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鸡窝

鸡窝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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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队长满面怒容走出场部医院  光想着院长的话沒注意脚底下  下台阶时一脚踩空  要不是游大夫伸手拉了她一把  这个倒栽葱准得跌破了头

    体检以后  三王队长最着急  天天催着方队长:“得赶快治  要不传得全队都是  咱们成天跟她们在一起  万一传上不得了  ”方队长也知道脏病厉害  沾一点不得了  可是报上去以后沒有回音  时值文化大革命  局里在打派仗  场部也不平静  这件事在女劳教队不小  在整个劳改农场说來实在不大

    “报告什么劲儿  让游大夫去领药得了  ”三王队长想得很简单  “送她们住院也行  ”

    游大夫怎么去的怎么回來:“场部医院不给药  ”

    “你找的是谁  ”方队长怀疑她沒去医院  借机会办自己的事  回來说医院不给  这个二劳改(刑满就业职工)肚里鬼点子不少  假公济私的事干了好几桩  方队长就亲自抓到两次

    “药房的西门蕙  ”

    “是她  ”方队长想:找的还是个二劳改  她怎敢做主  “我跟你走一趟  ”

    方队长出马  见的是“真佛”  找到医院院长  但是磨了半天嘴皮子  对方还是不给  理由是“沒有”  游大夫眼尖  看见药房架子上放着十來盒青霉素针剂  伸出手指头点着说:“那不是  ”

    “有也不能给  ”当过队长管过犯人的院长根本不把这个二劳改大夫放在眼里  说得轻巧  七八个性病患者  十來盒药够干什么  全院只剩这点青霉素  给了你们  來个危重病号怎么办  万一死一口子革命群众  我就成了反革命  梅毒淋病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等等吧

    “不给    你不怕违反政策    ”方队长那双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瞪得黑眼珠都要蹦出來  她刚当中队长的时候  这小子不过是个卫生员  还是老伴王政委调他上场部医院  他才有了今天  怎么那么嚣张

    “就不给  你怎么着  老子还怕你扣帽子  ”院长的拧劲上來了  六亲不认  眼睛瞪得更大  一米八十的个子居高临下喝斥比他矮一头的方队长  唾沫星子溅了她一脸

    如果院长把内情讲清  方队长在游大夫面前有台阶可下  也许能同意“等等”  可是她见院长眼里居然不目夾她  肚里就仿佛开了锅  气儿直冲脑门  男低音和女中音各唱各的  越说越僵  谁也不听对方说什么  吵吵到最后  院长大喝一声:“芝麻大的中队长  大字不识  上这儿來充什么大个儿  ”重重把门一摔  走人了

    方队长最痛心的是当了十多年管教人员仍是个中队长  不能提升的原因便是“文化水平太低”  院长的话戳了她的肺管子  气得她两眼发黑脸白手颤  她本來不想甩出老伴这张王牌  她认为工作靠自己的真本事  靠当官的丈夫扶持太丢人  何况王政委虽然在农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家里还得听我老方的  她在潜意识里不太瞧得起文诌诌的丈夫  但是今天碰到这位狗眼看人低的院长  把她气坏了  出了医院大门  她就直奔场部

    游大夫紧跟在大步流星的方队长身后一路小跑  进了场部小楼步子就放慢了  方队长敲开了王政委的门  游大夫心里便打开了鼓:自己进不进  人家是干部是两口子  自己是个二劳改  夹在中间不好说话

    “快点进來  走不动道啦  ”方队长不耐烦了  她弄不清药名和杨梅大疮的症状  需要游大夫帮腔

    王政委是个有文化的明白人  不等她俩说完  就知道问題的严重  按政策应该给药  解放初期大张旗鼓封闭妓院  他也是其中一员  亲眼见到旧社会留下的毒瘤  可现在是文化大革命  讲究阶级斗争  就不能翻老皇历了  性病蔓延固然可怕  造反派比梅毒更可怕  眼下已经零零星星出现迹象要把自己当作走资派來打  如果从我嘴里说出给药  医院院长敢贴我的大字报  说我不顾革命群众死活  跟**暗娼穿一条裤子  这些话沒法对妻子讲  一來这位老区來的妇女主任是直肠子  捅出去更是娄子  二來她还带了条尾巴    游大夫  不能让二劳改看笑话  肚里的算盘打來打去  灵机一动:把“球”踢给场长  院长是场长的老乡  准听他的话  拿起电话筒:“接场长办公室  ”

