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逢鹊

99.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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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从心要好一会儿才醒, 薛凌不想再多待,最后叫上老郭先走了。

    她是从郑梧期的眼前背走祁从心的。

    至始至终, 她都没看郑梧期一眼。

    不知道说什么, 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她对郑梧期这个人, 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哪怕知道了对方是钥,她也没那种要完成任务的想法了。

    其实一开始,她就知道这场有些看上去顺利无比的取钥之路, 其实遥遥无期。

    甚至可以说, 注定不能圆满。

    她的执念没法圆满。

    郑梧期想要什么她也不想去猜, 其实多多少少能知道一点。

    既然没办法两相成全, 倒不如离得远远的, 把最后能做的做好。

    外面的雨还没停。

    谢如苍借了两把伞给他们,老郭一边给薛凌和祁从心撑着伞,跟在她们旁边对薛凌说要不我来背。

    薛凌没搭理他, 走得还挺快。

    她很瘦,但背着祁从心好像也不吃力。

    哪怕急着要走,看起来也不会难看。

    风雨里自有风骨, 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

    想到这里, 郑梧期兀自地笑了, 叹着气想:“本来就是与生俱来的啊。”

    她低头看着被雨水打湿的台阶,想到她慢慢回归的记忆里, 也有个这样的时候, 这样的绵绵细雨。

    还没化形的她栖在枝头, 借着树叶躲雨。

    这样的天色使得山林看不清路途,只有漆黑的树影。

    聒噪的鹊还没在这边落脚,她一个人倒是很自在。

    有穿着岚袍的人从密林里走过来。

    可能是雨天,也可能是太昏暗,她好像没注意到这片的荒芜,又像是喝醉了,提着一壶酒撑着纸伞慢慢地往山上行去。

    这是她和活物靠得最近的一刻。

    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像云,又像初冬山林落雪的味道。

    她就这么不经意地走过,没有收到任何毒气的浸染,消失在安静的丛林里。

    后来她才知道这山顶住着一个仙人。

    只不过很少出门,在那天之后,似乎出门的次数多了,经常能看到对方的身影。

    但对方终究是注意到了她身处的荒芜。

    也注意到了那只不久后落脚在这边的的鹊。

    明明是我,先看到的你。

    明明是你,这么轻而易举地踏进了别人都不敢进的范围里。

    却偏偏选了她。

    她眼睁睁地看着鹊跟对方走后过得越来越好。

    对方似乎从来没有烦恼,化形之后依旧改不了吵闹的性格,在山巅也呆不住,三天两头就去山脚的城郭玩去。

    有时候太義会和她一块去,只不过对方很爱睡觉,神仙的一觉好长。

    长到吵吵闹闹的鹊无聊到在人间逗留好久,她从懵懂变得成熟,眉宇里沾染了俗世的烟火,和最初的模样大相径庭。

    “鸩,你说灵宠能一辈子和她一块么?”

    “她是不是只是随随便便地找我打发时间?”

    “她……”

    对方每句话里都是烦恼,但对鸩来说全都是她不敢奢望的烦恼。

    有了欲望以后她便不再满足于这样漫长的等待。

    她化形之后选择去争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那样一个都是同类的世界也并不好活,成为妖王,也很难。

    偏偏每次想放弃的时候都会想到那场初遇。

    有人从踏进里她漆黑的世界里,成为最亮的存在。

    ……

    但灯火走了。

    千千万万年后重头开始,她也没抓住。

    “雨快停了,请问郑局长有没有空,兑现诺言呢?”

    谢如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孟梧期倒是一点也没被吓到,她转头撇了对方一眼,“现在吧。”

    她其实脸色不太好。

    也可能是一直这副样子,所以看不出来,但谢如苍还能听出一点端倪来。

    对于郑梧期,谢如苍还记得第一次和对方见面的时间。

    很多很多年了。

    她不太清楚薛凌和郑梧期之间的事。

    但并不代表她一无所知。

    拂尘寺在世间存在的时间太久,每一代的“寺”的记忆都代代相传。时间越长,新任的寺记的东西就越多,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是同一个人,或者是记忆叠加出现的幻觉。

    对于薛凌的真实身份她不能完全确认,但至少也明白对方不是普通人。

    拂尘寺一开始只是一个妖鬼出入人间的登记处而已,后来被芩藏任命为保存浮莱之匣的一个组织,但也没说具体保存时间,以后要怎么办。

    只不过一开始的“寺”就是个嫌麻烦的,最后找了个人定下契约,干了这么一桩混账事。

    继承了以往“寺”记忆的谢如苍对此也有点无语。

    乍看沈家签订契约像一场无妄之灾,但之后捞到的好处也不少。

    子孙世世代代富甲一方,直到最近几代才开始衰微。

    这点衰微之相也是因为一切都即将走到终点,所以尘封的匣子再度开启,作为旁观者,她乐得看热闹。

    但置身其中,也有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

    “我没记错的话,每一任的特殊编制事务局的掌权人,只能动用三次回溯书吧?”

