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似乎浑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这些话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只沉沉静静地说道：“其实我今天回来，不为其他，如今天条既改，我也没必要做这劳什子的司法天神了，所以今天是特地上凌霄宝殿请辞的。昊天玉帝陛下，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只是来通知你一声，虽然……”他顿了顿，冷笑一声，接着说道：“虽然我很清楚，这天上的神仙们只怕没有一个能当得好这个司法天神，不然八百年前也不会找我了。”
“你！杨戬！你当天庭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玉帝气得长寿眉一抖一抖的，抬手用力往几案一拍，香木宝案竟在他掌下碎为齑粉。一众仙妖这时才见识到，原来玉帝的法力竟也不弱。
“杨戬”故作惊愕状：“咦，你看这下界妖仙，哪个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杨戬就是再不济，也不会比他们逊色吧？还有，陛下生气时少拍几张桌子，疼了手就不好了。”
他这话一说，顿时叫众仙尴尬不已：是啊，现在的天庭，简直是个人就能来闹一闹，哪里还有威严可言。看看这下界的妖孽们，一个个奇形怪状丑陋不堪，刘沉香啊刘沉香，你真是害人，不，害神不浅啊。
哪吒却只觉得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单是玉鼎师伯，连杨戬都性情大变，哪怕是当年那个心比天高的杨二郎，也断不会当着这么多仙妖的面这样言行刻薄，给玉帝难堪。而且开天神斧威力何等强大，任谁在生受一劈之后都要筋骨俱碎，如今天上一天都还没过完，凡间也不到一年，他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
该不会，这个杨戬是假的？
哪吒瞧瞧走到孙悟空身边，低声道：“胜佛，麻烦你用火眼金睛瞧瞧，这个杨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猴子霎霎眼睛，暗运法力，细细瞅了一阵，忽地脑袋向后一仰，拿毛茸茸的猴爪捂住眼睛，低声呼痛。
“胜佛，你怎么了？”哪吒忙问。
孙悟空揉揉眼睛，一双猴眼红通通的泪流不止，低声道：“哎哟，俺老孙拿火眼金睛一看，就觉得他身上放出无数金光，差点闪瞎了老孙的眼！哎哟，痛杀我也！”
“怎么，你怀疑这个不是杨戬吗？”玉鼎真人沉声道。
“哪吒……哪吒不敢。”哪吒今天见识到了这位师伯有多凶残，说话的底气顿时不足了。
“他当然是杨戬，贫道难道还会认错自己的徒弟？”玉鼎真人说是，那自然是了。“谁在死过一次后，性情都会和原先不一样的。”他这句话明着说杨戬，暗中指寒浞，哪吒听在耳里，却想起了自己割骨还父剔肉还母，又用莲藕重塑肉身，确实重生之后的性格脾气和原先不大一样了。杨戬重伤于开天神斧下又活了过来，性情变了，也没什么奇怪。
只是，是谁救的他呢？孙悟空说看到他身上金光大盛，又是怎么回事？
“杨戬师兄说得对，这天庭好生无聊，难为你竟能在这鬼地方熬上八百年。”琼化一向坚信，凡是杨戬师兄说的做的那都是对的，他当初上天当司法天神是对的，如今挂冠归去，那更是对的。
“知我者，琼化也。师父，广成师伯，我们走吧。”“杨戬”向玉鼎真人和广成子恭敬一礼，当先便走，琼化紧随其后，玉鼎真人和广成子也跟了出去，一众仙妖无人敢拦，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出凌霄宝殿。观音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住他们，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愣怔了好一会儿，三圣母突然跑了出去，叫住“杨戬”：“二哥！”