    铃声响了八遍  沒人接  场长不知上哪儿了  方队长觉得老伴太“肉”了  这事儿还要请示场长  急赤白脸地说:“你就不能命令那小子  ”王政委有点怕老婆  只得拨通了医院

    院长的大嗓门连站在旁边的方队长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他嘴里  方队长成了五类分子  破坏文化大革命的阶级敌人  竟敢要青霉素  现在交通断绝  药运不來  万一出事  她负责吗  贫下中农出身的方队长一向自认为是响当当的老革命  能吃他这一套  跳起來大嚷:“破坏劳改政策  你才是反革命  ”

    王政委一手把听筒挪开一尺远  另一只手向妻子摆了摆  两面夹攻他几乎被震晕了:“行了  行了  给女队两盒  马上打长途电话请局里送药來  ”

    “您说得容易  要得來吗  ”院长在那一头跳脚

    “两盒绝对不够  ”游大夫小声提醒方队长

    “住嘴  你看不见多艰难  ”给两盒方队长就满足了  她不傻  知道局里也不太平  院长敢抗政委  证明不是说谎  自己见好就收  不能为这帮野鸡瞎起劲  说到底是她们自作自受  谁叫她们卖x

    方队长满面怒容走出场部医院  光想着院长的话沒注意脚底下  下台阶时一脚踩空  要不是游大夫伸手拉了她一把  这个倒栽葱准得跌破了头

    体检以后  三王队长最着急  天天催着方队长:“得赶快治  要不传得全队都是  咱们成天跟她们在一起  万一传上不得了  ”方队长也知道脏病厉害  沾一点不得了  可是报上去以后沒有回音  时值文化大革命  局里在打派仗  场部也不平静  这件事在女劳教队不小  在整个劳改农场说來实在不大

    “报告什么劲儿  让游大夫去领药得了  ”三王队长想得很简单  “送她们住院也行  ”

    游大夫怎么去的怎么回來:“场部医院不给药  ”

    “你找的是谁  ”方队长怀疑她沒去医院  借机会办自己的事  回來说医院不给  这个二劳改(刑满就业职工)肚里鬼点子不少  假公济私的事干了好几桩  方队长就亲自抓到两次

    “药房的西门蕙  ”

    “是她  ”方队长想:找的还是个二劳改  她怎敢做主  “我跟你走一趟  ”

    方队长出马  见的是“真佛”  找到医院院长  但是磨了半天嘴皮子  对方还是不给  理由是“沒有”  游大夫眼尖  看见药房架子上放着十來盒青霉素针剂  伸出手指头点着说:“那不是  ”

    “有也不能给  ”当过队长管过犯人的院长根本不把这个二劳改大夫放在眼里  说得轻巧  七八个性病患者  十來盒药够干什么  全院只剩这点青霉素  给了你们  來个危重病号怎么办  万一死一口子革命群众  我就成了反革命  梅毒淋病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等等吧

    “不给    你不怕违反政策    ”方队长那双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瞪得黑眼珠都要蹦出來  她刚当中队长的时候  这小子不过是个卫生员  还是老伴王政委调他上场部医院  他才有了今天  怎么那么嚣张

    “就不给  你怎么着  老子还怕你扣帽子  ”院长的拧劲上來了  六亲不认  眼睛瞪得更大  一米八十的个子居高临下喝斥比他矮一头的方队长  唾沫星子溅了她一脸

    如果院长把内情讲清  方队长在游大夫面前有台阶可下  也许能同意“等等”  可是她见院长眼里居然不目夾她  肚里就仿佛开了锅  气儿直冲脑门  男低音和女中音各唱各的  越说越僵  谁也不听对方说什么  吵吵到最后  院长大喝一声:“芝麻大的中队长  大字不识  上这儿來充什么大个儿  ”重重把门一摔  走人了

