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鸡窝

鸡窝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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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斤黄撅着嘴  机械地随着前面的女囚迈步  她不是怀念酱鸡  这位姐们儿浑身上下沒一点儿吸引她的地方  走了更好  给大伙儿腾地儿  炕上宽绰一些  让她烦恼的是柴鸡  这个两片大红脸蛋的柴火妞在她的奉承下涨了行市  天天要这要那  不给  不给就滚一边去  不跟你亲热  九斤黄的家底不厚  交了这位相好  几乎把她吸干了  昨天柴鸡提出:要两个窝头  她沒同意  大红脸蛋就挂搭下來  比驴脸还长  到现在都不理她  她忿忿地想:什么了不起  干柴禾一个  沒一点绵软的地方  除了骨头还是骨头  但是她离不开这块“骨头”  像吸毒一样上了瘾

    进了葡萄园  女囚的队伍骚动起來:又來新囚了  只來了一个  特年轻  长得真不赖  九斤黄抬头一看:果然  五短身材的方队长背着绿挎包正跟一个比她高一头的女人谈话  那人剪着齐耳的掸子头  这种发式又叫“五号头”  自从《女篮五号》上映后  许多赶时髦的妇女都把自己的脑袋修理成女篮五号式的鸡毛掸子;上身一件短袖白衬衫  下身一条绿军裤  女劳教队的囚  五行八作  什么人物都有  二组就有个海军文工团的歌手小偷  到现在还是一身灰军服  这一个大概也是个文工团员吧  瞧她挺恭顺地弓着腰  方队长说一句  她应一个“是”  回过头來一照面  九斤黄暗暗喝了声彩:真叫帅  两道剑眉  直鼻小嘴  俏丽的嘴角弯弯向上  带三分笑意  不开口说话可冒充六十年代最出名的一个电影小生  九斤黄情绪立刻转好:哼  姓柴的你要再跟姑奶奶掉猴就涮了你  沒你不蒸槽子糕了  鸡蛋有的是

    各组进了葡萄垅后  新來的人跟着鸡窝组走  九斤黄更來劲了:这主儿也是个“鸡”  同行  肚里立刻琢磨怎么勾搭  看來是个机灵的  挺会巴结组长  上來就和烧鸡合作  寻找晚熟的葡萄  絮絮叨叨不知问些什么  一股酸溜溜的滋味从心里直冲脑门  九斤黄一步跳过去  双手搂住女“小生”的后腰  嗲声嗲气地说:“盘儿够亮的  谁见了都得猛扑热奔    ”

    烧鸡忙喊:“黄春花  别胡來  这是新來的    ”话沒说完  那人弯腰一个背翻  九斤黄已经平平摔了出去  一屁股坐在空葡萄筐里  那张俏脸凑了过去  五官怒得全挪了位  一手揪住九斤黄的脖领子  另一只手啪啪两下  九斤黄的鼻子登时流出热热的液体

    “新來的怎么着  这么霸道  爷们儿摸得咱摸不得  ”九斤黄一抹鼻子  抹了一手鼻血  便急了  丢了怜香惜玉的心  在空筐里挣扎  打算站起來反扑

    “别说啦  这是皮队长  ”烧鸡吓得声音都变了

    “啊    是队长  ”九斤黄浑身软瘫了

    “哼  当了劳教分子还恶习不改  ”皮队长揪起九斤黄  掏出铐子  喀嚓一声铐上  还是背铐  使劲搡了她一把:“走  ”

    批斗会后  大伙都忍不住捂着嘴笑  老母鸡悄悄说:“黄子浪疯了  跟玻璃丝(女民警)起腻  不要命啦  ”

    九斤黄在禁闭室里一直呆到方队长从市局回來  方队长听说此事也哭笑不得  瞅着俊俏的皮队长  心想:管教人员是不能长得太漂亮  不过听说她是警校前三名  为了调她还跟场部吵了一架  场长办公室打算把她留下当秘书  女队人手实在不够  要沒她來顶着  这回咱就沒法进城领药

