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杨氏乌鸦嘴还是老院子那边有人嗅到了云英家好日子的香味,杨氏走后没多久,乔石头就扶着乔成银一起上门了。
说实话,要是蛮横的李氏或者惯常假惺惺的小李氏上门,云英都准备了法子应付;就是乔远贵或者乔远海几个堂哥上门,她也想了法子推诿;偏偏就是乔成银和老院子最老实的乔石头上门,云英就有些措手不及了。
乔成银父子俩并没有进门,也没坐在远根端出来的凳子上,反倒退了几步在云英家门前砌起来的花台沿上蹲了下去,这姿势,让云英姐弟三个都不好意思坐着,只能恭恭敬敬站在了父子俩的对面。
因为涉及到家事,即使唐老太太想留下来管管闲事也被唐卓然给叫到了书房帮着整理陆续从京城运到李家村的各类典籍,只留了王嬷嬷端了个针线篓子坐在堂屋门口角落里正大光明听起了壁脚。
她倒是想听,关键是乔成银和乔石头蹲上了花台沿后竟然一前一后掏出了旱烟袋子,你一口、我一口吞云吐雾起来,倒是把云英姐弟三个给晾在了当场。
借这个机会,云英将两位长辈身上打量了个遍。许是有春草纺那么一门亲戚,乔成银身上衣裳的料子还算好,只是不知道几日没洗了,散发着一股恶心的酸臭味。乔石头身上的衣裳倒是浆洗得干净,可补丁摞着补丁,都不知道是穿了多少年的麻布短衫。
虽然已是金乌西斜,七月末的天气还是热得让人抓狂,姐弟三个中数过曼儿没耐性,被爷爷和大伯的烟雾熏得直咳嗽,哪里还忍得住继续沉默,爆豆子似的就问了出来:“爷爷,你只是想找个地方抽旱烟么?其实安澜桥桥墩子下头最合适,我看好多人晚上这时候都在那抽。乍一从桥上看下去云烟雾绕的像是有神仙。”
“咳咳咳……”想是曼儿说话太直接,吓了乔成银老爷子i一跳,一口气没接上来剧烈咳嗽了起来。六十来岁的老头看上去和当年乔百胜七老八十时的状态差不离。远根手快嘴快,瞧着乔成银面色不对劲。忙抢前一边帮着他拍起了后背,转头给曼儿使了个眼色:“曼儿怎么和爷爷说话的?分家这么久咱爷爷还是第一次来看望咱们难不成你就想伤了他老爷子的心?”
“嗯,好吧。人家也是好几年没见着爷爷了,所以多问了一句嘛。爷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曼儿小孩子生气好不好?”曼儿的脑筋转得也不慢,看状况也知道在这儿起不到丝毫作用,搞不好还添些麻烦,眼珠儿一转:“六姐,我想起来了。后院的鸭子还没赶到圈里去,不如你和七哥在这陪爷爷和大伯说话,我去赶鸭子。”
云英自然知道小妮子什么心思,挥了挥手:“你去吧。”挥完手才发现乔成银和乔石头盯着她的眼神也带着希翼,像是希望她也跟着曼儿“滚蛋”似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父子俩是重男轻女的观念作祟,“男人”说正事,不想有她这个女人在场碍眼。
这怎么成!云英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小半年来少女发育得很快,平时有王嬷嬷和唐老夫人看着又保养有度,亭亭玉立的修长身姿身材尽显,两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不约而同别开脸面露不豫之色。换做之前的云英或许就真的觉得懒得和他们打交道随便扯个由头离开让远根面对。可经过唐老太太不遗余力的教导和激发,云英骨子里的强势性子总算是暴露了出来,乔成银两个越是一副看不起她的样子,她越是要让他们知道,下游乔家,家里做主的正是她这个女人。
“爷爷有什么事尽管开口。远根还是孩子,这个家暂时由我当着。”云英注视着乔成银,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先看出点什么来。
远根也应和地点了点头:“是啊,爷爷您和大伯过来究竟是有什么事要交代给远根办啊?”远根的手虽然还在乔成银背上轻拍,眼中却是闪过一丝讥诮。正如他和曼儿所说,分家这么几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亲爷爷和大伯,往常这两人看到他都是老远就绕道而行,生怕他扑上去要钱要物似的。
“这个……”乔成银起了个话头,下意识看向一旁乔石头:“让你们大伯给你们说吧。”
乔石头显然没料到皮球会落在他身上,愕然地看了他老爹好几眼,可惜乔成银就像是关闭了互动系统似的又闷头抽起了旱烟。
云英蹙眉,眼神扫过两人后和远根在半空中交汇,有志一同认为这父子俩要是不开口就算了,这样为难,想必事情难办得紧。
“远根,唐爷爷今天给你布置的作业你还没做完吧?还不赶紧去写!”云英断然决定闪人,爱说不说,不说更好。脸上虽然挂着礼貌的微笑,眼中却是冰冷漠然:“爷爷、大伯,要是没什么事我也忙去了。”咱们家人可没那闲工夫陪你们在这招蚊子。
“等等。”乔石头就像是被针给蛰了似的跳了起来,“你们几个是不是忘记了是姓什么的?”
云英和远根没接话,都看向乔石头,等他继续说。
“这个,才是你们姐弟几个的爷爷!你们也太不像话了,自家的爷爷奶奶不知道孝顺,跑去孝顺几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孤老汉子和孤老婆子。他们就没自家的子孙吗?没自家子孙大可以去地方上的孤老院,跑到你们家是个什么意思?”乔石头是被云英话里亲热的“唐爷爷”给激怒的。
来云英家之前,他都还觉得作为家里的老大没能力赡养老人反倒往几个没爹没娘的侄子身上推很愧疚。可是来云英家看着干净宽敞的院落、气派新色的房屋,再看门口慢条斯理绣花那婆子身上的穿戴,想想如今缩在窝棚里的爹娘孩子们,再老实的汉子心里也生出了不平。
“哪里有自己享着清福不顾长辈死活的孙子?你看看你们,这么大的房子拿给外人住,为什么不接了长辈住进来!自古以来以孝为天,你们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爷爷奶奶吃不饱穿不暖!”
