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 春去夏來 日子像流水一般过去 林金生、柏雪……都解除劳教了 新的女囚又陆续进了院子 惟有谢萝还留在这里 看來这辈子她想离开劳教所的希望是很渺茫了 算着日子 柳薇也该解除了 她回家了吗 她跟小诸葛那段姻缘怎样了
一天 在葡萄园里修埂埝 缺一把铁锹 谢萝在小郎的监督下 上工具房去取 走上土路 蓦地遇见一个熟人 短短的头发 黧黑的皮肤 敦实的身材…… “林金生 ”谢萝忍不住招呼了一声 这个人从烈焰中把柳薇救出來 使谢萝对她增添了几分好感
假小子看见谢萝很高兴 但是她有点忌惮小郎 嗫嚅了一会儿 讨好地对小郎说:“我和柳薇就住在这儿……”
小郎也挺好奇的 问道:“远吗 ”
“不远 不远 就是武警养狗的那间房 嗳 别瞧房破 还是方队长照顾哪 柳薇从医院出來就解除劳教了 她说什么也不回家 不上老残队 我跟方队长说 让我陪着她吧 队长们还怕我欺侮她 嗐 我还是个人呐 陪她是为了她真像我妹妹啊……”
离女队不远 果真有一间小房 年深月久 这房子都陷到地下去了 进屋要低头 下台阶 却收拾得很整洁 齐着地面的窗户上挂着打了补丁的窗帘 看來是用旧被单改制的 窗户半开着 一个戴着白布小帽的人儿坐在炕上 谢萝弯腰一看 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这就是昔日那个比蔷薇还娇艳的柳薇吗
褐色、黄色、粉色的疤布满了整个脸 不仅头发、眉毛、睫毛都消失了 就连眼皮、鼻子、耳壳……凡是鼓出來的部位都烧掉了 眼睛像爬虫类的眼那样鼓着 不能眨动;鼻子是两个黑洞;牙齿白森森地呲着;膝上放着一双疤痕累累的小手 看去比正常的手短一截 细细端详 原來手指的第一二节都烧去了……
“进來坐坐 ”林金生招呼她们俩
“不行 谢萝还沒解除呢 叫队长看见就麻烦了 ”小郎赶紧拦着 “就在这儿看看吧 ”
林金生放下一捆沿途捡來的干枝 擦了擦额上的汗 麻利地点起柴灶 坐上锅 几分钟后 粥就热好了 她盛出一碗粥 一口口地吹凉了喂柳薇 那么温柔 那么体贴 好像面前还是昔日那个娟秀的姑娘
但是姑娘那双沒有眼帘的眼睛 却直直地盯着窗外 她在看谁呢 谢萝一回头 一个高大英挺的汉子 正挑着一担青翠的芦苇走过土路 苇叶儿还往下滴着水 挑担人和被挑的苇子一样充满青春活力 是诸葛麒
小伙子走过这幢狗舍改成的宿舍 脚步儿就放慢了 谢萝以为他会放下担子 走进小屋 探望不幸的情人
但是沒有 他甚至沒有回头看一眼 两秒钟后 他加快脚步 匆匆而去
他知道小窗后坐着的是谁吗
他知道那不幸的人儿盼的是谁吗
为什么他这样绝情呢
……
多吃了几年咸盐的谢萝忽然醒悟了:也许是因为只要多看一眼 他心中那尊完美的雕像就彻底摧毁了 也许是美术家想让柳薇那美丽动人的形象永远活在他的心里吧
“喝一口 再喝一口 ”林金生在劝那不幸的人
奇丑的假小子使谢萝觉得不那么丑陋了 无论柳薇的相貌怎么样 她仍是那么执著地奉献她的爱
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不同之处吧 假小子到底还是女人
“快走吧 ”小郎有点着急了
谢萝回过头來看了最后一眼:一颗晶莹的泪珠正滚过柳薇那疤痕起伏的脸颊 无声地掉入粥碗……
1988年3月8日妇女节完稿于团结湖畔
方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