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罡
(31+)
梦萦极地空,血祭谁家翁
无夜城的夜晚如它的名字一般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行人往来穿梭,不次于白天。
东方祜从王府出来,看着一如既往的繁华景象,心里冷冷一笑,静水深流,无夜城的城民只知道蒙古的铁骑绕过无夜城进击晋国,便继续安然生活,却不去想蒙古大军压境却久久吃不下塞北的缘由。
无夜城今后恐怕不会再遗世而独立了。
“公子,请。”
东方祜越过伏为人凳的下人,迈入车厢。
那下人便爬起来,俯首拱手道:“恭送公子。”
夜市喧嚣,那下人看着马车缓缓没入人海,勾唇一笑,愿王爷所托之人安好。
王府密室内
“父王刚才密召东方祜何事?”曹晟看着父王,感觉不安。
东方祜本要离开,他和二弟各自也已经回屋,东方祜却被中途秘密拦下,召入密室。要不是父王召唤,他也不会知道这些,他向来提防东方祜,认为父王就算是器重东方祜,也不应该让一个外人随便进入王府的重地,这里连二弟都没有进来过。
坐在太师椅上环顾密室,一卷卷文宗,一沓沓密函都在昭示着此地的重要性,无夜城的所有秘密几乎都这这里了,无夜城密室有二,一个在城主府地下,一个就在王府的这里,而这里全部也未必换得了一个东方祜。
“昭儿今年就要加冠了吧。”的目光落在曹晟身上。
曹晟听得一头雾水:“是。”
“整整二十年了,我也该走了。”我好想念你。
灯火昏黄,映照着苍白的脸色。
“晟儿,你想你母亲吗?”老王爷又想起那个义无反顾的女子。
“嗯?”父王,这话孩儿没法接。母亲因孩儿难产而死,孩儿对母亲实在没有多深厚的感情。
老王爷也没有等曹晟的回答,就陷在太师椅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失落的喃喃道:“傻瓜,明眼人谁看不出晋国气数已尽,你干嘛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换它苟延残喘的几年。”
曹晟静静的听父王倾诉二十年来没有人愿意讲的过往。
他只知道二十年前,蒙古南下,大举入侵晋国,绕过无夜城。
“无夜城独立于诸国已久,易守难攻,你又何必担心蒙古人的狼子野心?终究是晋国的长公主,就算遍体鳞伤,也放不下那个千疮百孔的故国吗?司马卿,你果然是个傻瓜,不过更傻的人是我,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老王爷揉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想着那个二八年华无怨无悔嫁给自己这个三四十岁鳏夫的少女,深深的叹息。
沉思良久,才喃喃道:“晟儿,你母亲难产而死,父王也有错。。。。。。”
“父王,是母亲不自量力擅自出兵才陷入敌阵的,不能怪父王,”
“住口!”
正想宽慰父王的曹晟被父王呵斥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允许任何人说司马卿的坏话,语重心长的说:“父王从来没有向你提过你的母亲,是怕你年纪小,不懂得你母亲。你母亲顾全大局,懂得唇亡齿寒。父王后来也加入你的母亲,在蒙古入侵晋国时,我们烧了他们的粮草,在他们的腹部捅了个大口子,晋国人也发力,这才收复了失地,把蒙古人赶回草原。如果二十年前蒙古灭了晋国,那么现在无夜城也不会存在。你也看到了,半年前来势汹汹的蒙古谁能独自阻拦?无夜城纵是天堑,也紧急戒备,所幸蒙古军被晋国塞北的卫彦父子暂且挡下,如今蒙古与我们城主以及晋国皇帝正在协商,恐怕天下会大变天。”
“父王,孩儿知道了。”
“哎,父王放不下你啊。”
“父王,还有二弟,”曹晟无语,父王经常忽视曹昭,也是阿业他太皮了,才让父王如此失望。
轻轻“奥”了一声,思考良久才说:“晟儿你要记住,除了父王,你只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也只有这个人会真正的辅助你。”
曹晟蹙眉,他似乎意识到是谁了,不会吧。。。。。。
“东方怙”
曹晟无语,猜中了。
“切记。”
“是。”
之后,老王爷像安排后事一样把无夜城里里外外详详细细的跟曹晟说了一遍,又告诉他不少秘密,分给他更多人手。
蜡烛燃尽,老王爷也说完了,出了密室的曹晟除了不知道有关城主的秘密以及父王对二弟的迷之不喜欢,对无夜城可以说无所不知。
“公子,诸葛先生来访,已经等待多时了。”丫鬟楚沅看见曹晟回房立马欢喜的迎了上去。
“好,快带我去见他。”诸葛先生是曹晟云游四方时多次偶遇的有缘人,两人也志趣相投,不多久便无话不谈。
无夜城被群山环抱,是以气候宜人,城内四季常青,除非望着远处的高山,否则难以辨别季节。
就像现在,无夜城的秋不是萧瑟的凉,而是被四周漫山枫树染红的暖,曹晟与曹昭的加冠礼就是在最高峰举行。
是无夜城唯一的王爷与将军,壮年时强大到与蒙古抗衡。所以说即便他没有参加儿子的加冠礼,其隆重程度也不会受到影响。
密室内,东方怙抚摸一块玉佩,懒散的坐着:“曹叔你不去看看吗?”你等这一天二十年了吧。
“东方怙,这还是你十几年来第一次叫我叔叔。”那么多年了,你小子终于原谅我了吗?