许多话只要开了头,后面说起来就顺溜许多。就像此时的乔石头,越说越激愤,从花台上跳下来几乎指着远根的鼻子就骂了一大堆。远根毕竟受的是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封建教育,年纪也太小;就算知道乔石头的质问有问题,但一时也找不着话来反驳,竟然被逼得节节败退,倒像是乔石头占了理似的。
云英就不一样,乔石头话里的意思她懂了,不就是在两个老的身上压榨不出剩余价值了就想扔出来么?扔出来也就罢了,听他意思还想跟着分一杯羹。这怎么行?如今的家当可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她乔云英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除了她认可的人,谁也休想染指。眉目中厉色光芒一闪,伸手把远根拽到身后,径直伫立在了乔石头跟前,挡住了他激愤的脚步。
“大伯,说这话之前你想摸着心口想一想。就算是我爹在世前面还有你和二伯在呢,更别说如今我们没爹没娘的哪敢就越过了你和二伯去?到时候你和二伯被人用唾沫都得淹死。而且,大伯你好像忘了,去年我爹过世后,大伯娘说过我爹就算死了也要尽孝道。”
留了少许的时间让乔石头回忆埋葬乔木头的那天,总算是见着乔石头脸色变得尴尬起来,云英冷冷一笑,回忆起当初的窘状心里也是凄凉,“那时候我们姐弟三个连个遮雨的屋檐都没有,远根还在书院回不了家。奶奶和大伯娘就让我们把我爹辛苦开出来的两亩地交给你们耕种,说是土地所出就作为我爹孝敬的那一份。依着这今年的粮价,两亩地的油菜和当季的玉米就是让爷爷奶奶吃白米饭穿细棉衣裳也绰绰有余了吧?大伯可曾听过谁家死了的儿子还要接着孝敬老人的?大伯可曾听过哪里有不但不照顾父母双亡的亲孙子还要夺孙子田地的老人?”
几句责难让乔石头的脸色越发颓废,云英说的话句句在理,逼得他节节败退。脑海里乱成一片,脑海里只记得来之前在家里小李氏最后的那句交代:“那你们也不该养着别的孤寡老人,要是缺人看家主事,你们又不是没亲生爷爷奶奶。”
这话,云英敢打赌肯定不是乔石头这样一根筋的人能问出来的,轻笑了一声:“养着?什么叫养着?唐老先生是家里请的私塾先生,每天教导远根功课不遗余力。私塾先生的家眷按理说跟来我们家就该荣养的,可是你看到没有?唐奶奶和王嬷嬷每天都要帮着洗衣做饭,农忙时节还要下田下地。我们姐弟几个都是命苦的,分家后也没个大人教导,好不容易有人不收工钱只求一口饭吃就能帮着我们把家里内内外外撑起来,难不成还犯了谁的忌讳不成?”
云英刻意将“分家后没个大人教导”说得重之又重,就想让乔成银知道:不是我们不仁,而是你们不义!
正文、220 九月初四
最终,乔成银和乔石头爷俩还是被云英说得哑口无言,见远根不但没有回护之意反而一副赞同的模样,两人只有阴沉着脸离开了云英家。
唐卓然其实就在唐屋内,全程听见了云英的质问,虽然没阻止云英,但也不甚赞同云英的绝情,待得云英姐弟俩进屋时脸上就浮现了一抹不豫。云英也不是没看见,只是有些观念和这位老大人真心难以一致,她不想因为别人的眼光就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
“老头子你瞪什么瞪?难不成你觉得云英做得不对?”唐老太太像是在京城为了给唐卓然留面子压抑久了,来乡下后脾气越发的彪悍,照她的说法来讲,她是在给云英和曼儿示范今后应该挺直了腰板行事。这不,见着唐卓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想训话,立马就帮云英撑腰来了。
“我朝立国以来就以孝治天下,再怎么说,来人也是他们姐弟三个的正牌祖父和伯父,她不请人进门奉茶说事,反倒一味咄咄逼人。老夫这不是担心云英性子如此刚烈、遇事太过睚眦必报,怕她日后在夫家亦如此惹夫家不快么。”唐卓然摇了摇头,云英的处事方法太过于直接,这样怕是不讨好。
“你又不是没听王嬷嬷打听来的那些事儿,就云英爷爷奶奶家处事方法,他们配让人尊敬吗?要是我,非得拿大扫帚叉出去不可!”唐老夫人一副掳袖子大人的模样,让云英心里暖烘烘的,这半路上认回来的奶奶为人真好,今晚就做一个梅菜扣肉犒劳下她老人家;至于唐老先生最爱的东坡肉,嗯,过些日子再说吧。
唐卓然犹不知最喜欢的菜肴已经挥手远去,顾自和老妻辩驳道:“早年我们俩在京城的时候你娘家哥哥嫂嫂到府上时你怎么不是拿了扫帚叉出去?”当年唐老夫人哥哥不孝敬老人,竟然活生生任唐老夫人瘫痪的母亲饿死在床,后来知道唐卓然官升四品。还好意思带着家小到京城投靠,唐老夫人却并未作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反倒是客客气气供吃供穿,最后还掏了银子在城郊给她兄弟置办了田产屋舍。
唐老夫人也是想到了这一茬。面色稍霁:“那时候老头子你不是才刚刚升任京城府尹吗?我怎么能给你的名声抹黑。”
这话让唐卓然得意地摸了摸颌下胡须,微微眯了眼睛扫了一眼若有所悟的云英和远根,接着说道:“那你给两个孩子说说后来又做了些什么?”
