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向八公主微一欠身，行礼道：“见过八公主。”八公主虚扶一下，含笑道：“仙子客气了。仙子怎么会来真君神殿？”嫦娥掩饰道：“路过而已。八公主呢？新任司法天神，应该很辛苦才是。”
八公主脸上的笑容客气疏离得恰到好处，标准规范得挑不出半点毛病：“为天庭、为三界略尽绵力，不敢说辛苦二字。巧遇仙子，正好有一事相询。牡丹、杏花、素馨几位花仙曾多次要求本公主追查前百花仙子唐小山一案，本公主查过卷宗，都说唐小山已死，但其中多有可疑处。说句开罪仙子的话，久闻仙子与唐小山不和，对于唐小山一案的内情，不知仙子知道多少？”（注）
嫦娥脸上微露尴尬之态，勉强道：“公主说笑了。小仙确实曾与唐小山不和，不过是一些口角之争，年深日久，早忘怀了。依稀记得唐小山是孽龙敖理所杀，敖理亦被前司法天神正法，公主何不以此回复诸位花仙？”
八公主听得嫦娥这话，不觉一笑：“仙子倒还记得那孽龙的名字。多谢仙子相告，仙子请便。”
嫦娥告了退，正欲离去，忽然听到有人大呼“救命”，不觉驻足，回头望八公主一眼。八公主亦微微点头，两位仙女并肩寻声而来。
寒浞本来想着将来人打晕了事，若只是无关紧要的天兵天奴，就算杀了灭口也无妨，但来的一个是嫦娥，一个是八公主，都是天庭有地位有分量的女仙，显然不能辣手摧花。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索性露了行藏，依旧顶着杨戬的模样，大大方方地从真君神殿内走出来，朝二位仙女一拱手：“八妹，嫦娥仙子，好久不见。”
八公主欠身答礼，含笑道：“二郎表哥，别来无恙。”嫦娥却冷哼一声，将脸转开。
寒浞对嫦娥这种特意的无视仿若未见，只对八公主道：“八妹怎么有空来真君神殿？”
八公主笑答：“八妹接替二郎表哥，担任司法天神一职，才知三界之中，每日里大大小小竟有无穷事务，不知二郎表哥是怎么能处理得件件公允，井井有条，所以来真君神殿看看，找找灵感。”
寒浞亦报之一笑：“原来新任的司法天神是八妹啊，我原以为会是托塔天王李靖呢。其实要当好司法天神也没什么诀窍，就是按天规办事，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官不私亲，法不遗爱，上下无事，唯法所在，还有就是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辛苦当然难免，习惯了就好。”他所说的都是法家的治国规矩，对于目前的天庭来说够用了。当然关于三权分立、议会或者民主集中制这些更先进的治国方法他才不会告诉别人呢。
“二郎真君说得好听，不知自己在担任司法天神时做到了几条？”嫦娥冷哼道。
寒浞慢慢抬头，故作惊讶地道：“原来嫦娥仙子也在啊，在下眼拙，刚才竟没瞧见。”——听听他这话说得有多气人，打招呼时还喊了“嫦娥仙子”呢，一转眼就说刚才没看见。果然一言燃起了嫦娥心中怒火，忍不住沉脸叱责道：“前司法天神弄权专政，几曾做到过按天规办事？”
美人哪怕生气也还是美人啊，可惜净会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寒浞懒得理她，只拉着八妹道：“还有，担任司法天神，难免会受些委屈，一个案子无论怎么个判法，都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所以一定要做到心态平和，不骄不躁，旁人威逼利诱也好，哀求苦劝也好，都不要理会。被人骂几句，听过就算了，嘴长在他们身上，由他们说去好了。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这话却是八公主曾经劝过他的，如今被他照样得说出来。八公主心中一暖，道：“二郎表哥的话，八妹记住了。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永远是我的二郎表哥。”
八公主说出这些话，等于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嫦娥身为一个舞姬，能在天庭游刃有余，靠的当然绝不仅仅只是美貌，听到这话如何还不明白？此刻再待在这里只会自讨没趣，对八公主说声“告退”就要走，突然想起刚才是为那声“救命”来的，怎好现在就走，刚要开口问询，却是八公主先道：“二郎表哥怎会上天？”
