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夜间扫街的孩子(李心田儿童小说选)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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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除了那些老相识的庄稼,我们坡里又来了一些新品种:有一个根根上长出好几棵秆子的白高粱,它的名字叫“多穗”;有比金皇后还粗还长的玉米,爸爸说,那叫什么“双交”。等着看吧,今年我们场上堆积的粮食,一定不是一个一个小山,而是一个一个大山。

    秋假的第一天来到了。我问大秋哥哥:“哥哥,咱们今年还做不做游戏?”

    大秋十一岁,比我只大一岁,可是他却装出爸爸说话的神气,故意想了想,才说:“等等看吧!”

    我们会很多种游戏,最有趣的是“唱大戏”。我们把地瓜蔓子编成圈圈戴在头上,再剥两个高粱叶插在上面,就像戏台上那个插野鸡毛的帽子一样。要是谁当大王,鼻孔里再塞上一些玉米棒上的红缨缨,各人找一根高粱秆子当枪,一面喊着:“锵,锵,锵,锵!”一面转着身子对打起来。一会儿你一“枪”戳到我身上,一会儿我戳到你身上。嘿,可有意思啦!

    别看哥哥现在装得那么正经,他心里准也想着当大王。我们一打仗,他就叫我当他的兵。

    我们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爸爸派人来叫我们了。我和哥哥来到刨地瓜的地里,看见王老师也在那里。爸爸叫着哥哥和我的名字说:

    “大秋、二秋,你们准备怎样参加劳动?”我们都没有开口。爸爸接着说:“好,我来给你们分配分配。大秋,你去替你茂林叔放羊,替下他来收地瓜。”哥哥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王老师和我,说:“嗯。”就慢吞吞地走了。爸爸又喊着向他说:“你向茂林叔问清楚了,问他怎么个放法!”哥哥也没回头,低声慢气地说:“噢。”我看哥哥的样子,知道他不大高兴。其实,更不高兴的还是我,我一想,这下可坏了,哥哥去放羊,我们怎么“唱大戏”?我正想着,爸爸又喊我了:“二秋,你回家跟你妈要个篮子,下地来拾草。”

    “拾草?拾草干什么?”我站着不愿意动。“你不吃饭吗?拾草烧锅用啊!”爸爸拿眼瞪着我。我本来不愿意走,可是王老师在看着我。我像哥哥一样,也慢吞吞地转过身子,向家中去问妈妈要篮子去了。

    我来到家里,妈妈刚刷完锅。我向妈妈要了篮子就往地里走,路过北坡的时候,见哥哥和隔壁的大林正在那里拿鞭子逗着羊玩。我不由得走了过去。大林一见我,便说:“好了,又来一个,咱们唱大戏吧!”我说:“不,我还得拾草去呢!”大林说:“拾草还不容易吗,玩够了,我帮你拾去。”我把篮子一放,说:“好吧,唱大戏!”大林懂戏,他叫我当张飞,哥哥当蔡阳,他当关公。分好了,我们就去找一些地瓜蔓子编成帽子,玉米缨子当胡子,高粱秆子当枪,就“锵、锵、锵、锵”地对着转起来了。后来,哥哥败了,大林和我就跟在后面追,一气追到北坡下,哥哥没有力气,趴在地上直喘气。我和大林追到那里,也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我们喘了一阵子,忽然哥哥说:“咦,你们看,花生!”嘿,真的!这块刨完了花生的地里有漏下的花生。哥哥一说,我们三个人就在地里找了起来。不大一会儿,我们共找了几十个花生。哥哥说:“我们烧了吃吧!”大林说:“对,我再扒两个地瓜来!”说着他又到另一块地里扒来了三个小地瓜。我找来一些柴草,就地生火烧了起来。哥哥忽然说:“哎呀,我得看看羊去。”他站起来,向放羊的地方去了。我向大林说:“你帮我拾草吧!”大林说:“不忙,吃完了花生再拾。”说着他拔下一根三棱草教我编席玩。

    我和大林正在编席,忽然哥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说:“坏,坏了,羊都没有了!”