“这个?老头子,你确定要我和她们说这些?”唐老夫人不是没分寸的人,在云英家即使教导云英姐弟三个平日里待人接物的技巧,却是很少论及一些阴私不入流的手段,在她看来,李家村民风还算淳朴,云英未来的夫家听着也没那么复杂,所以有些下作手段还是有所保留的。
“少说一些也无妨。看各人悟性如何。”唐卓然真的很满意远根这个闭门弟子,不对,应该说是干孙子。 看他神色,怕是已经领悟到了什么。
“咳咳,这个还是奴婢帮夫人说吧。毕竟后面的事情都是奴婢找人去办的。”王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针线篓子回到了堂屋。拿针头在头发里戳了戳,简单解释了一遍当年的故事始末:“当年老爷刚刚升官,自然是不能让人捉住错处。即使夫人对舅老爷恨得咬牙切齿,哭过了还是对舅老爷夫妇笑得亲热,花了大价钱帮着舅老爷一家在京城立了足。当时京城谁不说咱们老爷和夫人重情重义。”
云英和远根听到这儿大概懂得了唐卓然让唐老夫人说这番话的意义。远根是要参加科考的人,名声上不能有半点污点,云英虽然也想到了这点尽量站在前面唱了黑脸。但现在想来,这根本没用。要是以后有有心人想要编排远根的不是,谁还管出面拒绝乔成银的是远根还是她乔云英!老院子那边可还有乔远贵和乔远福两个有秀才功名在身的刺头,不得不防。
“后来呢?”曼儿小姑娘刚才躲去了后院,回来就正好听到王嬷嬷讲故事,撑着小下巴追问了一句。
“后来。你王嬷嬷我就在京城里找了个闲汉,给了他些小钱,让他引着舅老爷的儿子吃喝嫖赌,也是舅老爷家教不好,两个表少爷都是禁不住诱惑的。没多少天就学坏了。吃喝嫖赌没了银钱就坑蒙拐骗、偷摸盗抢,一来二去的把夫人给他们家置办下的家业全都败个精光,还惹下了一身的官司。同样是老爷在任京城府尹,判了两位表少爷流放横山矿,舅老爷夫妇在京城没了房产,还处处被人追债,就拿了夫人偷偷塞的几件首饰追着去了横山矿。一直到现在,京城的人都还拿这件事说我们家老爷为官清正不徇私枉法,说夫人有情有义、对亲人仁至义尽。”
王嬷嬷丝毫没顾忌曼儿年纪还小,一口气把唐卓然夫妻俩合作的双簧给完整讲了出来,不只是云英和远根,就连曼儿都托着下巴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所以,很多事情明面上不能留尾巴让人说道,至于私底下做些啥那就看本事了。”
家里的三位老人正好对应云英姐弟三个,唐卓然喜欢远根毋庸置疑,唐老夫人着力把云英培养成她那种恢弘大气的大家正室气度,而王嬷嬷显然是想把曼儿养成宅斗中的战斗机,听到曼儿这么分析,王嬷嬷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发髻:“曼儿说得对,嬷嬷说了半天就这意思。”
云英看曼儿得意的小脸很是担忧,就算日后远根有所建树,她也不赞成曼儿嫁入大户人家,学那么多宅斗经验别把孩子心理给扭曲了反而不美。好在曼儿似乎一直保持着天真无邪的吃货人生态度,嗯,至少表面看上去是如此。
道理是知道了,可是乔成银那边不得罪也得罪了,暂时也只好装作鸵鸟什么都不管不问。不过,接下来要忙着秋收,有心想打听下老院子那些人为何没什么动静也是找不着机会。
别人家的秋收忙个几天也就算了,然而云英家五十亩的稻谷、好几亩的玉米、红薯、辣椒,这时候她才发现在科技跟不上生产力的时代人力有多重要。好在她真是订了个好人家,像是知道家里缺人手似的,辛震和辛离一前一后来了家里。辛震是带着胡伯一家四口从西山上直接下来的,辛离却是带着岐山脚下的三姑乘着马车绕了一大圈路程晚了足足三天时间。
三姑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只是走了个过场说了一大堆祝福的废话,然后就和唐老夫人敲定了九月初四的婚期,到时候她就不过来了,而是直接在新郎那边等着辛离另外找人接了云英过去。云英是在边城订做的家具,三姑临走的时候还拿了她做家具的订单,回去后要负责帮着把家具运到岐山别庄安上。当然,一来二去的,三姑又挣了十两白花花银子,跑得那叫一个上心。
直到八月中几乎忙完了田地里的事情,云英才后知后觉发现老院子那边根本就没人过来找茬,一点都不科学。有了空闲赶紧让王嬷嬷出去打听消息。
很快,王嬷嬷的消息就反馈回来了,简直让云英有些摸不着头脑。乔成银一家已经从村里消失了,连着乔成金一家都没了踪影。
岳氏不是买了乔成银家的院子吗?现在两个院子里都住着岳氏娘家的两门亲戚,据说岳氏是发达了,这房子送给了娘家。
发达?怎么发达?而且依着岳氏的性子她发达了怎么会带着乔成银家?
一时间,云英只觉得满脑子问号,与其坐在家里面面相觑,倒不如找个内行人问上一问。要说谁可能知情,那肯定是和老院子那边一墙之隔的三婶婆杨氏了。
云英提着一袋子红薯干进杨氏家的院子时,杨氏正抱着小孙子喂鸡蛋羹,如今家里的日子好过了,鸡蛋羹孩子们随便吃。乔齐媳妇见着云英也是笑得眉不见眼,毕竟现在珍味居每次收购家里出产的肉蛋产品时总会问一句“云英小姐最近可好”,让乔齐媳妇想不记云英的人情都难。
“云英,你是为着那边的事情来的吧?今后啊,你们姐弟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杨氏这段时间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即使包了一肚子话也没找着人倾述,云英主动找上门来还省得她穿越大半个村子专程去说一遍。
“我这是来请三婶婆帮忙的。”云英手里另外还拎着个点心盒子,正是辛离马车上拉来的其中一个,“三婶婆,前两天三姑来了,定下了日子九月初四。唐奶奶说,这村里该请谁,怎么请法还要你拿个章程出来。”
“哟哟哟,也不害臊。”杨氏一把拉过云英在面前上下打量,不由喟叹出声:“云英长大啦,你娘要是能看到这一天指不定怎么高兴呢。请客的事情包在我身上,这张老脸在村里还算能行得通的,倒是你大爷爷和你爷爷家的事情你就不想知道么?”
当然想知道,这可是云英过来的主要目的。
正文、221 举家搬迁
杨氏现在想来都还觉得不可思议,乔成银家怎么说搬走就搬走了呢?
