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长史秦煦得了长宁派人传的话，深觉莫名其妙, 不过也没时间细打听, 很快追上了孟婧宜的车。
车上有燕王府徽记，倒是好认。
他上前同孟婧宜打过招呼。
孟婧宜和他虽没打过交道, 可前世是认得他的, 知道他为人圆滑, 长袖善舞，因此礼貌又客气。
秦煦就是人精, 不过套了两三句话，就大致明白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车子到了宋家, 守门的小厮一路报进去, 宋大老爷忙亲自迎出来，同秦煦寒暄。他也纳闷啊, 燕王府的长史来宋家做什么？
等听说是送孟婧宜回来, 宋大老爷一怔。
不用秦煦说什么，宋家很快就明白了燕王的用意。
宋老太太笑了一声, 道：“她倒是个有福气的。”行吧, 这也算求仁得仁, 没什么可抱怨的。
宋大太太则是一脸的酸涩：这姑娘家生得好看，就是占便宜，不知有多少寒门子弟一朝攀了高枝, 从土鸡变成凤凰的逸事, 倒不想果然发生在了孟婧宜身上。
说她有福气, 谁说不是呢？
宋大老爷则一直沉默不语。
宋三老爷插话：“啧, 外甥女这是被燕王相中了？我还以为她会是咱们宋家的媳妇呢，只是碍着她年纪小，怎么也得过个两三年再说，倒让燕王抢了先。”
宋老太太懒得搭理他，宋大太太强笑道：“三叔这是替哪个侄儿相中了宜丫头不成？”
宋三老爷摇头晃脑的道：“横竖是宋家没福，还说这没用的做什么？”
宋老太太和宋大太太都嫌这话刺耳：她孟婧宜有什么啊？怎么没嫁进宋家就是宋家没福了？到底会不会说话？
宋大老爷不悦的道：“燕王什么都没表示，婧宜也还小，这事未必没有变数，还是管束这府里上下都别乱说的好。”
宋大太太问：“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宋老太太也道：“怎么，把她许给王爷，你还替她委屈了不成？”
宋大老爷道：“不仅是她，就是珠儿，我都不同意嫁进皇家。皇家无骨肉亲情，嫁进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宋老太太扬声道：“你这是怨我了？是我不心疼孙女，非得逼你把闺女送进那吃人的地方去？”
宋大老爷道：“儿子不敢。”
宋老太太道：“呸，我是为了谁考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宋家什么样，别人不清楚，你们自己不清楚？儿孙要有出息倒罢了，要是没出息，只会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侥幸出个皇妃，起码能拉拔拉拔宋家，我殚精竭虑，处处为宋家着想，难不成还是我错了？”
宋大老爷经不起这话，撩袍子跪下，道：“都是儿子不成器，活了小半辈子却一事无成，还要劳母亲上下费心，是儿子不孝。”
宋大太太也跟着跪下，道：“老太太息怒，您教训儿子、媳妇没关系，可别气着您自己。”
宋三老爷看看宋老太太，再看看宋大老爷夫妻俩，掸了掸袍子，道：“什么大不了的，姑娘家嫁谁不是嫁？嫁进皇家怎么了？那不是光宗光耀祖的好事吗？瞧你们一个个的如丧考妣，这是怎么了都？大哥大嫂你们要是舍不得珠儿，那就把芳儿和珍儿不拘哪一个送进去，我是巴不得呢。”
宋老太太嫌弃的白了宋恣意一眼，想让他也跪下，可他那腿还折着呢，想想只得作罢。
宋大老爷不敢抱怨母亲，又只恨自己没出息，对闺女又满是愧疚，可事已如此，后悔也没用，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
宋大太太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这时候就别拗着啦，没看见你要是不同意，老太太不高兴不说，三老爷那儿还有俩闺女备选呢？
宋大老爷只能道：“儿子不过是一时气话，只想着妹妹、妹夫早亡，只有婧宜这么一点骨血，我做舅舅的没能庇护，反倒要让她去做妾，心里难受罢了。母亲息怒，一应大事小情，还得劳母亲决断。”
宋老太太叫他们夫妻起来，道：“你心疼外甥女，难道我就不心疼外孙女？你说得也有道理，横竖婧宜也还小，燕王也没明确表示，那就先这么撂着吧。但她的亲事，一二年之内是不能考虑的了。”
