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婧宜才不信鬼啊神啊的这个,真算起来,她自己都是不人不鬼的东西。
她拍着林氏的手臂,道:“好了,我不说了,妈妈放我下来吧,来都来了,我总得去给三舅母磕个头。”
林氏没法,只得放她下来,她暗暗忖夺道:以前也没觉得姑娘这么拗,怎么今儿这么强硬呢?
最主要的是林氏心疼她打小没了娘,这会儿见了死别,怕是触动了敏感的心绪,她更不好过于违拗她罢了。
孟婧宜站稳了,不急着走,先朝着黑影里问:“谁在那儿,出来。”
她年纪小,声音清脆,虽自认有几分气势,可听在大人耳朵里就是色厉内荏。
宋宁琅一撇嘴:你让我出来我就出来?我偏不。
他不信孟婧宜还能把自己揪出去。
孟婧宜当然不能,她压根不知道是谁,略等了等见悄无声息,便对林氏道:“妈妈,刚才肯定是听错了,根本没有人,您别吓唬自己也吓唬我。”
那声叹息她听得清清楚楚,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哄林氏安心。
她胆子这么大,林氏也稍微胆大了些,琢磨自己肯定是听错了,当下也不拗着孟婧宜,只再三嘱咐:“姑娘,你可听话,咱们进去给三太太磕个头这就回去,不然待会大太太她们可要来了。”
来了又要生事,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宋宁琅一挑眉:这叫什么话,我娘又不是老虎,怎么这话像是吓唬小孩儿的?
宋三太太还停在内室,两个贴身大丫鬟正一边抹泪一边替她换衣裳,宋宁瑜避嫌站在外间,靠着窗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发呆,一向温润的人这时候也不免添了几分凄惶,瞧着格外可怜。
听见脚步声,他也没回头,只觉得寒风细细,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他齐胸的位置道:“六表哥,节哀。”
宋宁瑜倏忽回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婧宜觉得他的眼光像是一道闪电,唰一下打到自己身上,她有一种被电了的麻酥酥的感觉。
要不是芯子已经不是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她一定会失声低叫起来,就是这样,她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穿戴不宜,落在他眼里成了笑话。
宋宁瑜却已经绽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原来是宜表妹,你怎么来了?”
刚才那句“三舅母真可怜”是她说的了?
宋宁瑜暗道,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小小的人儿,倒是敢说。
他心里作何想,并不妨碍他面上始终温和,即使亲娘仙逝,眼底满是遮掩不住的伤痛,可宋宁瑜始终温文平易,令人舒适自在。
孟婧宜忍不住就想靠近。
这是本能,她所经受的,俱是这世间的风刀霜剑,狂风暴雨,因为太冷,所以对于温暖和热度有着最偏执的渴望,哪怕前途未必光明,甚至是飞蛾扑火,她也不由自主的要想抓一把火焰在手里,试试温暖是什么滋味,即便被烧得体无完肤又如何?
她不由的往前走了两步,抬头仰望着宋宁瑜,道:“六表哥,你别伤心了。我知道没了娘是什么滋味,总之,我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宋宁宜不笑,眼角眉稍唇边也是温柔,他低头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儿,温和的道:“想来是宜表妹自小没有母亲,颇能感同身受吧,多谢你的安慰,我没事。”
至于帮忙还是算了。
提到自己的娘亲,孟婧宜心里一阵发酸。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不曾失去爹娘,她的生活会是何番景象?
有千百种可能,但绝对会比自己所经历过的最不堪的可能要好。哪怕只好一点点呢?
她不可避免的红了眼圈,却只是仰头盯着宋宁瑜,忍着眼泪不肯下来,点头道:“我不会说话,可我就是这个意思。”
宋宁瑜在心里不以为然的笑笑。
阖府都传,这位宜表妹从前闺名里是个饴字的,可因为小姑母早早亡故,祖母嫌她不祥,索性叫人把饴字改成了宜,是希望她将来为人处事能相宜的意思。
不知是本性,还是天意,改了名字,她就怎么也甜不起来了,平素在祖母跟前都没多少话,就是偶尔和他撞见了,她也和木头桩子似的,行了礼就急匆匆擦肩而去。
宋宋瑜最不喜欢“表妹”这种生物,虽不至于见了就仇恨如斯,但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只没想到这小丫头今儿不知吃错什么药了,居然敢到自己跟前来。
他在心里嫌恶得紧,面上却只是浅笑宜人,浅淡惆怅的道:“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
谁要她自以为是的安慰?
孟婧宜却觉得他和自己忽然亲近了不少,不然也不会用这种亲近的口气和她开玩笑,显然他是领情了的,当下破涕为笑,随即又收敛了笑意,低眉顺目的道:“我是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娘没了,我很伤心,可再伤心,娘也回不来了,我只能让自己过得好好的,不让娘忧心。”
一番话说得宋宁瑜面色越发怅惘,孟婧宜忙收了话头,道:“六表哥别客气,若有需要我的,只管吩咐。”
她再一次重申自己的来意,语气和态度都很真诚。
宋宁瑜心里越发堵了块大石头,这府里上下没有几百口人也有一百口人吧?可母亲在大年夜孤零零死去,所有人都嫌晦气,竟只有近身服侍母亲的几个侍女在,连自己的父亲都不露面,反倒一个年纪幼小,自己都自顾不暇的小丫头过来说这种话,还真是悲哀。
宋宁瑜喉咙一哽,神色肃穆,语气却依然温和:“不用了,你回去歇着吧,别回头再累着你。”
她留下也没什么用,这么小,她自己还得别人照顾呢,能帮得上什么忙?
孟婧宜没走,若宋宁瑜一个字都不跟她说,她再厚脸皮也没法在这陪他杵着,既然他心里再不情不愿也肯开口,那她就不那么尴尬了。
看一眼内室,孟婧宜小声提醒宋宁瑜道:“六表哥,三舅母的身后事,还得你来张罗,趁着现在还有些时间,好歹叫人替你收拾收拾。”
三舅舅是肯定指望不上的了,宋宁瑜可是三舅母唯一的嫡亲儿子,要穿孝服、戴孝帽的。他身边也没个人提醒,虽不至于让人诟病,但终究不太合适。
她隐约记得顾家就是因为宋宁瑜没替顾氏戴孝,对他很是不满,及至后来也仍旧嫌弃他不孝,是以和他并不亲,顾氏一死,宋顾两家也淡了下来。
可孟婧宜就是觉得,顾家是宋宁瑜有力的支撑,他不能被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