到现在她都还记得前些天某天傍晚发生的那些事儿。那天乔成银和乔石头不知道从哪里回上游,那脸色,当真是黑沉得出水,让人都不敢轻易上前打招呼。
紧跟着,杨氏就听见她二嫂在屋里又哭又闹,反正窝棚那边是乱作了一团。想着总归是亲兄弟,杨氏寻思着秋凉后乔成银和李氏在窝棚里住着怕是身体受不了,从家里找了两床棉絮亲自送到了地里。当然,也不排除她其实就是想去听听那家子究竟在闹些什么的八卦心思。
远远的,她就听到李氏说要去镇上哭诉远根不孝顺,让书院先生奏报上头取消远根童生资格。这怎么成?杨氏心里火急火燎的也顾不上在远处偷听了,凭着在村里的威望把几个聚在路坎下同样偷听的人赶走后,几步爬了上去。
正赶上那一家子混不吝的竟然还真的打算出门,忙放下棉絮就帮着乔成银劝了起来。也幸好乔成银和乔石头两人良心未泯,在家里说得上话的乔远贵也支吾着说念书不易什么的,这才让激愤的李氏稍微安定了些,站在原地大喘气。
见着杨氏上门,乔远贵也是大松一口气,他虽然也看不惯云英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但他看得很宽,一下子就想到了远在朝日城或是边城的五朵花。他赞成李氏去云英家主事,但却不赞成这个时候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去实施。
杨氏不愧是杨氏,很快就抓到乔远贵这点子微末的心理变化,不知道李氏究竟在生气云英姐弟俩什么,她就一直拿乔远贵说事。去镇上哭闹了不打紧,乔远贵正是各方来说亲的时候,要是被人拿捏着这点说道,不是都不敢嫁到乔家来了吗。
小李氏最是心疼这小儿子,李氏自然也心疼这“有出息”的孙子。被杨氏一劝就犹豫了起来。杨氏一边嘴上说着从长计议,一边寻思着赶紧再去一趟云英家商量着该咋办。谁知道就在她回家时,碰上了李家一个媳妇席氏,为了帮云英姐弟三个把名声稳住。杨氏就和席氏说了起来,席氏也是个麻溜人,应和着把云英姐弟三个一阵好夸,还大大方方应承下来要是李氏等人有什么异动她说什么也要帮忙拦着。
席氏就住在乔家人出村子的必经之路上,她这么一说,杨氏高兴得眉不见眼。不曾想没高兴多久,才刚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说乔成铜去女儿家送柴火喝醉了回来时摔了一跤,当下哪里顾得上找云英说事,回家拿着银钱就跟着报信的人往镇上去了。
听到这儿,云英就觉得奇怪了。杨氏去了镇上难道还能知道乔家人是怎么离开李家村的?而且,之后村里根本就没听说李氏她们有闹腾什么啊?
看出了云英的疑惑,杨氏神秘一笑,“他们离开村子的源头可就在镇上呢,村里头所有人到现在都是迷迷糊糊的。”
“三婶婆。三爷爷没摔出什么毛病吧?”云英相信杨氏既然开了头,后面就绝对不会瞒着,但乔成铜摔跤的事情可是能大能小,还是得关心一二。
“他啊,就是摔沟里把脸上蹭伤了。那天醉得太厉害,你四妮姑姑让她歇在镇上他非要回来,结果摔得满脸血还睡得死猪似的。这才把人吓得赶紧通知我。”想起乔成铜的“惊险”遭遇,杨氏就忍不住啐了一口,接着说起了李氏等人的消息。
那天过后杨氏不在村里,但席氏却是来了镇上,还特意告诉她李氏一家子规规矩矩在家收玉米,让她别担心。既然席氏都这么说了。杨氏干脆就放心地在镇上帮乔四妮看着家里顺带照顾脸上有伤不好意思回村的乔成铜。
她也记不清楚隔了是八天还是九天,镇上保长家突然传来了一阵锣鼓声响,外孙雷飞飞跑着去看了热闹,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坏了她,仔细一问也是惊得瞪大了双眼。
乔远贵和乔远福年初不是上京城会试么?竟然有贵人觉着他们俩的文章都写得不错。虽然不足以成举人,但愿意给他俩一人安排一个九品县丞的小官先做着,后年会试再资助他二人重新来过。现在往百家集送消息的目的是让这两人赶紧地带家眷上任去。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关键究竟是怎么时隔半年落到了兄弟两个的头上呢?同乡关平下的力气?邸报上没提啊?
不管怎么样,一个县县丞的职位如同天下掉馅饼。盖着镇西将军府的推荐信不会假,县丞的官帖任命书更不会是假的。而且保长大人拿出了珍藏的地图一翻,这两个县相邻,还都是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的京郊,看来这位贵人人家真的是为兄弟俩想到了细处。
如此好事就差没让两家子欣喜若狂,庆功酒都没时间摆就匆匆收拾了启程。见到乔成银家一下子翻身成了官身,自诩精明的岳氏和乔金蛋又怎么忍得住。这两年,镇上谁都知道猪下水做菜油水足,不但猪下水涨了价钱,原料贵了不说还不好买了,乔金蛋餐馆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听说兄弟俩能够去京城附近当官,立马自荐要做两个的开路先锋,还主动承担去京城的路费;于是,乔成金和乔成银两家子就商量着上了路,连乔二妮一家五口也跟着说要去京城涨涨见识离开了,倒是乔远宏舍不得让刚怀了身孕的妻子舟车劳顿选择了留在百家集继续开他的春草纺。
这戏剧性的变化杨氏可说是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李氏生怕被人黏身上似的,李家村倒是没多少人知情;杨氏回来后才知道他们竟然连乔远芳都没告诉,真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了才好。
云英也半天消化不了这消息,事情的发展也太急转而下了吧。原本还做好了暂时花一笔钱,闭着眼睛卑躬屈膝去说软话,郑重其事道一回歉的思想准备,谁曾想才不过农忙了十天半个月,什么心理建设都成了白搭。
和杨氏猜了半晌也没甚结果,云英只好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回了家中,在饭桌上那么一说,就连唐老先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为了避免士子作乱,会试第一关的试卷连京城城门都进不了就会被销毁,又怎么会有人看到你两位堂兄的试卷?而且,就算是看到也不可能时隔半年了才来一句空泛的欣赏之词,总得说出个所以然来吧?再说了,这上里县、中里县在京城周边也算是排得上名号,哪里轮得到两个出身……嗯,的毛头小子坐稳这县丞的位置,这……这完全是不合常理嘛。”唐卓然都快把颌下美须给揪下来几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本来想说乔远贵两个泥腿子出身的,临时想到远根也差不了多少,忙改了说法。
“老头子管那么多作甚!我只知道没了碍眼碍事的人,咱们家云英的婚事正好能热热闹闹顺顺利利办好咯。”唐老夫人只要想着膈应人的李氏等人现在都不知道身在何方了就觉得浑身来劲。她老人家膝下没亲孙子,外孙和外孙女的婚事也轮不到她操心,云英姐弟三个正好添补了她一生的缺憾,当然什么都想亲力亲为办得像模像样,得知可能会来搅局的人已经身在千里之外,老夫人笑得得意非凡。
“镇西将军的手笔就是不一样,这京城的任命才刚刚到,西北各处的路引竟然就能一起送到。”远根无意识的一个赞叹让事情更显得扑朔迷离。镇西将军可是长期驻扎边城,这京城来的任命好像根本不用去边城绕一圈,能直接从朝日城转弯送到,镇西将军府的路引又怎么会有人一起送来呢?