    谢如苍问。

    “是。”

    郑梧期点头,她看了一眼谢如苍的表情。

    她做了应该兑现的事,至于对方到底能不能回忆起她想知道的东西,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郑梧期收回东西,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

    “知道什么?”

    谢如苍也站了起来,她刚才的橘子吃了一半,还剩下一半。

    “知道你是妖?”

    “你现在又不是,人的躯壳,非人的能力。想重新做回妖,也得有身体才行。”

    谢如苍的口吻很平淡,倒是让郑梧期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就是专门……”

    “这种没工资的活干着怪没意思,还吃力不讨好。”

    “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想干,一天到晚闲着最好了。”

    郑梧期没再说话。

    从她见到这个专门管理被妖门隔绝在外的小妖的顶头人,就觉得对方看不透。

    有些人的野心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些人又没有野心,活得飘萍。

    谢如苍身上就有那种飘萍感。

    “那我走了。”

    郑梧期转身的时候,又听到谢如苍说:“郑小姐,我个人还是很希望无垠之门打开的。”

    “那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做无业游民了。”

    郑梧期没有接话。

    这个希望的前半句也是她一直推动沈鹊去找钥的目的。

    从沈鹊知道沈家的责任开始,从对方四处奔走,从对方由人介绍拿到那半份卷轴。

    或者所有的开端,和所有的延迟,都是她的挣扎。

    一方面不希望沈鹊太早找到薛凌。

    所以以回溯书交换,让谢如苍置换了沈鹊的记忆。

    特殊编制事务局的确又消除人记忆的能力,当然那是公事公办,抹除个人的记忆,没有谢如苍的能力强。

    她一边迫切地想要五钥回归开启无垠之门,夺回自己被封在那大门里的妖躯,一方面又挣扎无比,不想沈鹊太早和薛凌遇见,不想她们又宿命相逢。

    天意和天命,永远也挡不住。

    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想通,但至少也彻底清醒了。

    石板路湿漉漉的,行走的时候鞋跟塔拉塔拉还会溅起零星的水。

    谢如苍倚着门框说了声慢走。

    她的眼神有点空,看着这个披着人皮的妖一步一步地离开视线,最后叹了口气。

    “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她乐得看好戏,但因为浮莱之匣本来就是拂尘寺所送出的责任,也没办法束之高阁。

    钥的丢失,靠沈鹊一个人很难找回来。

    所以她去无垠之门挑了一缕筑基,做成了检仪。

    当年芩藏送走已死的太羲,把妖王的躯体融于妖鬼口的那扇巨门中,里面的妖再也没能出来。

    而妖王的业障和首一起化为五钥,被关在浮莱之匣里。

    无垠之门和五钥的气息相同,做成检仪正好可以与五钥相呼应。

    “怎么又下雨了……”

    谢如苍突然感觉有些冷,转身关了门。

    郭峻开车把两个人送了回去。

    他今天受到的惊吓也不少,但年纪还是比这俩姑娘大,最后还是不忘叮嘱薛凌:“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等小祁醒了,我再请你们吃饭哈。”

    薛凌打开门,嗯了一声,又补了一句:“你不是机票都订好了么?”

    “我现在有钱,退了就行,我在霜承待了这么多年,也都托你们照顾了。”

    “突然这么客气,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薛凌笑了一声。

    但她明显不在状态,笑声断断续续,听上去还有点悲凉。

    郭峻摸了摸鼻子,唉了一声,“早点休息。”

    “嗯。”

    祁从心还没醒来,薛凌把她安置好,自己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她掏出手机,翻了翻相册。

    还是上次那份从她爸的书房看到的卷轴。

    她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看得眼眶酸涩。

    外头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窗户没关,导致地板都被雨水打湿,看上去泛着光。

    薛凌毫无睡意,索性坐了起来,拿了一张便笺,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第二天是个晴天,祁从心起床后薛凌正好吃完早饭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她脸上带着笑意,问:“准备走了?”

    薛凌看了她好久,试探着问:“你还记得我们昨天干嘛去了么?”

    “昨天?我们不是去聚会了么?回来下了大雨,我是不是喝醉了?”

    薛凌手头的动作一顿,嗯了一声。

    “那你回霜承打算做什么?”

    “我昨天没和你说吗?我打算去考个证,当个地理老师,灵均那个学校的。”

    “挺好的。”

    薛凌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蹲在地上收拾行李,听吃着早饭的祁从心絮絮叨叨说了考证也不好考之类的一大堆话。

    哪怕她忘了自己执着多年要做的是什么,可是未来计划里的一切,还是和郑灵均有关。

    “哎零蛋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

    薛凌吸了吸鼻子,“妈的刚才吃的包子居然是辣的。”

    祁从心笑了一声,“辣的多好吃啊。”

    薛凌站了起来,“老祁,中午我们和老郭吃了个饭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