    方队长最痛心的是当了十多年管教人员仍是个中队长  不能提升的原因便是“文化水平太低”  院长的话戳了她的肺管子  气得她两眼发黑脸白手颤  她本來不想甩出老伴这张王牌  她认为工作靠自己的真本事  靠当官的丈夫扶持太丢人  何况王政委虽然在农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家里还得听我老方的  她在潜意识里不太瞧得起文诌诌的丈夫  但是今天碰到这位狗眼看人低的院长  把她气坏了  出了医院大门  她就直奔场部

    游大夫紧跟在大步流星的方队长身后一路小跑  进了场部小楼步子就放慢了  方队长敲开了王政委的门  游大夫心里便打开了鼓:自己进不进  人家是干部是两口子  自己是个二劳改  夹在中间不好说话

    “快点进來  走不动道啦  ”方队长不耐烦了  她弄不清药名和杨梅大疮的症状  需要游大夫帮腔

    王政委是个有文化的明白人  不等她俩说完  就知道问題的严重  按政策应该给药  解放初期大张旗鼓封闭妓院  他也是其中一员  亲眼见到旧社会留下的毒瘤  可现在是文化大革命  讲究阶级斗争  就不能翻老皇历了  性病蔓延固然可怕  造反派比梅毒更可怕  眼下已经零零星星出现迹象要把自己当作走资派來打  如果从我嘴里说出给药  医院院长敢贴我的大字报  说我不顾革命群众死活  跟**暗娼穿一条裤子  这些话沒法对妻子讲  一來这位老区來的妇女主任是直肠子  捅出去更是娄子  二來她还带了条尾巴    游大夫  不能让二劳改看笑话  肚里的算盘打來打去  灵机一动:把“球”踢给场长  院长是场长的老乡  准听他的话  拿起电话筒:“接场长办公室  ”

    铃声响了八遍  沒人接  场长不知上哪儿了  方队长觉得老伴太“肉”了  这事儿还要请示场长  急赤白脸地说:“你就不能命令那小子  ”王政委有点怕老婆  只得拨通了医院

    院长的大嗓门连站在旁边的方队长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他嘴里  方队长成了五类分子  破坏文化大革命的阶级敌人  竟敢要青霉素  现在交通断绝  药运不來  万一出事  她负责吗  贫下中农出身的方队长一向自认为是响当当的老革命  能吃他这一套  跳起來大嚷:“破坏劳改政策  你才是反革命  ”

    王政委一手把听筒挪开一尺远  另一只手向妻子摆了摆  两面夹攻他几乎被震晕了:“行了  行了  给女队两盒  马上打长途电话请局里送药來  ”

    “您说得容易  要得來吗  ”院长在那一头跳脚

    “两盒绝对不够  ”游大夫小声提醒方队长

    “住嘴  你看不见多艰难  ”给两盒方队长就满足了  她不傻  知道局里也不太平  院长敢抗政委  证明不是说谎  自己见好就收  不能为这帮野鸡瞎起劲  说到底是她们自作自受  谁叫她们卖x

    王政委好说歹说  又派了个警卫陪着方队长两个上医院  院长才勉强给了一盒  一盒十支药  游大夫捧着哭不得笑不得  给谁

    “给她们每人打一针  ”方队长想得很简单

    “可不能这么打  ”游大夫慌了  又不是撒芝麻盐  她费了大劲才让方队长听懂:每人一针的结果不但治不了病反而使病菌锻炼了抗药性

    “哦  敢情这也跟打游击战一样要集中兵力各个击破  那就给蒋月莲打  ”方队长认为酱鸡的病最重

    “不  这个人的病情倒稳定了  ”游大夫摇摇头

    “那就存着  用一支都要向我报告  ”方队长说完  转念一想又变了主意  “拿來  交给我  ”

    游大夫肚里明白:不信任咱这个“二劳改”