可是除了唤出这一声“二哥”，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从头到尾，“杨戬”几乎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仿佛在他眼里，这个三妹和那满殿的仙妖并无差别，偶尔目光接触，只觉他的眼神冷淡到了极点，漠然到了极点。可是他看他这师妹的时候，眼神分明是亲切的！
二哥，难道三妹在你心里，已经连这个外人都不如了吗？
“二哥，你真的要走？”三圣母怯声问道。
寒浞本是独生子，家里没有兄弟姐妹，虽然感慨于杨戬杨婵兄妹的情谊，但他一直都为杨戬不值，对于杨戬这个不懂事的妹妹，他虽然说不上讨厌，但一向都没什么好感。想想现在自己毕竟是“杨戬”，也不好做得太过绝情，只轻叹一声，道：“你既然还肯叫我一声二哥，我便还称你三妹吧。三妹，你以宝莲灯伤我，我把你压在华山下二十年，你的儿子又将我劈得重伤垂死。经历过这一切，你我终究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世事无常人生难料，你也不必感伤，好好对待你的丈夫儿子吧。你我血脉相连，无论如何，你总是我嫡亲妹子，但也仅仅，是我妹子而已。”
说来杨戬经女娲娘娘重铸肉身，体内血肉骨骼皆是女娲娘娘鲜血所化，与杨婵连“血脉相连”都算不上了，只是三千年的兄妹情谊，怕是没这么容易斩断，所以寒浞并没有把话说得太绝，还留给杨戬将来回旋的余地。
三圣母一愣，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原先那个疼她宠她护她，却又把她压在华山下二十年，令她夫妻母子分离的二哥，只怕再也不会回来了。从今往后，他们只是担着兄妹的名分，徒有骨肉血缘至亲，但感情上，比路人怕也强不了多少。
眼睁睁看着“杨戬”渐行渐远，三圣母忍不住呼道：“二哥……”
“杨戬”没有回头，只是声沉如水：“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是豆子想过没有，豆煮熟了，豆萁也已经燃成了灰烬，这样的结局，想必豆萁也不愿意看到吧？”
“豆萁既然不愿意，那当初为何还要煮豆？”三圣母含泪反问。
“势在那里，火在那里，豆在锅里，豆萁在炉里，哪里容得豆萁不煮豆呢？何况到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豆萁已经是灰烬了，豆子也进了碗里，一切恩怨，就到此为止吧。”“杨戬”轻声道。
三圣母呆立当场，只觉得胸口疼痛不已，晶莹的泪珠布满玉容。
“杨戬！”又有人叫住他。来人姿容绝世，气质清冷，乃是三界第一美人，月宫广寒仙子，司法天神千年守望的对象，嫦娥。
嫦娥本名纯狐媛，与寒浞的妻子纯狐望舒同属一族，然而由于她有一个和有穷国后羿同名的丈夫，寒浞一向看她有点不顺眼。只听他音冷如冰，仿佛真是那个冷面冷心的二郎真君一般，说道：“不知嫦娥仙子有何见教？”
“哼，你不想解释点什么吗？贪恋权力趋炎附势的司法天神，就甘心这样放弃手中的权柄，头顶的乌纱？你到底有什么阴谋？”广寒仙子义正词严地喝问。
“m的你说什么！”琼化提了鞭子就要上前——这女人可以算是她情敌，她早想揍这女人一顿了，何况她竟敢出言侮辱杨戬师兄！
要真让琼化打了嫦娥那还了得！“杨戬”连忙拦下琼化，却朝嫦娥微微一笑，道：“仙子与杨戬相识，也有两千多年了吧，难道还不知道杨戬心意？”
“你！”嫦娥一阵气恼，正想应该怎么喝叱，断了他的痴心妄想，不料“杨戬”飒然一笑，朗声道：“仙子莫要误会了，我心中既有一人，便容不下第二个，不过这个人并非仙子；杨戬在这世上亦有知己，可惜那位知己，也不是仙子你。仙子身为月宫之主，还望仙子的月光不要偏颇，普照这三界众生才好。在下替这三界众生，谢过广寒仙子。”
他这段话里换了好几个自称，有的是指杨戬，有的却是指寒浞自己，其中机括，嫦娥如何知道？只听出他话带讥嘲，嫦娥心中更怒，忍不住喝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败坏我的清名？”
“仙子清者自清，又岂会为俗世名声所累？”寒浞早听惯了世人对他的污言秽语，“名声”于他，原本就是最不在意的东西，否则这三千年，气也气死好几回了。“还有，请仙子以后少拿玉树之类的事情做文章，十二月之母常曦与前任百花仙子唐小山因何而死，以及仙子与猪八戒结拜与佛宗有什么关系，仙子比我清楚。”