寒浞的谎话早已编好，看似随意地说道：“这真君神殿本是从灌江口搬上天的，如今我下界为妖了，来把东西再搬回去。”他说这“下界为妖”时故意朝嫦娥望望，脸上还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如果嫦娥还有脸皮待在这里不走，寒浞倒是要对她高看那么一分，佩服她的“处变不惊”。
显然嫦娥没有那样的好气量，也没有那样的厚脸皮，听得这话，气得拂袖便走，至于追查那声“救命”的事，早也气忘了。寒浞心中暗笑，顺带鄙视了一下杨戬的眼光。
嫦娥一走，就只剩下一个八公主了，她可比嫦娥难对付得多，不等“杨戬”流露出任何一点要逐客的意思，抢先开口道：“二郎表哥，听说前百花仙子唐小山的案子是你处理的？正好，其中有几处疑点，还请二郎表哥帮八妹参详参详。我们能进去说吗？”
寒浞能说不吗？能吗？果断不能啊！当年的纯狐也是聪明绝顶的一代奇女子，她的转世能差到哪去？一说不能她更要怀疑啦，难道还能硬拦着不让她进去吗？于是寒浞笑笑，将身一侧：“请！”
寒浞对于杨戬，可以说是比较了解的，但杨戬活了这三千年都干了什么事，他总不可能一件一件都知道。好在唐小山一案杨戬曾向他提起过，多少还知道一点，但也不甚详细，——看着扯吧，扯不动就想办法歪楼好了。
二人相对坐下，八公主隔空摄物，取来唐小山一案的卷宗，在“杨戬”面前展开，道：“前百花仙子，名唤唐小山，又名唐闺臣，凡间汉武帝元狩元年登仙，修习于蓬莱山薄命岩红颜洞。唐朝时期心月狐奉命托生为女帝武曌，挥醉笔上苑催花，以致百花不合时节而放。唐小山未能阻止，二郎表哥判她失职，罚她与众花仙下凡历劫，托生于岭南河源为唐敖之女，劫满之后再列仙班。但是唐小山在出海寻父途中竟于君子国被孽龙敖理杀害，魂飞魄散——疑点就出在这里，敖理与唐小山往日无寃，近日无仇，为何一定要驱散她的魂魄？而且唐小山尚有仙籍，敖理一条下界小龙，有何能耐能让天庭地仙魂飞魄散？所以牡丹、杏花、素馨等花仙坚持认为唐小山未死，要求追查。但是二郎表哥，你当时却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只下去将敖理正法，然后破格拔擢菱花仙子花再芳，就是被令师和令师妹废了根基的那个，代百花仙子之职。二郎表哥，当时的情况究竟如何，还请据实以告。”
寒浞深吸一口气，一面编着故事，一面慢慢说道：“唐小山和嫦娥不和，你可知道？”
八公主点头：“知道。当年三月初三日母后圣诞，嫦娥要唐小山使百花一齐开放，同来称祝，唐小山以不合时序为由拒绝，并立誓若令百花齐放，情愿堕落红尘，受孽海无边之苦。说到底，不过一点口角意气之争。”
寒浞接着编：“那唐小山与菱花仙子花再芳关系又如何？嫦娥与花再芳呢？”
八公主沉吟片刻，道：“唐小山与花再芳关系，我倒不知道，只知道唐小山与牡丹、杏花、素馨、桂花、梅花、菊花、莲花、海棠、芍药、水仙、腊梅、玉兰、杜鹃、兰花等几位花仙交好，但自花再芳代百花仙子一职后，这几位花仙的声望大不如前，倒是扬花、芦花、藤花、蓼花、萱花、葵花、苹花等几名花仙名声大盛。”她随口报出一众花仙名号，如数家珍，略一停顿，继续道：“因此八妹大胆猜测，唐小山与花再芳应当不甚和睦。至于嫦娥，如果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和花再芳的关系应该不错。”
这就是了！嫦娥，对不起了，让你再背一回黑锅。寒浞主意打定，编道：“八妹所言不错。当时唐小山下凡历劫，正是嫦娥暗中与孽龙敖理联合，害死唐小山，并驱散了她的魂魄，以免被幽冥界发现。嫦娥以玉树之事为要挟，要我把这件事压下来，杀了敖理了账，又着力扶植花再芳接替百花仙子一职。说来惭愧，我当时心有顾忌，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委屈唐小山沉冤莫白，我心甚愧。”
八公主眨眨眼，直视“杨戬”双眸，见他眼神中微有躲闪之意，疑道：“二郎表哥，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寒浞心里一个咯噔：不是吧，这谎我编得挺圆的啊，以杨戬对嫦娥用情之深，这种事情绝对干得出来啊，而且“玉树”这理由也不错啊，哪里有问题了？
不想八公主嗤嗤一笑，道：“二郎表哥，要我说，唐小山和敖理，不会还有什么关系吧？别是像当年我和**一样，两情相悦，只羡鸳鸯不羡仙，所以二郎表哥容他们归隐，对外却推说唐小山魂飞魄散，敖理亦被正法，这样就没有人再去追查了。”
“这个……”寒浞冷汗都要下来了——八公主你真有想像力，而且真了解你二郎表哥，这种事情也就杨戬做得出来。不过她既然这么说，那就这么圆下去好了：“八妹，你说得不错。唐小山确实是与敖理两情相悦，宁可放弃重列仙班的机会也要与敖理结为夫妻。正好嫦娥想让唐小山永无登仙之机，找到了敖理，敖理与唐小山将计就计，才会有这桩公案。谁知嫦娥竟想杀敖理灭口，我下界追查，方得知真相，于是也假作将敖理正法，了结了这桩案子。”