    沒有药只能隔离  当天晚上  女劳教队里大折腾    重新调号  挤了又挤  挤出一间号子  这下子鸡窝组宽绰了  其他组十二三人一间  她们四人一间  老母鸡、九斤黄、澳洲黑、酱鸡一间  烧鸡、白勒克、芦花鸡、柴鸡一间  众“鸡”滋润极了  炕上三个  小铺一个  方队长真体恤下情  天气热得四脖子流汗  正需要空间  就多给一间号子  除了澳洲黑  人人着手布置自己的小天地  鸡窝组的传统是绝对尊重私人财产  不像小偷组  “你的就是我的  我的就是你的  ”每人长着一只无形的手  特长是“变魔术”  能把任何东西从窝头到衣物变來变去  玩儿“乾坤大挪移”的法术  春节接见后  全体是小偷的二组就出了一桩无头案:一个新來的女囚接见时收到六双纱袜  三双雪青的三双藏蓝的  粗纱织就  内层拉绒十分保暖  见到的沒一个不眼红  过了一夜  只剩一只雪青一只藏蓝  鸳鸯袜怎么上脚  失主向方队长哭诉  方队长带着三王和小郎把二组翻了个底儿掉  连墙旮旯的耗子洞都用火筷子捅了  十只袜子踪影全无  方队长不信邪  又把全队各组搜查一遍  还是沒有  两个月以后  有人看见失主的邻居项四姐用雪青和藏蓝的棉纱织手套  方队长审问了几次  项四姐就是不承认偷袜子  有人说  项四姐是个快手  一夜不合眼在被窝里把十只袜子拆成纱线不在话下  可是沒人看见她拆袜  棉纱线不是袜子  沒有人证物证  方队长拿她沒法办  失主只得一只脚雪青一只脚藏蓝对付到夏天  这种怪案在鸡窝组绝对不会发生  “鸡”们认为出卖肉体换取钱财有來有往不算缺德  看不起专做无本买卖的“三只手”  所以在鸡窝组再贵重精致的东西都可以摆出來大家欣赏  不必担心长翅膀飞走  她们差不多都见过大场面  品位相当高  连山沟沟里出來的柴鸡都很有点这方面的内涵  柴鸡学别的不行  对装饰打扮却特别上心  进了女劳教队在几个“洋鸡”的陶冶下  进步相当快  换了号子以后  她和芦花鸡两个争着睡小铺  沒抢过那个尖滑的娘儿们  被踢上炕中间  懊丧得唉声叹气

    芦花鸡击退柴鸡后  利用几个中午把小铺翻拆一遍  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儿  竟让小郎允许她上场院背了几捆稻草  把腐草都换了  铺上花床单新凉席  毛巾被叠得方方正正  还挂了一顶蚊帐  小皮箱在床头用几块砖一架  蒙上块雪白的镂空纱巾  上面粉紫框的镜子前摆着红头小炮弹“44776美容蜜”、细颈长身的花露水瓶  俨然一个小小的梳妆台

    白勒克盯着“44776”相面  心想:不是沒收了吗  这妖精弄什么神通怎么又出來一瓶  芦花鸡心虚  忙找出一本红皮的老三篇供在镜子前面  她这一着真走对了  第二天  “芦花鸡的样板台”名闻全队  所有女囚借着上厕所探头探脑观摩  回去全唉声叹气:沒法跟鸡窝组比  哪个号子都人挨人  多一双鞋也沒处放  箱子包裹得揳个木橛子挂在墙上  真不明白方队长干吗这样优待鸡窝组  是鼓励大伙向暗娼看齐吗  川流不息的参观赞赏使白勒克更眼红了  她悄悄对烧鸡说:“小铺是组长的位置  凭什么让姓芦的占了  该是你的地儿  向方队长告她去  ”

    “算了吧  谁有那工夫跟她喘气  ”烧鸡不愿斤斤计较  她心里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你不告我告  ”白勒克飞快写了个字条递给小郎

    听到队部那头传來砸夯似的脚步声  芦花鸡便敏感地把“44776”塞进衣袋  方队长见鸡窝组收拾得这样清爽  暗道:这帮野鸡虽然下作  倒也有一长  以后有人來参观可以把其他号子锁上  让他们看这两间  眼睛转到“样板台”上  沒发现什么违禁品  血红的是红宝书  怎么挂了蚊帐  这可不行  挡了管教人员的视线  在蚊帐里做什么“猫儿腻”吗

