂鸦两首,一度也算得上有名的校园诗人。毕业后去了银行,后又从银行辞职,进入商海打拼,多年来,在尔虞我诈、只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商业斗争中摸爬滚打。他早说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老婆,他信不过任何一个女人所明示或暗示的好感和感情……究竟是哪个女人,在人人热衷于追逐物质享乐的今天,能够拿着古诗词这一特殊武器,精准无误地击中了春风心里最柔软的神经?

    倒是专一得很。自始至终,对方是一个名为“花儿”的女人。

    结合着收件箱和发件箱,结合着短信时间,陈惜惜从中摘取下几段对话:

    花儿:亲,忙什么呢?

    春风:想美人呀,宝贝。

    花儿:想哪个美人?

    春风:你说呢?

    花儿:想的美人是不是很多?

    春风:美人不少,灵犀难求。

    花儿:亲亲我吧。

    春风:那就先礼后兵?

    花儿:坏坏坏……

    春风:你才坏呢,小坏东西,害我在办公室都不能站起来了,中午找你。

    从你来我往的短信息里,傻子都看得出来,根本不是男女相遇之初的“萌芽”状态,而早已完成了男女关系的实质性突破。另一段是春风主动发的:

    春风:宝贝工作结束了吗?

    花儿:没呢,今天病人特多,一边工作一边等你消息。没你消息,晚上回去也睡不踏实。

    春风:我不能等你了,得回家,明天抽空吧。

    花儿:那抱抱花儿吧。

    春风:宝贝儿,抱你亲你给你甘露美酒,琼浆玉液……

    花儿:亲遍所有,让花儿融化成一汪水吧……

    春风:乖,快去忙吧,我下班回家了。

    花儿:不嘛,还要。

    春风:听话,最近应酬太多,好几天都没按时回家,再不回她该起疑心了,她那头要出了事儿,我们俩的好日子也完了。

    花儿:那好吧,说好了,明天……

    春风:明天,一言为定。

    类似的缠绵信息,三天两头就会有一番。有一段信息,来往于魏春风车祸身亡的早晨:

    花儿:昨晚……足以铭刻终身。

    春风:嗯,我也是。

    花儿:爱上你,就等于爱上了寂寞。

    春风:宝贝,这样的状态,你我都很幸福,不要让幸福变成痛苦。

    花儿:今天,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你真的一点也不留恋吗?

    春风:别胡说,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宝贝。

    花儿:以后见面,可能会不方便了。

    春风:好好过日子,你一定会比现在更幸福。

    花儿:在我心里,你是爱人。而他,只是一个即将生活在同一所房子里的人,可以一起吃饭,睡觉,仅此而已。

    春风:倩,宝,你心我懂,我保证会一直在你身边,不弃不离陪你走下去。好了,不说了,马上出发办事呢。

    而春风出事后的第二天,花儿的号码再次发来几条信息,全是极度亲切的关切:

    怎么了?怎么没你的音讯?

    为什么不回复?

    都急死了。

    春风啊,你究竟怎么了?

    这是最新的信息。这之后,便再也没有发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情感走私了。

    感情的被欺骗和羞辱,使陈惜惜几近窒息。短信不曾一一看完,惜惜大脑里仿佛电流短路,一次次出现黑屏。待她意识重新恢复,头脑重新清醒,又觉得一股又一股的热血,不受控制地疯狂地直冲脑门,她感到双目刺痛,大脑发晕,心里翻江倒海、五马奔腾,甚至连手指也开始发抖。

    这些隐匿在丈夫秘密手机里的秘密信息,让这个一直自诩内心坚强的女人,彻底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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