    “怎么?羊都没有了!”我和大林腾地站了起来。还是大林有主意,他说:“快,我们分三下里去找。”

    我们也顾不得吃花生和地瓜了,就慌慌张张地分开去找羊。

    我奔东南,哥哥奔正东,大林奔东北。我们一边“咩咩”地叫着,一边四下里瞧着。三个人全都找到大沙河的岸边,可是谁也没见到羊。大林说:“羊不会过河。”接着我们又回过头来往回找。找到了原来放羊的地方,还是没找到羊。我们三个人坐下来,全没有主意了。哥哥忽然哭了起来。哥哥一哭,我又想起我的事来了,哎呀,我的篮子呢?坏了,我的篮子没有了!我一急,也跟着哥哥哭起来。这时夕阳快落了,地里干完活的人有的正往回走。还是大林有主意,他向我和哥哥说:“走吧,我们到村子里找去。”哥哥想:光哭也不是办法,就跟着大林回村子了。

    我们进村,首先奔羊圏。还没到羊圈跟前,就听到“咩咩”的羊叫声。哥哥笑了,说:“羊自己回来了!”我们三个人到羊圈跟前一看,可不是,羊真的回来了。哥哥査了査,一共七只,一只也不少。大林见羊没丢,也放心了,就说:“你们回家吧!”说着他先走了。我和哥哥刚要走,忽然从羊圈后面走出来茂林叔。茂林叔只有十七岁,初中毕业后就回乡参加生产。他喊着哥哥:“大秋,你来。”哥哥只好到他跟前去。他说:“大秋,你今天的任务是什么?”哥哥不好意思地说:“放羊。”茂林叔说:“你把羊放到哪里去了?”哥哥不说话了,他的脸涨得红红的。茂林叔说:“羊跑到地边吃庄稼,可到处也找不到你。你放的什么羊啊?”接着茂林叔就说了说他怎么把羊赶回来的。我一听羊是茂林叔赶回来的,我的篮子想必也是他拿回来的了。便舰着脸问:“茂林叔,我的篮子也是你拿回来的吧?”茂林叔说:“什么篮子?”我说:“拾草的。”茂林叔说:“拾草的篮子我没见,我只见到一只空的。”我说:“那就是我的。”茂林叔说:“不对吧,拾草的篮子里怎么能没有草呢?”我嘟囔着,说不出话。茂林叔说:“哼,今天是叫你们参加劳动哩,可你们呢,粮食没领,把口袋都丢了!”我和哥哥都知道把事做错了,只好低着头不吭声。茂林叔又说:“不过,你们今天是头一次,可以原谅;下次再这样可不行了!”哥哥说:“我们以后绝对不这样了!”茂林叔说:“你们快回家吃饭去吧!”说着把空篮子还给了我。

    我挎着空篮子和哥哥一起回到家门口,都不敢进家门。别看爸爸平时爱说爱笑的,要是真碰上谁做错了事,他可不客气呢!哥哥要向门里看看爸爸是不是在家,谁知他一伸头,让妈妈看见了。妈妈就大声喊:“你两个伸头伸脑地干什么?还不快家来吃饭!”怕也不行了,进去吧!我一推哥哥,两个人就全都进家了。妈妈见我提着个空篮子,便问:“拾的柴呢?”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妈妈“哼”了一声说:“好啊,叫我白高兴一场。我今天专为你俩蒸的白面馒头。你没拾草,不给你吃;你哥哥放了一下午羊,他应当吃!”我难过得眼里滚着泪花,不是因为没吃白面馒头,而是不该让妈妈失望啊!她多么希望我背着满满的一篮子柴草回来呀!可是我几乎把篮子都丢了!起初泪花只在眼里转,可忽地留不住了,全往眼外头滚,接着我便呜呜地哭了起来。妈妈以为我是要吃白面馒头呢,便放一个在我脸前说:“给你吃!哭哈呀,真没出息!”哥哥看着脸前的馒头也不吃,见我一哭,也哼哧哼哧地流起泪来了。嘿,咱们小孩呀,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不见家里大人还好,一见了妈妈、奶奶的,准得哇哇地哭一场。妈妈见我俩全哭了,忙问:“什么事呀?”我们俩谁也不说。后来哥哥问:“爸爸呢?”妈妈说:“他吃完饭,开会去了。”我哭出几滴眼泪来,心里也就舒坦了,又听爸爸开会去了,心想:明天再好好干吧。我和哥哥擦干了眼泪,摸起那白面馒头就吃。说实在的,这回可真饿了,白面馒头吃起来可真香呢!吃完了饭,趁爸爸还没回来,我和哥哥全都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哥哥还没起床,就听爸爸在扫院子。爸爸起床可早了,太阳没出,他就起来。我和哥哥是睡在一个床上的。我用脚把哥哥蹬醒。我说:“你听!”哥哥揉了揉眼,听了听说:“哎呀,坏了,爸爸在院子里了。”原来我和哥哥商议好了,今天天一亮,我们躲开爸爸去放羊拾草,好好地干一天,补补昨天的错儿;谁知爸爸就在外面。我们俩在屋里一嘁嘁喳喳,爸爸在外边也听见了。他说:“大秋,二秋,醒了吗,快起来!”我和哥哥忙穿了衣服,走到院子里去。爸爸见了我们,放下手中的扫帚,说:“你们过来。”一看爸爸的脸色,我们就知道坏了,昨天的事,爸爸准知道了。爸爸坐在石台上,问我和哥哥:“我昨天叫你俩干什么来?”哥哥说:“叫我放羊。”我说:“叫我拾草。”爸爸又问:“你们俩干了没有?”我和哥哥都不做声。