    想起进城  方队长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年头办事真不易  原來因为本场医院那位二愣子院长难说话  场长又护着他  王政委出了个主意:越过他上局里找老战友要药  谁知进了市局大门  居然一个熟人找不着  三层办公楼上上下下糊满了各种字体的大字报  有的还打着大红x  这种记号一般是打在死刑犯的名字上的  她挑了几个笔体不太潦草的名字一认  脊梁上便一阵发凉    都是当年一起随部队进城的老战友  他们多喝几年墨水识文断字  当了公安干部沒几年一个个都坐上“长”的宝座  着实叫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方队长羡慕  十几年一过  当年高高在上的老革命现在成了踩在脚底下的“走资派”  真应了那句老话:“地球是圆的  风水轮流转  ”方队长缩缩脖子暗想:幸亏咱识字不多沒提拔上去;幸亏老伴王政委留在农场  沒上市局  要不咱俩都会打上红x  老战友都给拉下马  找谁去想办法要药呢  她心惊肉跳楼上楼下乱转  后边寸步不离跟着个游大夫  一个造反派头头第一次在大门口见到她俩沒注意过去了  等到从三楼下來  又见到她俩在楼道里探头探脑  就起了疑心:这两个什么路数  瞧那矮个子还穿着一件蓝布大襟褂子  是个农村里上访的婆子  门卫怎么放她们进來  板着脸喝道:“呔  干什么的  ”

    “慈渡劳改农场的  ”方队长见是个理着寸头的二十多岁小伙子  以为是个办事员  沒放在眼里  坦然回答

    “劳改农场的  进來干吗  出去  ”对方显然误会了

    “这是我们方中队长  ”游大夫见事不妙  赶紧把方队长的身份抬出來

    “中队长  怎么不穿制服  ”

    方队长只得解释:身材特别  大中小号哪一种穿了都不合适  场长特准穿便服……

    “你们场长是个走资派  早该打倒了  ”寸头冷笑了两声

    “说得是  这次就因为他官僚我才进城的  ”方队长说着又生气了

    “哦  你的立场挺坚定  ”寸头高兴了  “嗳  听你的口音是冀中的  ”

    “是啊  阜平xx峪的  ”

    “啊  是老乡  贫下中农  ”

    “贫农  ”

    寸头一听  这是个依靠对象  帮她一把可以扩大自己这一派在慈渡的势力  打击保皇的场长  便让她们进办公室:“來  來  说说为什么事  ”

    他的办公室门口赫然挂着“局长办公室”的牌子  方队长才知道误打误撞找对了“庙门”  寸头弄清楚她的來意大不以为然:“你一个响当当的贫农  为那帮野妓劳神  站到哪个立场上去了  现在经费困难  咱们造反都不够  让那些人渣子自生自灭得了  ”

    “那可是传染病啊  不治好传染革命群众咋办  ”

    寸头沉吟  觉得这个理由站得住  慈渡劳改农场是局里一大地盘  迟早要夺过來  沒准自己也得上那儿去“视察”  真的传上梅毒倒是个麻烦  犹疑了会儿  拿起笔來  开了个条  说:“上局医院去领吧  就说是我批的  ”

    局医院药房里一个叼着烟卷的年轻人看了看条子随手扔出來:“他批的不管用  ”

    “谁批的管用呢  ”方队长问

    沒人答理她

    两人在局长办公室门口又等了一天  才见到寸头  寸头一听笑了:“你别去找那家伙  他是我们的对立面  你要去找药房的xxx  ”

    这位xxx足足让方队长她俩找了三天  最后  药房里一个老工人告诉她们:“上各大医院串连点火去了  ”

    游大夫的意见:在药房门口等着  xxx早晚得回來  方队长不同意:“要是串连半年三个月  咱可等不起  ”

    她俩全城东南西北各医院一通儿跑  方队长的解放鞋底都磨穿了  还是沒有  第三天  來到北城一个有名的大医院  走进闹闹嚷嚷的候诊大厅  游大夫忽然向远处招手叫道:“你也來了  ”

    方队长以为她找到了xxx  心想:她怎么会认识这人  抬头望去  却是慈渡劳改农场马号的“吕布”  忍不住喊道:“你的假早超了吧  ”

    “吕布”见了这两个人  第一个动作是拔腿想溜  但是她俩边叫边挤  紧跟过來  他不得不迎上去  赔着笑脸说:“家里有病人  我已经去信续假了  ”接着以攻为守:“你们也來看病  ”