东方怙知道对方如今什么都不想再多说,可这转移的不是一个好话题。
“叫我来不会就是谈我那个红杏出墙的娘吧。”东方怙的脸上习惯性的挂上鄙夷的神情,手中的玉佩传递着温润的触感。
没有人知道这个表情救了他多少命,以及面具下他千疮百孔的心有多破碎。
也不好说什么,当年是他帮助东方怙的娘爬墙的,想想那个负心汉十几年不见踪影,丢下他们母子俩远走高飞,最后东方怙他母亲被千夫所指,抑郁而终,他也愧疚,可世道谁又能说清呢?
“你的玉坠呢?”昏暗的密室里没有点灯,按理说东方怙脖子上的玉坠会发出红色的流光,然而却没有。
一直走神的这才发现东方怙的红玉不见了。
“喏,换成这个玉佩了。”东方怙无所谓的说。
“谁的?”
“容国府嫡长子容修。”
“他知道当年事?”
“不知。”
“哦。”立马放松下来。
良久,两人皆沉默不语。
“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一定要这样吗?”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嗯,替我照顾好晟儿。”老王爷摆摆手,第一次不死皮赖脸的扒着东方怙。
东方怙恭敬的施了一礼,深深的看了老王爷一眼,转身离开,真遗憾,又陨落了一个人物,成了无聊人酒饱饭足后嘴中吐出的传奇。
礼毕,曹晟和曹昭骑马走在最前头,意气风发,颇有王爷当年风范。
两人听着周围人的溢美之词,内心豪气冲天。落日欲颓,把天边染成红色,四周枫林似火,马踏枫叶,满眼的红色,令人心潮澎湃。
“大哥,这满眼的红色真美啊!”曹昭虽然游历几年,但被曹晟保护得很好,内心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活泼单纯的少年。
曹晟对二弟的不成熟举措宠溺一笑。
“唉,大哥,无夜城也有红色,那是,那是。。。。。。”曹昭惊恐的望向曹晟。
曹晟看着陷入火海的王府,先是一怔,然后发疯似的冲下山。
怎么会?王府怎么会着火?
坐骑是日行千里的青鬃马,半个时辰后,曹晟来到王府,呆滞的看着下人急急救火。
“公子,王爷,王爷还在里面!”
曹晟一瞬间被唤回神,跌下马,死死的抓住来人:“什么?!”
“父王,父王呢?”曹昭紧接着赶来,急急的要冲进去,但被下人死死拉住。
夜幕降临,寒冷冻住一切红色,泛着入骨凉意。
曹晟静静的看着如今到处断壁残垣的王府,又望了一眼泣不成声的曹昭,转身俯看跪拜一地的王府暗卫,凄凉一笑。
“开始吧。”曹晟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寒冷。
夜很长,长到能让无夜城彻底的换一次血,今夜,所以与蒙古有联系的人,无论是否出卖了无夜城,都被灭门。
良久,曹晟动了动发麻的左脚,想要离开这里。
“大哥?”曹昭怯生生的叫了曹晟一声,想去扶曹晟,却被对方不着痕迹的推开。
“安置好二公子。”
“是。”丫鬟楚沅应下带走曹昭。
“大哥,你去哪?”
