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见奶娘愕然抬头,“皇上……谢皇上大恩,谢皇上大恩。”
我瞧见他的脚在马蹬上一蹬,便下了马背。那明黄靴子踏于地上,以金线绣就的黄袍边襟滑过靴面,缓缓向我走近。他一伸手,便拔出那深射于泥中的箭镞,从缺口中走近我的身边,将手伸给了我。
这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仿佛那做了许多日的梦白日便出现了,他便是那要将我带出泥潭的金甲勇士……只可惜,他一声轻哼把我从梦中惊醒,那寒意直透入骨内。
让我不由自主地双手撑地,脚蹬着地面,向后退去。
箭镞围成的圈,极小。我感觉我的背触到了箭镞之上,冰冷的桦木杆硌得我的背生疼生疼。我只觉无处可退,不自觉间,竟将身体挤入了箭林之中。有箭镞的羽尾扫过我的面颊,剪短的鹅毛羽刮过面颊,微微的刺痒。
他向我走近,脚步声踩于沙面之上,沙沙,沙沙……
忽地,他一把将我从箭镞之间拖了出来,我反射般地想挣脱他的掌握,却没能挣脱,只听见箭杆在空气中铮铮地摇晃弹跳,发出破空之声。他将我抱起,低声在我耳边道:“锦儿,昨日月圆之夜,朕可未曾尽兴呢。”
我只觉晨曦从他背后射入我的眼内,使我仿佛漫于无边的湖水之中,冰冷的湖水扑天盖地地漫入我的口鼻,使我不能呼吸。他身上掺了血腥味儿的熏香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鼻子。
周围传来高呼万岁之声,有御医背了藤箱跑过来,更有宫人抬了步辇飞快地走近,将奶娘扶上了步辇抬走。
他却是一下子将我放在马背之上,随即上马,扬声大笑,“此等余孽,朕会让他们如丧家之犬,终日处于惶惶之中!”
他的话,换来禁卫军连声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跑过了厚重的桦木吊桥,铁链的绞锁被晨曦镀上了淡淡的一层金色,刚刚才跨过的朱红大门重又现于我的眼前,让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马颈的长毛。那马吃痛,一声长嘶,却被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便安静了下来。他的手覆盖上了我的手,略一用力,便将我的手指从马鬃上一根根地扳了下来,放于嘴边吻了吻,低声道:“锦儿,这匹马,可是朕的忠实伙伴,陪朕在战场纵横,好几次将朕救出血雨,朕连一根头发都不舍得伤了它呢。”
他的嘴唇扫过我的耳郭,嘴里喷出的淡淡气息扫过我的头顶,手贴着我的腰部,滚烫火热,让我感觉他如一个火炉般地包围着我,让我呼吸不畅。
他说得明白,在他的心目之中,我不如他的战马。这个念头一起,我不由在心底苦笑,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娘亲,如果真熬不下去了,我想,你会同意我跟随你而去吧?
他拥着我在皇宫内院的白玉石大道上纵马而驰,身后跟着小跑步的禁卫军,一路上宫人垂目行礼,红墙碧瓦之上风铃微微的作响,我看见华妃立于御花园的悠然亭中,身着紫青华裳,头戴攒金凤钗,袖了双手,朝这边望着。虽离得有十米距离,可我恍惚看见了她眼眸之中蓝色微现,就如化名为聂戈的端木华。
他一路急驰,拥着我来到了兑宫之前,抱着我一跃而下,朝殿内走了过去,从明亮的外间走入殿内,那种阴冷幽暗更甚,使我遍体生凉,不自觉地蜷成一团。
宫人见此,早已知趣地退了下去。
他将我一直抱进寝宫,寝宫早被收拾得干净,早没了那片染了他脸上鲜血的瓷片,可那张椅子还在,我犹记得他腰上被插了那柄软剑,坐在椅子上,鲜血从腰间流下,使椅脚之上漫延了一条蜿蜒的小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