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的山水美景尽数褪去,他们原来根本没远离那座破旧的小院,千婳建立的幻阵就在北城郊区,距离那座小院几里远的地方。
当布阵人死去,幻阵自然不攻而破。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这个念头,淳于慎炎空洞的眼中什么也看不见，只余下面前一团血雾。
那个女人,死了。
“姐姐！”不远处匆忙赶来的千煜大呼出声,僵硬当场。
幻阵破开，如此强劲的气流波动，就在几里远之外的千煜自然感受到了,原本以为是姐姐终于肯回来了，却不曾想，见到的竟是姐姐命丧那个冷面男人刀下。
“是你杀了姐姐……”紧盯着前方面无表情的叶荒，千煜眸中腥冷一片，声音沉寂得令人发寒，周身魔气狂涌，黑袖中真气股股作响。
缓缓收起染血的金刀，叶荒静立一旁，亘古苍凉的眼中无一丝波动，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只有他自己知道，要用多大的自制力，他才能让自己的双手不颤抖……他做了，他真的做到了，将刀穿进她的心脏，眼睁睁看着她最后一丝气息断送在自己手里。
地上血泊中千婳的身形缓缓变得透明，最终，一点一点，消失不见，只余下地上一架暗淡无光的七弦琴。
“姐姐——”千煜倾身，颤抖着手抚上冷冰冰的魔琴，脑中各种混乱的声音不断轰鸣。
九阳紧随千煜而来，便只见到地上毫无生气的魔琴，他幽碧的眸子中痛色一闪而过，转瞬间又恢复了一片死寂，看着对面身扛大刀的男人，抿着唇不语。
“我要你为姐姐偿命！”四面八方浑浊暗黑之气狂涌，千煜歇斯底里一声怒喝，掌心顷刻间化气为刃，狠狠劈向对面无动于衷的叶荒。
“住手！”那方叶荒纹丝不动，仿佛失了魂一般，半点没有注意到千煜迎面而来的迅猛攻势，倒是后来赶到的九阳脸色骤变，出手截住了千煜疯狂的攻势，千煜早已被千婳的死刺激红了眼，下手半分不留情，两人顷刻间缠斗在一起，饶是九阳上万年修为，自从上次被千婳重伤之后，此刻在千煜的疯狂攻击之下，一时半会也讨不了好。
两人斗得火光四溅，当事人叶荒却始终没有半点反应，那厢淳于慎炎像是终于意识到了千婳已经死去的事实，手中紫焰光球“咚！”的一声摔落，整个人无力瘫软在地——
是他的错，是他太过自负，以为有了万灵结界便能保她安然无恙，是他一心只想到伏魔紫焰，是他被无上的荣耀冲昏了头脑，却忘记了她的所有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她为了他放弃一切，他却为了自己可笑的正道放弃了她……
原来，真的要失去了，才知道什么对自己最珍贵，他以为许她几十年的相守便是莫大的牺牲，她却用自己的命成全了他的正道。
当她无力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即便是再修行一千年，心魔已生，他再也难以大成了。
那厢千煜不要命地招招重击，九阳只是单纯防守，被逼得步步后退，最终，在千煜又是狠狠一波赤黑光球冲来时，九阳蓦地大喝出声，“你冷静点！她还有救！”
他的一句话，让在场其余三人脸色齐齐大变，就连起初毫无反应的叶荒也眼神微动了动，一直沉浸在悔恨中的淳于慎炎也是突然向他看过来。
重重拂开千煜，九阳碧眸中万千复杂情绪闪动，一一扫过眼前直直望着他的三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究竟有什么办法？”千煜急切出声，姐姐明明已经变回原形，这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怎么可能还有办法？可他却可笑地隐隐期待着，期待这个男人真有着不为人知的手段，能够让姐姐起死回生。
“你先与他带着你姐姐回小院，我随后就到。”九阳冷静开口，话是对着千煜说的，那个‘他’，指的是淳于慎炎，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在我回来之前，不能让他离开。”
千煜扫了那方静立着的叶荒一眼，隐有不甘，怕这是九阳用来让他脱身的借口，可是眼下除了九阳，姐姐根本没有半点复活的可能。
“你最好少耍花样。”恨恨留下一句话，千煜与紧抱着魔琴的淳于慎炎回了小院。
当空地上只余下两人的时候，场面一下子变得冷凝下来，良久，还是九阳先开口了，“是她对不对，是她逼你动手杀了她的。”明明是问句，他的语气却是肯定万分，语毕，他眸中浮现出一抹凉薄的笑意，竟不知是悲是涩。
叶荒高大的身形隐隐一颤，抿着唇没出声。
见他的反应，九阳便知自己最初的猜测是对的，她永远都是那样，即便是过了千万年，仍然是那样，为达目的，不惜摧毁一切，哪怕那个“一切”中，也包括她自己。
缓缓拾起地上染血的紫焰光球，九阳定定地注视着手中流光溢彩的伏魔紫焰，神色浮动，他明明清楚地记得，当日，紫焰吸收了太强的魔气导致光华黯淡，如今，竟是数日间重新恢复光彩，那便只余下一个原因：有人为紫焰重新注入了能量。