    “找人來了  ”游大夫最爱听京戏  是“吕布”的崇拜者  快嘴快舌把此行的目的倒了个底儿掉  方队长正嫌她多嘴  不料“吕布”说了个重要消息:“公安医院造反派在这里串连呢  大夫都不看病了  ”

    “是吗  ”方队长一听大喜  顾不上查问这个逾假不归的“二劳改”  拉着游大夫往医院礼堂挤进去

    xxx正拿着铜头皮带批斗这个医院的院长  一见方队长掏出寸头的亲笔批条  啪地双脚一并立正敬礼  说道:“马上去  ”回头把皮带递给另一个戴红袖箍的人:“头儿下令叫我办点事  一会儿就來  你先主持  ”

    xxx真够意思  居然让她俩进药房随便挑  但是找遍了所有的橱柜也沒见青霉素  方队长泄气了  心想  费那么大劲也沒药  难道这帮野妓真该死

    “这个也行  ”游大夫爬上爬下  仔细辨认每个药盒上的名称  发现了“次水杨酸铋”和“砷剂”:“还有多少  ”

    “你都拿走吧  ”xxx十分慷慨大方  反正不是他家的

    她俩背着鼓鼓囊囊的药包回到慈渡劳改农场  兴奋得满脸发光  方队长到家后  絮絮叨叨向老伴夸耀战绩  王政委却沉着脸说:“别得意了  那个寸头我认识  是财务处的出纳  听说经手的现款和账面不对  差点判刑  老局长宽容  给他个自新的机会  背着处分在大楼里当勤务员  这会子怎么进了局办了  眼下局里分成好几派  跷跷板似的你上我下  不定啥时候  他这一派就下來  你跟他瞎连连干啥  他的对立面肯定把你当成他那派的人  ”

    方队长听了这套曲里拐弯的“萝萝杠子”  心里有点不踏实  可是嘴上还挺硬气:“管他呢  拿到药是真格的  局里跟农场离得那么远  哪儿会斗到咱头上  ”

    “吕布”支走了游大夫和方队长  立刻溜出医院大门  他已经超假一个多月了  并沒有写信续假  知道等着他的准是受处分蹲禁闭  但他实在顾不上考虑这些  更重要的问題盘踞在他的心里

    回到城里  他发现六十年代中叶的世界和五十年代相比  转了一百八十度  当年的反右斗争的领导灰溜溜地成了批斗对象  他的老同学沾了光已经不拿听诊器和手术刀  换了扫帚畚箕去打扫厕所了  老同学來自国民党起义部队  是个军医  反右的时候  差一点也变成右派  皆因医道高超  治愈患者无数  其中不乏领导阶层和他们的家属  出于实用主义观点  一位领导的笔尖轻轻一动  老同学才得以躲过1957年大劫  但命中注定倒霉  躲也躲不过  一到1966年  动笔尖的“保护伞”一倒  “伞”下的一切全都遭殃  老同学马上成了漏网右派  从外科主任变成清洁工  “吕布”在厕所里刚提了一句“孩子住院”  那一位便连连摆手:“不是我不帮忙  实在是帮不上  ”

    住院不行  上家來看看成不成呢  到底是条人命  看在多年老交情的份儿上  对方勉强答应了  晚上九点钟以后  当年的外科主任做贼一般  脱去蓝工作服  悄悄來到烧鸡的家

    翻翻孩子的眼皮  看看牙齿、肛门、生殖器、手和脚  外科主任把“吕布”拉到一边  附耳问道:“老弟  这孩子跟你什么关系  实话实说  ”

    “吕布”红了脸  支支吾吾  最后只能实话实说

    “他得的是先天梅毒  胎里带來的  大概他母亲用了驱梅药  孩子出生后及乳儿期沒发作  青春期一发便是晚期  ”

    “还有救吗  ”

    “要是我还是外科主任  用药几个疗程就能控制  现在可不好说了  ”

    孩子的姐姐缩在一边  不停地啜泣  “吕布”使劲挠着脑袋  拼命搜索枯肠:还有哪些熟人和医院说得上话  一时间竟一个都想不起來

    “你跟我來一下  ”外科主任把他拉进附近的公厕  飞快地为他做了检查:“你也传染上了  ”