谁知八公主听完这话，勃然色变，肃声道：“二郎表哥，你现在才是在说谎！嫦娥是月宫之主，敖理不过下界小龙，如何能勾结到一起？而且唐小山既然已经是凡人了，百年之后魂魄归于地府，幽冥界岂能不知？难道表哥为区区一个唐小山，竟连十殿阎罗的关系都打通了？所以唐小山此时或者确实已经魂飞魄散，或者尚在世间。二郎表哥，我想听实话。”
我了个去！杨戬啊杨戬，你这八妹太聪明了吧，我还没有撒谎撒得这么辛苦过呢！不行，这种我完全不知道内情的事情怎么解释都不对劲，那就只剩下歪楼一招了。“是也非也，又有多重要呢？我曾答应唐小山，永远不说出实情，就算是玉帝和王母来问，我也是一般答法。八妹莫不是要履行司法天神之职，拿我去审问吗？到时候我自然有本事再编出一套说辞，将事情搪塞过去。大部分人认可的真相就是真相，至于事实如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而我们所求的，不过是‘真相’，而不是‘事实’。”
八公主若有所思，忽然正容道：“那二郎表哥身上，承载了多少‘事实’，又有多少‘真相’呢？”
寒浞轻声一叹：“事实与真相，对于我都已经不重要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一身恶名，早已洗不干净，也不必去洗了。八妹，司法天神权倾朝野但做得艰难，你……好自为之罢。但愿你的路，能比杨戬长远一些。”
八公主微微摇头：“以一人治众人，难免会出现‘一言堂’的情况。依我看来，这天条迟早还要再改，改成民主监督制度，三界众生拥有超越天规天条和天庭的最高主权……”
寒浞陡然色变：“你刚才说什么？民主监督制度？最高主权？——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这种字眼他只对纯狐说过，照理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八公主能说出这话，莫非是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尽管八公主总让寒浞想起纯狐，哪怕他心里已经接受轮回转世这种很荒诞很不科学的事情，他也没打算和纯狐的转世再续前缘。在寒浞看来，就算轮回转世是成立的，但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纯狐是纯狐，八公主是八公主，这两个人应当分开看待，否则对她们都不公平。但是如果八公主想起了纯狐的记忆，那她究竟是八公主还是纯狐？
三千年后，我们真的可以再续前缘吗？
八公主也面露迷惑之态，迟疑道：“我也不知道，似乎顺口就说出来了。啊，我的头，好痛！”她以手抚额，浑身微微颤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用力地撞她的脑袋，头好重，似乎把她的全身都要压垮了。神仙本该清净无垢，她却在一身一身地冒冷汗！
“八妹！八妹！”寒浞亦是急了，唤了数声，见八妹恍若未闻，不觉也有些慌乱。他强自镇定，道声：“得罪！”点了她的昏睡穴，暂时止住了她的痛楚。
寒浞将八公主拦腰抱起，摸索进内室，安置于榻上。凝望八公主睡容，安详之中依旧秀眉微拧，似乎还觉痛楚，寒浞不禁心疼。
若恢复前世的记忆会让你经受如此大的痛苦，你还是忘了吧。不要做纯狐，做你的天庭八公主就好了。
其实我好像，也没有多爱你啊。
注：百花仙子唐小山的故事出自，本人坚决不承认宝正里那个长舌妇是我可敬可爱的唐小山。敖理就是中提到过的君子国孽龙，可参见第四十四、四十五回。这里对的故事有改动，原著中唐小山最后回归天庭，这里唐小山被害。敖理的名字是我随便取的。
话说没人yy一下唐小山和敖理吗？宝莲灯之唯恐天下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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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百花遗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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