嫦娥脸色陡变，颤声问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杨戬好歹当过八百年的司法天神，要抓谁几个把柄还不容易？念在你我曾经有两千多年的‘交情’，”他特意把“交情”两个字咬得很重，“我可以提醒你，常曦是前天帝帝俊的次妻，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什么大事；嫦娥仙子与唐小山交恶，三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你暗中除掉她换上自己亲近的姐妹，也不奇怪；但是佛宗……言尽于此，仙子保重。”
“你！二郎真君，好自为之！”嫦娥又惊又怒，拂袖便走。“杨戬”冷哼一声，也不理会，正要离去，但一抬眼，竟直直看愣了——
“纯狐？”
不远处俏立着一位身穿粉衣，外罩白纱的仙子，肤光胜雪丽色无俦，眉梢眼角浅含笑意。她上前来，朝“杨戬”微一屈膝，含笑道：“八妹见过二郎表哥。”
天条既改，原先由于思凡被关押的仙女自然都放出来了，其中就包括被判在昆仑山面壁终身的八公主张倩儿。她在人间一世，能与爱侣**双宿双栖，多赖杨戬暗做手脚，所以她对杨戬，始终是感激而敬佩的。后来听说他压妹杀甥，是个贪恋权力的卑鄙小人，八公主却始终不肯相信她的二郎表哥会是这等样人，所以今日凌霄欢宴，她也借故不来，免得在席上听到那些人的污言秽语，又不能发作，再憋出个好歹。方才听侍女来报，原来二郎真君没死，她这才匆匆赶来相见。
“二郎表哥，你怎么了？”见“杨戬”忽然像痴傻了一般，八公主关切问道。
“杨戬”这才回过神来，强扯起一丝笑容，和声道：“无妨，只是刚才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有点感慨。”
这个八公主的声音相貌分明和纯狐没有半点相似，为何自己刚才竟会脱口呼出“纯狐”？轮回转世？不可能，太不科学了。就算这种不科学的事情能发生，她又怎么会变成天庭的八公主？
“二郎表哥，八妹相信，你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你的道理，你是为了大家着想才这么做的。别人的嘴长在他们身上，由他们说去好了，还请二郎表哥不要挂在心上。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八公主温言软语的宽慰，让寒浞恍若梦中，不由得又想起了纯狐，但是理智还是告诉他，眼前的这位仙子不是纯狐，她所说的话也不是劝慰自己，而是劝慰她的二郎表哥。
杨戬，我真有点羡慕你了。你虽然差点把自己的命给玩了进去，你虽然背负着天下的骂名，但是至少你最心疼的三妹并不恨你，你的师妹和表妹都还相信你，你还有疼你宠你信赖你的师父和师门，连女娲娘娘都向着你。你便是立刻死了，心里也是了无遗憾的吧？
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却偏偏不愿死，更不能死。我不惜放弃自己的肉身，不惜在昆仑雪洞忍受刺骨的寒风，一天天一年年的苦熬，也要活下去，回到我原先的时空。
寒浞正自出神，耳边听到八公主温言道：“二郎表哥，今日你向陛下请辞，将来就不能轻易上天了。哮天犬一直守在真君神殿不吃不喝，也不肯离去，还请二郎表哥带上他一起走。”
“那是自然。”“杨戬”微笑道。
可是一到真君神殿他就后悔了——不是说哮天犬已经修炼成人形了吗，为什么我看到的还是一条黑毛细犬啊？
我最怕狗了有没有！宝莲灯之唯恐天下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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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八章挂冠归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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