    爸爸说:“我是个队长,要是我分派别人去干活,别人也像你们一样,一点也不负责任,我这个队长怎么当呢?”

    我和哥哥都低下了头。

    爸爸又说:“学校里放假,原是要你们能帮助队里劳动。要是所有的学生全都像你们一样,学校还要放假干什么?”我知道爸爸的眼睛正看着我们,我可不敢抬头看爸爸。

    “等你们回到了学校,你们的老师和同学要问你们,在假期中参加了什么劳动?你们怎么回答?向他们说:放羊,羊丢了;拾草,把篮子丢了?”爸爸一提这,我的脸更红了,真丢人,这叫啥劳动呀!后来爸爸更严肃地说:“最不该的是你们拿了队里的东西吃!”

    “我们没有拿队里的东西吃。”哥哥抬起头来想分辩。

    “怎么没拿,你们烧的那花生、地瓜是哪来的?”爸爸瞪着哥哥,“那是你从家里拿去的吗?”

    “那花生是我们在地里拾的,那地瓜……”哥哥说不下去了。

    “是在地里偷着扒的!”看样子爸爸很生气,“不管是拾的、扒的,全是队里的,那是大家的东西,怎么能拿去自己烧了吃呢!”

    爸爸抽出烟袋来,吧哒吧哒地吸起了烟。我和哥哥就站在他跟前,低着头瞅自己的脚尖。还是妈妈给解了围。妈妈向爸爸说:“他俩知道错儿了,今天好好干就是了!快洗脸吃饭吧!”爸爸磕去了烟灰,向我们说:“今天得好好干,知过能改,就是好孩子。别忘了你们是队长的儿子,还要给其他同学起个带头作用呢!”

    噢,我们还要像爸爸一样:起带头作用哩!

    吃完了饭,哥哥去找茂林叔,赶着羊就上坡了。

    我背起篮子想喊隔壁的小青一起去拾柴。小青也和我一样大,过去是不参加劳动的。既然爸爸要我带头,我就得连她也带起来。我去喊她拾柴,她妈妈很高兴,还说:“小青,你要跟二秋学着点啊!”

    我和小青到了一块割完了的谷子地里,就弯着腰拾那些掉到地上的谷秸。我想,我今天得多多地拾一些,就头也不抬地一个劲往前赶。汗珠子顺着脖子淌我也不管。我回头一看小青,她站在后边不拾了。我喊着问她:“小青,你怎么不快着点拾啊?”她说:

    “你跑得那么快,地上的草全让你拾去了,我拾什么呀?”我向她篮子里一看,可不是吗,我巳拾了小半篮子了,可她的篮子里才有那么稀稀的几根。我一想,我这是带的什么头啊,光顾着自己了。便又向她说:“你快来,我不跑了,咱俩并排着往前拾。”我和她又比赛起来,我跑得再快,她也能跟上了。