除非?有人算准了日子!这一点就算云英和唐卓然老爷子想到了应该也会摇头觉得太匪夷所思,所以,两人根本连想都没往这方面想。但事实上,这还真的是有人掐着日子精心安排的。
岐山山脊上,三棵黄桷兰树下,风独幽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注视着山脊到西山下延伸的石阶,细长凤眸中柔色尽显。一阵脚步声传来,辛离脚步如飞飞快靠近。
“少爷,辛震传来消息,乔家人已经离开西北属地,不日将抵达三里城。”
风独幽挑了挑眉,微微侧身扫了眼风尘仆仆的辛离,轻轻“嗯”了一声。虽然只有轻轻的一个字,却是让辛离备受鼓励。要知道,他们家少爷可是真正的惜字如金,明明用说的多简单明了,他偏偏还是时不时就掏出纸笔写上一通,他们这些做属下的猜得很辛苦好不好。
不过,辛苦之余辛离还觉得相当的欣慰。以往还以为被束缚在岐山别庄种花养草的大少爷已经被“废”了,这次回岐山才知道,少爷那是韬光隐晦。这次为着让云英小姐能够和他顺顺利利成婚,他花的心思做的那些事情,相信摄政王和镇西将军知道后一定会感叹一句后继有人的。
正文、222 婚前琐事
没有李氏等人搅局,云英的婚事在李家村掀起了足够的热潮。
毕竟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李氏等人的表现太让人不齿,但鉴于她胡搅蛮缠的功力,村里人就算再愤慨那也是敢怒不敢言,她们在时自然不敢过多维护云英姐弟几个。现在却是不同,李氏一家子倒是奔着京城繁华之都去了,更显得云英姐弟三个独木难支,可怜得紧。
这是其一,其二当然还有杨氏在村里累积的好人缘以及在九月初一到家的梅花和桃花姐妹两个。这次姐妹两个是单独乘坐罗家的马车回来的,一同来的还有罗府众人送出的添妆。
罗府出手的添妆自然不差,整整四抬。衣服料子、赏玩器物,虽然都只是罗府用来应酬的平常礼物,可在穷了一辈子的李家村人看来也都足够让人惊叹了。梅花和桃花毕竟上了点年纪,为人处事比之云英绰绰有余。这次可不像年前那么高冷,李家村总共就四五十户人家,姐妹俩一家扯了六尺棉布装了一封白糖专程让村长夫人带着走了一圈,人人都得了好处哪有不高兴之理,少数心里羡慕嫉妒恨的人家也被姐妹俩春风化雨给压了下去。
上有王嬷嬷和杨氏拉着村长夫人面面俱到,下有梅花、桃花长袖善舞调配得宜,成亲的主角云英倒是闲了下来,在闺房捏着礼单犯愁。
罗府的这些人情以后可不好还。倒不是罗家送的那四抬嫁妆,而是私底下罗松让梅花给她带的两个玉佩,鸳鸯形状正好她和风独幽一人一个,只是再不识货她也能从唐老夫人眼中看出来这玉佩价值不菲,无功不受禄。自认和罗松不过是银货两讫,怎么能笑纳这么贵重的礼物。
另外发愁的还有李长海送来的田契,村口那一大片足有八十亩肥田连同李家宅子背后那座小山都贯了她乔云英的名字,已经在朝日城的知府衙门备案留底,这份人情就有些大了。可李长海就像和罗松约好了似的。都只是托人带来的东西,并留话若是想退回,那就得当面说清楚原因。这天远地远的,两人是算定了她暂时没那时间更没那精力跑完朝日城跑京城的吧。
剩下的最后一份是珍味居送来的。边城珍味居的五成股份,以及坐落在边城一条叫古仁街小院子地契。不管是论交情还是论亲疏,这礼都重了好几成。让云英不由想起自年初刘大掌柜上门后,珍味居的态度出奇地谦恭,似乎还带着几分忌惮。本来嘛,刘二掌柜都说好带人来李家村帮着整治喜宴,云英就以为那已经是珍味居送的厚礼了,谁曾想刘大掌柜却是另外送了这么重的礼,真真是让人耿耿于怀。
唐老夫人看云英愁眉深锁的样子就觉得稀罕,只看过收礼收得眉开眼笑的。还是第一次见人像是接了烫手山芋似的愁眉苦脸,笑呵呵地捡了礼单过了一遍:“嗯,送的不错,云英你难道还觉得薄了?”
“干奶奶,你故意的吧?”云英斜睨了唐老夫人一眼。“这些人送得这么重,我们小门小户的要怎么还?”
唐老夫人慎重地点了点头:“的确不好还。”在云英正要点头赞同时,她话锋又是一转:“但是人家送礼的人也没指望你还啊!”
这个道理云英也知道,只是不还人情心里不舒服,总觉得欠人家什么。
“有的时候,你收了别人的礼人家还安心些。”抖了抖罗松的那张,唐老夫人开始给云英分析起来:“我和这孩子没什么交集。但我知道他在你手里没少搬好东西走。我们从京城来,自然知道那盆景的价值几何,这孩子学到的是手艺,比你直接给他几十盆来得实在。这玉佩在你看来或许觉着价值太高,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利用在你这学到的手艺可以得到你想象不到的好处。你要记着一句话:莫要妄自菲薄。不要因为身在李家村就拿李家村的标准来衡量别人。”
“是吗?”云英毕竟还没去过更远的地方,其实心里隐隐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几天不知道是婚前恐惧症还是什么缘故,总是爱胡思乱想,重重呼吸了一口长气。云英决定相信唐老夫人这个见多识广的“京城来人”。
不过,下一刻云英就以惊惶的眼神看着唐老夫人问了句:“您老人家在我身上得到了什么利益值得你下这么大本钱?”
让云英如此惶恐的便是此时两人中间炕桌上一个敞开的首饰盒子,约莫有她现代常见的鞋盒大小,内里铺着黑色暗纹锦缎,更显得里面的东西金光闪闪、耀目之至。簪子、钗、耳环、项圈、手镯、戒指、环佩,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以配个两三套出来,全都是黄金镶嵌着各种玉石而成,在工艺还很落后的腾云朝来说单是工价就能让人咋舌。
“呵呵,老婆子这一盒子算起来不比人家的地契房契值价。这些都是老婆子年轻时候的嫁妆,本来留着想给我亲孙女添妆的,可惜她们一家人命薄。现在我和你干爷爷是打算留在你们家让远根给我们三个养老的,你与曼儿和我亲孙女无异,这些东西与其随着我进了坟墓,倒不如让你们姐弟三个帮着传承下去。除非……你嫌弃这个太晦气?”