一直静默的诸葛先生灰头灰脸的显然刚刚死里逃生,见曹晟的神情不敢开口。
曹晟没心情答曹昭的话,无厘头的向前方走。
去哪儿?这天下还有我的容身之所吗?早上还和蔼的叮嘱自己的人到晚上就不会再见到了,明明刚才还是无夜城最高贵的人,如今遭此横祸。
呵,父王薨,我又可以依靠谁呢?!
曹晟眼里一片凄然,感觉前途黑暗,突然,一盏昏暗的灯光映入眼帘。
东方怙!
是的,东方怙!父王说他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想到这,曹晟咽下新添的凄然,跑向东方家,原来父王知道自己不久于世,早早安排了后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老王爷泉下有知一定会非常欣慰,自己所托之人一定不负自己期望,怕就怕自己这个儿子扶不起。
几个时辰前,东方怙已经走了好久,老王爷就这么枯坐着等着来人。
“王爷是个明白人,既然如此,就乖乖交出六皇子吧。”
如今已经无心问他如何进密室的了,冷冷一笑:“你们中原人真烦人,阴魂不散。”
“哦,奴才好奇,王爷是从什么时候得知的?”
来人是前几日送东方怙的王府门卫,如今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也不怕出现什么意外。
“你又不是五皇子,偷看阿业洗澡干什么。”
“原来王爷早就发现了,为什么没有什么动静。。。。。。”
来人被老王爷看得头皮发麻,全然不知死期将至。
一股烟味飘入,来人立马慌了:“疯子,你要与我同归于尽?!”
老王爷嗤笑:“你也配?”
那人想急急离开,来路却被堵死。
外面传来王府暗卫统领的喑哑声音:“老王爷一路好走。”
那人怕了,密室外的自己人显然已经被灭了,大声呼道:“你们要把你们的王爷也烧了吗?”
“你是傻子还是聋子。”老王爷安之若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虽然这密室里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但是传不出半点声音。
至于这密室里的文件早就转移到东方怙手中,就这么烧了正好安了某些人的心。
火渐渐在密室烧起,艳丽的红色中,老王爷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和司马卿一起坐在篝火前,看到她被火光照耀的面容,那双明丽的眼睛熠熠发光,薄唇一张一合,说着对极疆之域的向往,一如初见时的那个姑娘。
火舌舔舐老王爷座下的太师椅,却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
司马卿,司马钟情。
你说你仰慕那个年少万兜鍪,威震四海的冷血王爷,也想守护一方,我信了,直接播一千士兵给你,可你暗地里偷走半个兵符,带着五千兵马不辞而别。
你说我别总是板着脸,笑一笑死不了,我也信了,从此麾下将士看到了万年冰山脸的王爷经常皮笑肉不笑,感觉大白天吹出凉飕飕的阴风。这没什么,可是为什么你的笑容一年比一年少?
你也说过你想远离尘嚣,隐居在传说中的极疆之域,我还是信了,我问你如果我脱下战袍,卸下肩上的重任,你会和我一起归隐极地吗?你说你会,我又信了,可是,最后的最后,年年坟头添新土,夜夜妆台无旧人。
到头来,你只说,添了一个儿子,我司马卿没有给你绝后,然后撒手人寰,根本不管我该怎么办。
可是我一根筋了半辈子,如今脑子一下子灵光了一些,就想问问你司马卿,你有没有爱过我。
当然,一年又一年过去,再回首往事,我反倒庆幸你说完就咽了气,我怕你回答我说没有,我怕你去国千万里,却还是对那个伤了你的人不死心,我还怕因为你,有一天我会出卖无夜城,我收留了你那个皇帝哥哥的血脉,我也辅助了你那个可笑皇兄成为无夜城城主,呵,你们司马家就知道求人然后过河拆桥吗?真冷血。
但是,这些我又不能告诉晟儿,我不能让儿子眼中的母亲光辉失色,哪怕你很不负责的走了。。。。。。
所以我死了,不是因为司马家的人来索命,而是要蒙古人来背锅。
我,,三四十的鳏夫娶了正值芳华的你,没有对不起你。
那个不自量力的人正凄厉的呼喊,却一声不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姑娘站在一片草原之中对着他灿烂的笑着。
他努力的睁着双眼,哪怕视线模糊,火焰灼热。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幸福一笑,二十年了,原来你没有骗我,一直都在我们约定归隐的地方等着我。
喉咙干涸无比撕裂的疼,他却按照约定,执意发声:“卿,久,等了,我来了。”
为什么?因为他要先打声招呼,不想再像突然出现在她的人生中一样,惊扰到了总是发呆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