    “不许挂蚊帐  撤了  ……你搬到炕上去  让笪修仪睡小铺  她是组长  ”

    队长的命令  烧鸡(笪修仪)不想搬也得搬  芦花鸡眼睁睁看着自己费大劲搭好的铺换了主人  “样板台”上的粉紫框手镜换了那面四周缠护着如意云头的红木座镜  镜下连着一个小小的梳妆盒  六个垂着铜鼻的小抽屉里分别放着梳子发卡  还有把古色古香的小锁可以锁住  显得更有气派  当然镜下也同样供着红宝书

    柴鸡见芦花鸡白忙活一场  乐得对白勒克直挑大拇指  芦花鸡沉住气只当沒看见

    方队长走到门外  被烧鸡拦住了  这位不管事的组长突然交了一份汇报  打开一看  说的是这次分号子的事:组内对分配议论纷纷  如按案情分  应该洋土分开  把柴凤英和司空丽(澳洲黑)对调  有利于改造

    交汇报不是烧鸡的主意  她当了组长像个木头人  拨一拨才动一动  这次拨她的是老母鸡  老母鸡又是得了九斤黄一个窝头才出马的

    春天來到  不知哪儿跑來两只野猫  在女队号子屋顶上一递一声号叫  叫醒了九斤黄心里的那个活物  抓挠得她难忍难熬

    九斤黄虽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农村妞儿  跟男人打交道却已有近十年的历史  男人给她的第一个印象是跟吃饱肚子连在一起的  她不记得自己的爹  只记得烟熏火燎的小屋里  半塌的炕上趴着五六个弟弟妹妹  和她一样都眼睁睁地盯着娘  每逢有男人进门  他们全被轰到门外  这就意味着家里可以揭开锅了  也许是密切贴近土地的原因  农村孩子尽管饥一顿饱一顿  吸收能力却特别强  十四岁的九斤黄出落得丰满高挑  肉色红红白白  跟她一比  寡妇娘显得又黄又瘦  皱纹更多出了好些  一个荷包里满满当当的汉子跟她娘讨价还价:要是上炕的是女儿  荷包就整个交出來  一个晚上  九斤黄从姑娘变成媳妇  这时候男人对她就不仅仅是个钱罐子了  她朦朦胧胧觉得自己也很舒坦  好像有个水管子浇灭了烧灼她的那把火  用不着她的寡妇娘教导  她很快离不开男人  除了找上门來的  她还学会“撒网”和“钓鱼”  比她娘的本事更大

    有两个人挣钱  家里的烟囱天天能冒烟  全家大小都有了自己的裤子  用不着两三个孩子一条裤子  轮流下炕  逢年过节也能割肉包顿白面饺子  这就让村里的乡亲气不平了:咱们汗珠子摔八瓣  还比不上卖x的**  当年她爹咽了气  一家子揭不开锅的时候  乡亲们都装看不见  这会儿全站出來为死去的人说话  娘儿俩一出门  背后戳脊梁骨说闲话的成了串  老头老婆子都念叨:这家子对不起死人  早晚要报应

    真叫这帮盐酱嘴说中了:那天半夜  生产队的会计被人从九斤黄的被窝里揪出來  揪他的是他的老婆    支书的女儿  老支书本來跟九斤黄的娘有一腿  村里人说得沸反扬天  他睁一眼闭一眼  沒工夫去管  现在九斤黄勾引他的女婿  闺女和老伴沒完沒了絮叨  他不能不管了

    九斤黄娘儿俩的脖子上挂了一串破鞋游了三天街  沒法在村里干旧营生  九斤黄才打了个小包进城当盲流  这妞儿身上带电  进城第一天  在大街上就有个老汉跟她搭讪介绍对象  给她提了醒:“着哇  零卖风险大  不如整趸  ”她就坡上驴  搞对象  结婚  不挑人品  给钱就行  还特别好说话  不领证也答应同房  等到对方钱花得差不多  她卷包儿一溜  姓名、籍贯都是假的  男人找都沒地方找  她天天过年  夜夜洞房  日子过得十分自在  要不是几个保媒拉纤的主儿跌进來  她决不会进劳教队当“尼姑”  咸菜窝头她不嫌弃  从小吃的比这还糟呢  最受不了的是沒有男人的日子  每天夜里**烧得她咯吱吱咬牙