唐老夫人说到后面,拿着一双睿智深沉的眸子斜睨着云英,大有云英只要点头就和她急的势头,弄得云英只好举手发誓:“怎么会嫌弃呢,就是觉得太贵重,您老人家留着傍身也好,等以后唐姑姑一家来看您们三老的时候给她也行啊。”
“好东西我给她留着呢,有些东西是你平民身份压不住的,也只有给她了。你刚才说‘傍身’?合着你们姐弟三个是嫌弃我们三个老不死的占地方,不打算给我们养老?还是打算半路日后分家?”
这彪悍的两个问句差点没把云英的冷汗给逼出来,忙不迭摆手,“怎么会嫌弃你们呢!我们姐弟三个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侍候你们终老。您老人家太言重了。”
话音刚落,唐老夫人就嗯了一声,脸上又是惯常慈爱的笑容:“这就好,这份呢是奶奶拿给大孙女的添妆,我那里还留着给远根和曼儿的,所以你也别再推脱了。这些式样我现在老了压不住,你留着等日后年纪再大点的时候配成套戴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英要是再推诿就显得虚伪,只好郑重接了盒子盖起来,打算日后就当做自家的传家宝压箱底得了,谁家花匠的媳妇还能打扮得和个孔雀似的啊。
正常的程序中,边城和李家村的距离,风独幽应该提前许多天来云英家迎亲,之后九月初四在男方家里举行婚礼。但,这只是正常的婚礼范畴,风独幽这里可没那么多讲究。反正宁北川暂时没办法回到边城做他的“高堂”,这婚礼就完全依着他的想法来举办了。
他倒是不走寻常路,婚礼在云英家举行,不但如此,婚礼后他还要暂时住在李家村,待得明年开春才会和云英回岐山别庄举行一场婚礼,因为到时候他的“义父”才会从怀县赶回。
就在杨氏等人在心里嘀咕风独幽是不是筹谋着想倒插门霸占云英家家产时,风独幽又提出婚礼所有的开销一律他负责,在李家村住着期间云英家所有的开支他也会提前支给王嬷嬷打理。
这下子,就连村里闲话最多的董家老太太都闭了嘴,不得不承认风家的诚意足,太看重云英这乡下丫头了点。承认是承认了,她还是免不了唏嘘下云英竟然错过了关平那么能耐的人。不过人各有志,也不是谁都稀罕给人做妾,像她们董家的姑娘,不也有家规宁做小户妻,不做大户妾吗?
岐山别庄是没丫鬟的,风独幽也不稀罕有人跟前跟后,初三晚上就只带了辛震、辛离以及胡伯一家子到场了。刚刚到云英家,辛震和辛离就将随身带着的红布包裹放到了云英面前以代替明日缺席的高堂父母。
“这个……”云英想到了没有高堂的婚礼,却没想到还能用东西代替的。伸手就想看看红布锦缎里究竟裹了什么东西。
“不看。”风独幽大手一伸阻止了云英的动作,好看的剑眉轻蹙,细长凤眸中满是认真。当着家里这么多人的面,云英很干脆利落就收回了手:“好。”男人嘛,在人前必须把面子给他留足了,两个人私底下想怎么问就怎么问。
“老爷子、老夫人、根少爷,这里面装的是最能代表家主身份的物件,因是私人物品,实在不宜公开,还请诸位原谅一二。”辛离看自家少爷闷头的性子就不由摇头,连忙上前把他的话给补全了。
“哦!极好,极好。”唐老爷子虽然惧内,但心底其实还是有些沙文主义,风独幽能够做到这份上,已经让他觉得例外了。像风独幽这样家人不在身边就成家立室的也不是没有,一般都想着怎么压女方一头,哪还像他这样处处为女方打算的。
正文、223 成婚之喜1
九月初四,秋高气爽,正是适合成亲的好日子。
省去了迎亲的步骤,婚礼在云英的坚持下举办得有些类似于她前世的感觉。到乔家门口的小道两旁布置了许多盆金桂,从村道一路走来清香扑鼻,村里许多不曾涉足下游的人才发现这儿竟然大变了模样。
小道尽头是云英家隔出来的院门,在这儿摆放了张朱红八仙桌,村里惯常做知客的李二夫妇和村长夫人坐镇在此,负责来客唱名和收捡礼物。
进门后但见得处处贴着大红喜字,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息。客人来了之后左转就是今天的宴席主场,刚刚收了玉米的沙地杨氏请了村里几个男人帮着平整了出来,从祠堂搬来了十张桌椅再加上村民家借来的凑够了三十桌。珍味居的刘二掌柜正带着七八个机灵的店小二忙着切菜做菜,一阵阵饭菜香味让宾客不自觉吞起了口水。
云英家院子前面也摆了四桌,这四桌待会儿可是乔家的近亲和个别身份不一般的人坐的,譬如说村长和珍味居的刘大掌柜。
不管是院子里还是外面沙地上,都能见着云英家院子堂屋里的一片大红,高高的喜烛火光柔和,映照着大红墙壁上的“天地君亲师”牌位,神龛上摆放着四色贡品。神龛下一张铺了红纸的八仙桌上用大红镶着金边的盒子盛装了两个方形物体,据说那就是男方今日的高堂了。
女方正经高堂的位置目前也空着,倒是边上端端正正摆了四把椅子,待会儿让乔成铜夫妇和唐卓然夫妇坐上去见证风独幽和云英二人的结合。
风独幽一身喜气的新郎衣袍,并未戴冠,一头墨发以红绸高束,留下几缕片飘在脸颊侧。俊逸的面庞上虽然不像别的新郎那样挂着傻笑,但高高上扬的唇角还是出卖了他喜悦的心情。今日的他看上去格外的俊帅,甫从二进院子一出来就让来参加云英婚礼的老少发出一阵阵惊呼。
辛震和辛离一左一右跟在他后面,由辛离牵头。帮他介绍了一些李家村里对云英姐弟三个释放善意的村民,以及从镇上回来参加婚礼的乔四妮一家和乔远宏一家。不管别人说什么说得多热烈,风独幽一律微笑点头带过,虽然不亲热。倒也不失礼貌。
三人很快来了李村长这一桌。刘大掌柜从来婚礼现场就像是屁股底下长了刺似的动个不停,殷巽侍卫亲自上门打招呼的人今日成亲,那通镇西将军的大人物会来参加婚礼吗?他一直在人群中寻找。可惜场内客人太多,熙熙攘攘热热闹闹让他根本看不出谁的气质比较特殊。
正当他把目光投向长相威武却略跛脚的胡伯时,李村长又喋喋不休缠了上来,新郎亲自上前道谢,他也像是得到了解脱似的忙脱身开来:“村长,你知道云英这夫君是何来头么?”