“将自己的毕生修为藏在这样一个小东西中，还敢将它大方送人……”九阳唇角溢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握着光球的手紧了又紧。
是他的错，害得她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始终无声的叶荒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究竟是为了什么，能让她不惜赔上毕生修为，甚至是赌上自己的命？
“因为，于她而言，比命更重要的东西，是骄傲。”紧握着手中光球，掌心滚烫的热量传来，九阳眸色深远，像是穿越亘古，又回到了那段只有厮杀浴血的岁月。
“她没有逼我，是我自己答应的，答应杀了她——我恨她。“幽幽吐出一句话，叶荒高大的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
是恨她的，明明他为她做尽一切，她却还是不肯给他半点信任，可是为什么，当他手中金刀穿进她心脏的那一刻，却比刺进自己心上还更痛？
耳边回荡着叶荒离开前留下的话，九阳自嘲地笑了笑，化烟消失在原地，下一刻，身形便已出现在那座破旧的小院，院中千煜与淳于慎炎正小心守着地上毫无生气的魔琴，见他出现，千煜首先出声，“快救姐姐！”
“我救不了她。”九阳淡淡开口，让千煜脸色大变，“你耍我？”
像是没有看到他眸中显而易见的愤怒，九阳继续开口，“我是说我救不了，不代表他也没有办法。”语毕眼神扫了眼一旁的淳于慎炎。
“她之所以被打回原形，是因为元神重创，再加之原本修为尽散，没有魔气护体。唯一补救的办法，便是重新替她注入半面元神，再辅之浑厚魔气。”
“可是现在回九阳山根本来不及。”千煜脸色微变，他记得上次姐姐被九大长老联手重伤，那时也是奄奄一息，是在魔气丰厚的九阳山暗池中浸泡许久才重新恢复的。
“不必回九阳山，我可以将紫焰曾经从她体内吸收的魔气逼出，重新注入她的体内，至于元神，我元神残缺，没办法帮她。”九阳淡淡开口。
听完他的话，千煜微微皱眉，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伏魔紫焰是魔族的克星，又不是魔气储存器，怎么还会有将吸进的魔气重新“吐出”的说法？可他又觉得九阳没必要拿这种事信口胡说，定了定神，千煜开口，“我可以将元神分给姐姐。”元神是否残缺，于他而言没有丝毫差别，没有了姐姐，即便是他成神，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也可以。”一直没说话的淳于慎炎突然开口。
他一出声，九阳定定地注视着他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才缓缓开口，“不必自损元神让自己万劫不复，你继承了王者遗物，便是六界准王者之一，传言，六界准王者心甘情愿献出的心头血，具有修补受创元神的功效。”
“只要你心甘情愿献出心头血，再加上伏魔紫焰，她便能起死回生。”最后一句话道出，九阳抿唇不语，三人之间一片沉寂。
这下是连一开始急切万分的千煜都短暂没了声音，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要是继承了王者遗物的人都知道，献出心头血，就意味着将自己的王者荣耀献出，生生世世受制于人，向受血者俯首称臣！
这样的低人一等，是自损元神远远不及的，更有甚者，若是受血者一旦有异心，那他即便是痛悔万分，也难以力挽狂澜。
淳于慎炎心中天人交战，眼神变了又变，他当然希望千婳能重活过来，可这样，却要以整个修真界的存亡为代价，他，要将王者荣耀，献给流着冰冷血液的魔族……
见他面有迟疑之色，九阳幽幽开口道，“你没多少时间纠结了，一旦过了今夜子时，即便是六王者心头血集齐，她也回天乏术。”
淳于慎炎心猛地一紧，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一句句低低软软的轻语，反复缭绕，生生不息……我很爱你，为了你，我可以尽毁修为，连命都不要。
命都不要。
这简单四个字，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的确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为他丧了命，而他却还在犹豫防备着她？
眼神一定，淳于慎炎心中有了决断，向着九阳沉沉出声，“我要救她。”
像是料到了他的答案会是这样，九阳面无表情，既没有千婳得救的惊喜，也没有半分不耐，掌心银光一闪，一把锋锐的匕首呈现，他随手递给眼前的男人。
淳于慎炎接过匕首，缓缓转身，倾身抱起地上暗淡无光的七弦魔琴，掌心匕首狠狠穿进自己的胸口，妖红的鲜血汩汩溢出，落在他怀中魔琴上，被一点一滴吸收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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