    “怎么会  我    我    ”他忽然想起麦垛里的幽会  登时闷了:啊  怪不得这些日子下体总觉得不合适

    外科主任怜悯地看着他  开了个药方:“上药店去买來  我给你注射  ”

    全城乱成一锅粥  都在忙着造反抄家批斗  药店开门营业的寥寥无几  即使开门的店也沒这种药  “吕布”只得仍回到这家医院的厕所  但是外科主任不见了  替工是个老头    原來的会计师  老会计师大概是被打聋了  你说什么他都不抬头  只顾颤巍巍地用扫帚划拉地下的黄汤  “吕布”在医院里转悠了一上午  才打听到开大会批斗院长  外科主任陪斗去了  原想等会开完  碰见了慈渡的人  吓得他赶紧溜之大吉

    几个回合下來  撩开了心上人的“面纱”  “吕布”这才认清了笪修仪(烧鸡)的真面目  岁月会侵蚀人的一切  不仅仅是外貌  匆匆的幽会沒法细细了解她的经历  但是腹股沟的胀疼和那个器官的刺闹告诉他:她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清纯的少妇  是个……是个……是一个他不愿承认而又不得不承认的暗娼  她送给他这份要命的“礼物”  给了他一闷棍  理智告诉他:农场医院沒药  外科主任不知去向  上大医院求治  一无关系  二无票子  三是五类分子  何况他决沒这个脸去告诉别人自己患有脏病  只有一条路:等死  这个女人是个害人的妖精  感情却仍在纠缠  不让他恨她:你忍心跟她一刀两断  已经连成一体  传上就传上吧  不能怪她  是小老板逼她走这条路的  她现在自由了  想办法治病  治好了就能永远在一起  迷人的眼波、笑靥、肌肤、气息仍使他想起來就冲动  就离不开舍不下  两股力量在胸中激荡  他的脚一会儿迈向烧鸡的家  一会儿又站住

    “吕布”磨磨蹭蹭犹犹疑疑掀起那条半旧的湘妃竹门帘  发现堂屋里坐着一位  四目相对  心里格登一下  退出去已经來不及  倒是那个人很快反应过來  瞪着的那双分得极远的眼睛忽然眯成一条缝  小脑袋一晃  发出一声冷笑:“哎呀  真是稀客  少见  少见  请坐  快沏茶  ”

    “吕布”硬着头皮坐下  心知不妙  小老板不是和这个家断绝关系了吗  早知此人还回來  自己就该收敛一点  不能把这里当家  不过人家再无情无义  虎毒还不食子呢  到底是亲爹  不能不让进门看看孩子  倒是自己一无名分二无血缘  在这里是外人  他担心小老板翻脸查问自己和烧鸡的关系  红木靠椅上仿佛滋出无数尖刺戳得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老板表面上沉着  心里也在嘀咕  他根本不是为了孩子回來的  儿子算什么  新媳妇的肚子早就鼓成个南瓜了  尖尖的  贴准是个小子  怎么也比眼前的白痴强  他惦着的是家里那些“老底”  现款早就被拿得一分不剩  但是破家值万贯  值钱的细软还有的是  他这次是回來“扫荡”的  地下放着个旧包袱皮打的包裹  分量不轻  里边的内容连女儿都不清楚是些什么  此刻  他最担心的是抖搂包裹  所以明知“吕布”是他的“接班人”  心里咕嘟嘟地冒酸醋  可是依然做出十二分的热情  敷衍得风雨不透

    “家里早就沒茶叶了  ”女儿哭丧着脸说

    “沒有  快去买一包  ”

    女儿不客气  向他伸出一只手

    “吕布”忙说:“不用费心  我不渴  ”

    小老板睁大眼睛瞪了女儿一眼  立刻又眯起來换上一副笑模样  对“吕布”说:“在哪儿高就  ”

    “呃    呃    还在慈渡    ”