李村长很满意云英家今天的婚事,珍味居竟然关门不做生意来祝贺,这是不是意味着云英家和珍味居的关系不错。日后村里出产的那些东西是不是也和珍味居商量商量给出个高一点的价格呢?谁知道刘大掌柜整个过程一直心不在焉,好不容易说话了问的又是别人的事情,好在风独幽的事情他听媳妇说了些,倒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你是说风小哥吗?他啊本身没多大来头,不过是个小花匠。只是听说他有个能干的义父很受镇西将军看重帮镇西将军养花呢。他也跟着挣了好些银钱。”
“镇西将军?!”刘大掌柜眼前一亮,有门!这才将注意力给移到风独幽身上。越看他越是疑惑,风独幽看上去气质卓然一点都不像是个小花匠,不过想想云英身上也没有村姑的那种土俗胆怯,便也不算什么。只是?跟在风独幽身边的左右二将看上去好奇怪。
花匠还能有人侍候的不是没有,但这侍候的人也太不寻常了点吧?他刘大以前也不是没混迹过贵人圈子,有些人家的管事或是侍卫也没这小花匠身边的下人来得气派。而且。这两人身上他还嗅到一种和殷巽相同的味道。
“少爷,这位是珍味居刘大掌柜,和云英小姐一直有生意上的来往。”辛离不愧是风独幽身边的万事通,只需要一眼便能将人物和调查结果上的对上号。
“嗯。”风独幽轻轻嗯了一声,也算是今天来宾当中待遇相对好的了,辛离立马给辛震使了个眼色。辛震一个激灵,提起手上的茶壶就帮刘大掌柜斟满:
“刘大掌柜,咱们家少奶奶过去多承蒙你照顾,这份情咱们家少爷记下了,现在先喝茶。待会儿我辛震来陪你不醉不归!”
辛震?!刘大掌柜神情一变,“不知这位兄台是否识得殷巽……”
殷侍卫三个字都还没说出来,辛震就哈哈大笑:“你说殷巽那长舌的家伙,怎么不认识,我们可是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兄弟……”
“咳咳,”辛离瞪了辛震几眼不见他有反应,只得重重咳嗽两声,没看到刘大掌柜惊骇的眼神直往少爷身上瞄吗?可别走漏了身份坏了事,“阿震,门外好像又有客人来了,你去帮着接下。”不得已,辛离只得实施调虎离山,辛震嘴上没个把门的,这刘大掌柜可是当年镇西将军刚崭露头角时收拢的一个幕僚,要不是这十来年守在百家集脑袋没那么灵光了,七八个辛震也不是对手。
“有吗?有吗?”丝毫不知道上当的辛震嚷嚷着就往门边上挤过去,也不想想在李家村就算有客人到场那也是人家云英的客人;可当他挤到门边八仙桌边上时还真让他给见着个熟人:“哈哈,殷巽!刚才都还在说你小子,你竟然就来了!当真是说不得啊。”
殷巽其实都才刚刚拐上小道,一脸的风尘仆仆,面色看起来也不大好。被辛震的大嗓门一吼,一脚踩空直接扑进了旁边的水沟里。
“哇哈哈,还没见着少奶奶你就开始磕头了。”辛震又是一阵幸灾乐祸的狂笑,冲了出去几乎用提的将他给拽进门,提溜到了风独幽的面前。
“属下殷巽先给少爷道喜了。”殷巽自然见着了旁边的刘大掌柜,与其让他继续胡思乱想的倒不如再给他多提个醒儿,一礼下去,果然见着刘大掌柜面如金纸。
“……”风独幽挑了挑眉,旁边辛离认命发言道:“少爷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殷巽在心里微微叹气,少爷会说话这事儿还是他给辛离说的,怎么辛离还在做这个代言人。不过现在不是说这茬的时候,殷巽从背上包袱里拿出两个木盒呈到风独幽面前:“少爷,您义父说您拿到的印玺并不能代表他本人受礼,所以让属下送来了他的兵符,让您拜完后属下再给他送回去。另外一个盒子里的是他送给少奶奶的见面礼,说是明早该敬茶的时候请您转交。”
风独幽漠然的神情终是解了封,眼神复杂地接过两个盒子,低声问了句:“他……,不怪我?”
“他吩咐属下给您带了几句话,不知道……”话可不是什么好话,殷巽怕在外面当着人骂了丢了风独幽的脸面。
“说吧。”风独幽倒是觉得在大庭广之下受了宁北川几句训,他知道后一定会高兴的。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心目中宁北川的地位可要比京中亲生父母高出许多,要不是摄政王坚决不同意,他早就改了这“风”姓随了“宁”姓。
“咳咳!”殷巽清了清喉咙,捏着嗓子模仿宁北川气怒又无可奈何的语气:“兔崽子当真是翅膀长硬了,都知道算计老子来了!罢了罢了,就看你花费这么多心思的份上就知道你小子是铁了心,这点真的随老子。要是老子不同意,岂不是让你又步入老子后尘?这可不行,老子还年轻,还能等着个姓宁的孙子继承衣钵,所以,你的事情尽管放心,京里追究起来让他们尽管冲着本……来!皱一下眉头老子不是宁北川。盒子里的是我宁家的家传之宝,洞了房后记得交给你媳妇随身佩戴,辟邪驱毒报平安的。”
宁北川这个名字在场也只有刘大掌柜和风独幽几个心知肚明,旁人只听了个莫名其妙,但也估摸着是新郎的长辈本人来不了,托了人又是带话又是带东西的也算仁义,就是口气太过粗俗,脾气好像也不怎样。
“呃,少爷。主子还说让您别把功夫全耗在少奶奶身上,年后他回来可是要检验的,若是你输了的话……”殷巽看着没人注意,踮着脚尖凑到风独幽耳边上叮嘱了宁北川最后的交代,却被风独幽一个错步躲了开去,并飞起一脚直接袭向他心口,还伴着一个咬牙切齿地“滚”字。
“哎哟。”殷巽一个狼狈的驴打滚避开风独幽这狠辣的一脚,翻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少爷,接到飞鸽传书后属下就被主子赶出来,五天五夜不眠不休才从怀县赶到李家村,您就这样对待属下?属下能不能找少奶奶击鼓鸣冤的?”