    一天半夜  她正在翻过來掉过去“烙饼”  有只手推了推她:“嘻嘻  熬不住了吧  ”昏暗的灯光照出两片红脸蛋:是柴鸡  她马上心领神会:女的跟女的也能煞火呀  柴鸡人高马大  很像母鸡群中的雌雄合体  两个年貌相当  都是二十多岁  生活习惯差不多  都來自农村  平时就挺说得來  春天來到  烈火干柴  三言两语  马上入港  那时号里太挤  两个只得结成“厕伴”  上茅房去干那“磨镜”的勾当  但是二百來人一个茅房  无人的时候太少  她俩不能尽情  九斤黄不知咬牙诅咒了多少回  这次时來运转分号了  她盼着和柴鸡挨着  偏偏柴鸡又分了出去

    老母鸡见九斤黄靠墙盘腿打坐  嘴里喃喃讷讷絮叨  便猜出她为什么不顺心  沒人接见寄邮包的老母鸡一向利用给别人当参谋來改善生活:“叨唠有屁用  想辙呀  ”

    “分号的权在队部  咱有啥辙  ”

    “干吗单蹦儿放个洋鸡在这里  按案情应该土归土洋归洋  ”

    九斤黄一拍大腿跳起來:“说得对  ”但是马上又垂头丧气:“这话我不能上队部去说  ”她在队长眼里是个不学好的顽固分子  说什么话队长都要反复分析  弄得不好暴露了她跟柴鸡这段“姻缘”  不但“黄”了  还会受处分

    “叫咱们的阿斗组长去说  ”

    “她能听你的  ”

    “还行  ”老母鸡咂咂嘴  “不能白干  ”

    “亏不了你  ”九斤黄中午省下个窝头递给“参谋”

    “参谋”不会写字  “阿斗组长”不管闲事  不愿代笔  老母鸡只得溜到五组  请谢萝写汇报  谢萝细细打量这位昔日的组员  觉得她冒着“串号”的危险來找自己有点古怪  劳教队规矩:隔组如隔山  不准來往

    “你们组里会写字的不少  怎么不找她们  ”

    “有一个算一个  都是事儿妈  ”老母鸡恳求  “您就辛苦一回  ”

    谢萝觉得内容一般  不是害人的小报告  掏出个铅笔头  刷刷几下就写完了

    方队长虽然识字不多  到底是公安人员  一眼便分辨出汇报不是烧鸡写的  烧鸡的字全向右倒  听说她自夸:从小练字  叫什么“美女簪花格”  方队长觉得是“美女抽筋格”  仿佛都抽去筋骨站不直似的  特别不好认  这张汇报的字方方正正一笔一画非常清楚  职业习惯使方队长警觉起來:“谁写的  ”

    “邵艳桃请人写的  ”烧鸡不打算包庇任何人

    把老母鸡叫來  弄清楚代笔的人  方队长觉得谢萝跟她们隔着“行”  不会有什么“猫儿腻”  这并沒有什么特别  不过是鸡窝组几个劳教分子之间勾心斗角  大概老母鸡和柴鸡的关系好一点  想住到一起  把澳洲黑踢出去  不过管教女囚有个原则:不能让她们好得蜜里调油  关系密切往往会互相包庇  联合起來对付政府  她们互相猜忌才会靠拢政府  有位伟人名言“分而治之”  每次管教人员开会  这句话都念熟了  另外这次调号是按游大夫的主意根据病情轻重分配  柴鸡服了几天消炎药  淋病已基本痊愈;澳洲黑是梅毒二期  到那个号子里会传染别人的  方队长斩钉截铁一口回绝:“不行  不准调号  ”

    老母鸡闷了  当天晚饭时还给九斤黄一个窝头

    “不忙  不忙  ”九斤黄大方地推回窝头  她还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