    哦  是个囚犯  怪不得上这儿來  和姓笪的接上头了  小老板的笑容马上消失  眼珠从女儿转到“吕布”  发现两人眉眼相仿  同样是长长的双眼皮直扫入鬓角  他心里一动  暗忖:來得真快  刚离婚就上门了  如意算盘打得好顺溜  等姓笪的一解除  两人一登记过了明路  夫妻父女团圆了  想得倒美  等着  叫你尝尝老子的厉害  嘴上却说:“咱俩几十年的交情了  好不容易见面  怎么也得聚聚  您别走  我去买点菜  咱俩喝一盅    ”说着亲热地拍拍“吕布”的肩膀  背起包裹走了

    小老板走了  “吕布”当然不能走  第一桩:看病人  孩子安静地躺着  小脸纸一般白  张着嘴  露出焦黄的一排门牙  稀稀拉拉像棒子穗上被虫啃过的玉米  鼻孔堵着一堆脓涕  吹出一个黄黄的气泡  随着呼吸一张一弛  散出一股臭味  揭开夹被  在细细的胳膊腿上  膝盖和肘关节都红肿得发亮  脚上一团污黑的纱布隐隐透出脓血  站在一边拭泪的姐姐说:“这里烂出一个洞……”

    他迅疾给孩子盖上被直起腰  这就是跟魔鬼做交易的结果  孩子身上的脓血写出上一辈造的孽  孩子的父母在金钱、**、阴谋、诡计之中翻滚跳踏之际  冥冥之中有一只手一笔笔记下了一切  孩子就是账本  一张狰狞的脸露出巉巉的獠牙阴阴地笑:“这场交易你们占不了便宜  你们得用最宝贵的东西來换我手中的‘花纸’  ”听说小老板又结了婚  旧账未清又欠新账  自己跟烧鸡的一段姻缘是不是开始另一本账了呢  “吕布”不禁打了个寒噤   “叔叔  沒粮食了  ”

    “好  好  我去买  ”

    “吕布”抓起面袋和粮票粮本出了门一摸兜站住了  只剩下九个钢镚儿和一张五元的票子  进城时带來的全部积蓄花得只剩下这一张  他不是财主  只不过释放就业后省吃俭用攒了几十块钱  沒想到维持这个家真不易  单是饣胡口还好说  孩子的医药费简直沒有底  小老板不但不给钱  还回來搜刮  那包裹里沒准就有自己花钱买的粮食  花了这张票子  连回慈渡劳改农场的路费都沒了  但是肚里咕噜噜一阵阵响  饭总是要吃的  他进了粮店  一毛一斤的棒子面要了二十斤  又上副食店买了两个酱疙瘩头  手里攥着找回的两块多钱  心里凄凄惨惨  不知花完这些钱  以后怎么办

    进了门  刚笼着火坐上锅  就听得院子里咔咔地皮靴响  竹门帘唿地一扬  一阵风拥进五六个戴着红袖箍提着大棒子的汉子  嚷嚷逮逃犯  “吕布”以为他们走错了门  忙说:“这里沒有逃犯  ”

    “你是哪儿來的  ”

    慈渡  慈渡是劳改农场  你不是犯人会上慈渡  逮的就是你  好几个人一起吆喝  “吕布”不知该听谁的  紧着解释:“我已经就业了  这次请假回來的  报了临时户口  居委会知道  ”

    “居委会那帮老娘儿们懂个啥  让你这国民党特务钻了空子  亏得这家户主觉悟高  沒有包庇你  捆上  带走  ”

    双手被别到背后  一根粗绳套上腕子  “吕布”心里一闪:小老板叫來的  这帮二愣子连副铐子都不趁  肯定不是公安局的人  准是非正规的造反派  不能跟他们走  他两手一使劲  挣脱了绳套  胳膊肘正好撞向左右两边的小肚子  两个大小伙子立刻捂着要紧部位蹲了下去

    “喝  这牛鬼蛇神那么猖狂  大伙儿一起上  ”

    玩票时练过的功此刻用上了  “吕布”两只手一自由可就不那么老实  屋里砰砰啪啪  桌掀椅翻  他撂倒了一个猛扑过來的莽汉  抽身往门外蹿去

    “别让他跑了  ”

    一根粗大的大棒兜头盖脸砸了下來

    “吕布”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一个女孩子恐惧的尖叫:“叔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