正文、224 成婚之喜2
云英现在被两个姐姐围在中间,穿上了一套式样繁复的大红嫁衣。她的发丝偏粗,上了发油反而会油乎乎的,不过这可难不住王嬷嬷,多加了几根华丽的钗簪,云英的头上就挽起来一个飘逸的发髻,柔和了她略显英气的眉眼,最大化烘托了她自己拿化妆品绘制的精致妆容,站起身来,出奇的美丽,让见多识广的唐老夫人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
“外面客人到得差不多了,新郎官估计也等急了。”梅花和桃花看到妹妹这个样子倍感欣慰,其实两人和云英都不是太熟悉,只是有感于云英在几个姐姐都相继离家之后还能够撑起一个家,这才觉得分外亏欠。
其实要是换作云英站在她们那个角度,说不定这一辈子都过自己的痛快日子也别往这破家里凑,不过,不是这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她也没权利说别人什么。再说了,她现在心里紧张着呢,不断想着早上梅花和桃花进屋拿给她的画册以及教她的那些事儿。
那些事儿她其实不用人教,只是没想过要以十五岁不到的身子就和人洞房。谁知道把这个疑虑一说,梅花和桃花笑得前仰后合,腾云朝的女子十三四岁成亲的正常,十五六岁成亲已经都算是晚婚了。而且,云英这身子葵水来了半年多,早就是能够承担起为人妻的每一项义务和责任。
“新娘子来啦!”
一行女人刚刚从后院里转出来,就有眼尖的小孩子呼叫着跑了上去,伸手要吃喜。
“你们都找错人了吧?吃喜应该找我姐夫。”曼儿倒是护云英得紧,一左一右跟着云英生怕六姐穿着这么长的裙子不小心给摔倒在了地上。再说了,“花童”这称呼可新鲜了,双胞胎可不想把这称呼拱手让人。非得贯彻到底不可。
被叫做姐夫的风独幽此时几乎呆站在原地,云英现在的模样给他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整个人艳光四射。高挑修长的身材在女人堆里是鹤立鸡群。贴身裁剪的喜服衬出姣好的身材,缓缓走来。让他有一种身在梦中之感。
“少爷,赶紧进去啊!”辛离觉得他比风独幽都还激动,看风独幽愣在那里恨不得伸手拽他去站在云英身边。
风独幽这才回神,一步步走向云英。
没有婚礼中应有的浪漫乐曲,也没有五光十色的灯光效果,但看着远处那个眉眼俊逸,带着暖暖笑意的青年一步步靠近,云英心里也甜甜的。还带着丝期待。
两人的手在一朵绸缎大红花的两端汇聚,四目相对,流转着醉人的幸福感。
“新人就位——一拜天地!”
站在堂屋里,对着神龛上的“天地君亲师”深深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高堂位置上的两个主位是空着的,但却放着一个盖了红绸布的托盘。旁边唐卓然夫妇和乔成铜夫妇穿着各自簇新的衣裳端坐在位子上代替女方高堂受了这一拜。
“夫妻对拜!”
风独幽和云英相对而立,没有红盖头的阻隔,四目相对皆流转着对未来新生活的期盼,深深拜了下去。
“礼成!”
这一声礼成之后,外面的鞭炮震天价地响了起来,看热闹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往八仙桌上凑了过去。梅花几个也擦去眼角因为感动溢出来的泪水和乔四妮一家都围坐到了院子前的主桌上。
李家村的酒席以实惠分量足为主,刘二掌柜之前就和云英商量过,不管是凉菜、炒菜、蒸菜、炖菜、红烧。全都分量足、油水多。而且经过云英出主意改造后的酒席虽然油但绝对不会让人发腻。这样的酒席反而不会让刘大掌柜太费神,到了上菜的时候他已经可以脱身开来回到刘大掌柜一桌坐下来好好喝一杯。
风独幽自然不可能去村民堆里敬酒,好在云英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就由乔远宏带着辛离到沙地上的几十桌酒席过了一遍。远根和曼儿也不闲着,事前在家里加工好的糖果瓜子花生都用染红的红纸扎成了小包裹,他们两个要在王嬷嬷的帮助下给饭桌上的每个人都发上一份,此举被冠以一个极好听的名字“沾喜气”。
不得不说,这沾喜气的举动受到了空前的欢迎,竟然从此以后从李家村沿袭了下去。再穷的人也要撕了红纸包上几颗花生糖果分发给客人,渐渐的竟然流传开来。风靡整个腾云朝。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儿,现在谁收到这四四方方的喜气包裹都乐得眉不见眼。一个个的好话不离口,顿时就刷出了村民满满的好感度。
桌上的饭菜吃不完的大家分着分着还能打包,这下子让每家做饭的女人们更兴奋了,桌上席面太好,一桌子人敞开了肚皮也没能吃光,正觉得可惜就得到这消息,哪能不高兴。有了这些实惠发放,一顿饭吃完村民们全都自发留了下来。帮着收拾洗刷打扫,不到一个时辰,沙地上就恢复了原貌,只有院子前一批德高望重或是身份不一样的几桌人还坐在一起说话唠嗑。
说得最多的当属李村长和村里几位族老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如此体面的婚事,也是第一次见着能够把事情做到人人夸赞的男方,倒是让辛离、辛震两个愧不敢当,也只有殷巽还在那儿厚着脸皮帮宁北川接受众人的夸奖。
殷巽不走,刘大掌柜也不敢先走。他算是明白了风独幽的身份,不过,他的明白也仅限于风独幽是镇西将军的义子而已,还不知道风独幽另外的一重身份才更让人受惊吓。
这一客套,时间就来到了傍晚,将就着中午的东西,添了些素菜,几桌人勉强在天黑前结束了晚餐。殷巽是有命在身,而且镇西将军的兵符也不敢离身太久,和风独幽打了招呼后他就起身准备连夜上路。刘大掌柜和早就蠢蠢欲动的刘二掌柜见他走了自然也起身告辞,他们兄弟俩一走,村长和族老们也坐不住了纷纷告辞。
一下子,院子前面就剩下云英一家子和乔成铜一家子了。
“老婆子,我们也回去吧。风小哥能把事情办到这份上你应该为云英高兴,你抹什么马尿呢。”乔成铜回头便看着杨氏冲着云英抹眼泪,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
“我这不是高兴嘛!要是云英今天一下子就嫁到别地方去,我看你还绷得住。”杨氏一边擦泪一边笑骂了两句,诚如她所说,他们一家子可都舍不得云英远嫁。想到云英还能在李家村住上好几个月,杨氏总算是破涕为笑:“得,我们也散了吧。梅花、桃花你们不是说要去我家和你们四妮姑姑聊天吗?走吧,明天正好在我家吃了饭又走,风小哥你们也都早点来,呃,晚点能赶上中饭也行。”那眼神和那话语,都透着丝腻歪的**。
“时间不早了,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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