    太阳还在东南,我和小青都拾了满满的一篮子草,就背着往家走,别看压得肩膀子挺疼的,可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这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拾的草啊!妈妈见了我一定要夸奖说:“嘿,看这一篮子草,二秋真的有用了!”为了让哥哥看看我的成绩,我有意转着从北坡那里走,哥哥是在那里放羊的。我刚走到北坡,哥哥就看见我了。他喊:“二秋,你来!”我放下篮子过去一看,嗬,就在我们昨天拾花生的那块地头上,堆了一堆花生,烧三次也烧不完的。我问哥哥:“这全是你拾的吗?”哥哥说:“是的。”我说:“要烧了吃吗?”哥哥说:“你忘了爸爸怎么说的啦,这是队里的东西,我们怎能随便吃呢?你的篮子装满了吗?”我问:“干什么?”他说:“要是没装满,你把这花生装上,送到队里会计那儿去。”我说:“你自己不能送去吗?”他说:“我要看着羊,别让它吃了庄稼呀!”嗬,哥哥改正错误真快,昨天的事,今天他全记在心上了。我一想,我的篮子已经装满,怎么办呢?嗯,有办法,我把小褂一脱说:“哥哥,你把花生装在我褂子里,我给你提着送去。”于是哥哥把花生放到我的小褂里,裹了起来,再把两个袖子一扎,就成了圆圆鼓鼓的一大包。

    我到了队办公室,找到了陈会计,把花生交给他,说是我哥哥放羊时在地里拾的。陈会计拍着我的头,又夸奖哥哥,又夸奖我,说我们有共产主义风格。什么是共产主义风格呢?我还不大懂,可我知道这一定是句好话,可能是爱护集体的意思。我心里挺恣的,心想:以后要多多地做些有共产主义风格的事。

    我从办公室出来,背着草篮子往家里走,走到牛棚那里,一想:咦,我这篮子里的草不也是生产队地里的吗?我背回家去,妈妈一定会说我“有用”,但我又一想:该交给队里吧?我记得爸爸有一次在路上拾到一根玉米秸都是送到队里的柴禾垛上的。想着想着,我就把一篮草背到陈会计那里去了。陈会计一见我,便说:“咦,你怎么不把柴火背回家去呀?”我说:“这是在队里的地里拾的,应该交给队里。”陈会计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这孩子真好,咱队长的教育也好,孩子拾了东西,都知道往队里交。不过……”他拍了下我的头:“这柴草我们不收。队里有规定,拾的柴草归个人。你背回家吧!”我说:“怎么花生你收呢?”陈会计说:“那是粮食,是油料作物,是应该归公家的。”可我就说:“这柴火你也得收。”陈会计说:“不能收。”我说:“不收我也得放在这里!”说着我就把草倒下来,堆在办公室门口。陈会计一看,又笑又摆手,说:“嗨,你这孩子……”正在这个时候,爸爸来了。爸爸见办公室门口堆着一堆草,便问:“怎么回事呀?”陈会计便说:“队长啊,你的教育可真好,大秋在地里拾了些花生送来,我把它收下了;二秋把拾的草也要交到队里,你看……”爸爸看着我笑了起来。他见我光着膀子,提着褂子,头上流着汗,便过来抹了抹我头上的汗,拍着我的光脊梁说:“好啊,二秋,你做得好啊!”爸爸一表扬我,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撅着嘴说:“陈会计不收……”爸爸向陈会计说:“这柴草也收下吧!”陈会计说:“不行啊,要收下是要记工分的!”正在这时,我们学校的王老师来了。王老师听了爸爸和他讲了这个事情之后说:“我看把这些不能参加重劳动的小同学组织起来拾地上丢的粮食和柴草,真是个好事!他们这种劳动,也是给队里积累财富,记工分也是应该的。”爸爸向王老师说:“组织孩子的事,由你负责吧!”

    果然,从第二天起,到地里拾草捡粮的小同学就多起来了。整个秋收期间,捡的粮食数字我记不清了,可拾的那柴草,垛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垛子,你一走进我们那村子就能看见。

    裹着铁皮的门

    舒新友要离开龙山庄到二叔家去了。

    这是料理好奶奶的丧事后,二叔坚持要这样办的。二叔叫舒全义,在省城里商业厅当副处长。他离家已经三十多年了,这次回乡、一来是殡葬老母,二来是带这个父母双亡的侄子。

    新友从小是守着祖母在乡下长大的,他不想离开乡下。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自己会做饭,会喂猪,会种菜,即使是独自二人住在老房子里,也不会很困难的。可是二叔对他说:

    “到我那里去吧,到城里去上学,你该上中学了。”

    是的,龙山这儿没有中学,要上中学,必须到县城,离这里有三十多里,来回是很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