她嘱咐宋大太太：“吩咐下去，谁也不能嚼舌头根子，否则一律发卖。”
众人忙应是不提。
宋大老爷夫妻二人从宋老太太的颐寿堂出来，就见宋宁琅的小厮千言鬼头鬼脑的待在二门外。宋大老爷没好气的喝道：“什么事？”
千言忙上前行礼，道：“回老爷、太太，四爷他……”
“他又闹什么妖蛾子了？”
“四爷把五爷打了，三爷又把六爷打了。”
宋大老爷骂道：“这个不省心的孽障。”
宋大太太忙拦他：“琅哥儿虽然粗蛮，却不是不讲理的，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打人，再说还有瑜哥儿呢，老爷就是教训也好好的教导，先问明白了原因再说。”
这是拿宋宁瑜出来，好替宋宁琅博得同情。
宋大老爷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妇人之见。”
等他赶到的时候，四个人还缠作一团，气得宋大老爷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底下人也忙上前把四个人拉开。
宋大老爷一看，啧，这四个人里，最惨的就是宋宁玳和宋宁瑜。脸色最难看的却是宋宁琅，额头上青筋都曝起来了，看向他的眼神里仍旧是凶狠和痛楚。
宋大老爷一怔：我招你惹你了？
宋宁玢一见他来，率先跪下道：“大伯父替侄儿做主。”他委屈啊，哪有宋宁琅这样的，一句话不说，跳出来就打，还是下死手往死里打。
这是兄弟吗？这是仇人吧？
宋宁瑜看一眼宋宁琅。
宋宁琅挺然不跪，一脸漠然的望着宋大老爷。
宋宁瑜想了想，算了，自己跪了倒像是和三哥同流合污一样，还是站在四哥这边吧。
他也没跪。
宋宁玳已经几近昏迷，犹在痛苦呻/吟，脸全用血糊住了，也不知道都伤到了哪儿。
宋大老爷不管这三个全胳膊全腿的，先叫人把宋宁玳扶起来。宋宁玳惨叫着：“啊，疼，我胳膊折了。”
宋宁琅啐一声道：“活该。”
宋大老爷气得，一耳光抡过去：“混帐，这是你做兄长的该说的话？”
宋宁琅也不躲，只扬着脸瞅着他，从鼻孔出冷气。
宋宁瑜却不肯让他生受，挡在他身前把脸凑上去：“大伯父，你别打四哥，要打你就打我。”
宋大老爷怎么可能打他？这几个侄子里最怜惜的就是他了，蒲扇大的巴掌生生停住，只能恨恨的叹口气，命人先把宋宁玳扶下去请郎中诊治。
宋宁琅调儿郎当的道：“他是苦主，抬下去了可怎么了局？”
宋大老爷道：“我只问你。”
“问啊，我是不怕问，可你不怕有人说你偏帮你自己的儿子？”
宋大老爷也为难。他教训自己的儿子，什么理由都行，可要是因为兄弟打架，不管他处罚得重了还是轻了，都难以让人信服。
可他也不可能耽搁着宋宁玳的伤不给他治。
宋宁玢道：“大伯父只管问我，五弟说了些什么我都知道。”
宋宁琅猛的掉头看向他，鄙夷的道：“你真有脸说，你敢把刚才玳哥儿说的话重新说一遍吗？”
宋宁玢抬脸朝他笑了笑，道：“我承认，刚才玳哥儿言语无状，确实说得不大合适，不过他年纪小，还请四弟看在他少人教养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
这话实是在讽刺宋宁琅没有教养。
宋宁琅也不气，呵的一声道：“这就好笑了，五弟说了什么，你既不肯原封不动的说出来，可见他确实说得不对，既然说错了，我这当四哥的教他知错就改，又哪里做错了？”
说着他把鼻青脸肿的宋宁瑜拉过来，道：“我倒问三哥一句，六弟又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下狠手打他？他比五弟可都还小，又没亲娘，哪怕他把天捅出个娄子，也请三哥多担待，可否？”
宋宁玢气得鼻子都歪了。
宋宁琅下死手打宋宁玳，他当然不愿意，上手拉扯宋宁琅时，宋宁瑜便上来打他。自己哪有不还手的道理？
最可恨的就是宋宁瑜这个面软心奸的，他把头脸露出来，却拣自己身上要紧部位打，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灵巧的身手，虽说比他大了好几岁，却没占着便宜。
宋宁瑜一脚踢到自己胸口，都吐血了，要不是为此，他也不会揪着宋宁瑜打到大伯父来了都不肯松开。
可这会儿宋宁琅又说得义正辞严，偏自己脸上没一点儿血渍，倒真像自己以大欺小，欺负了宋宁瑜一样。
宋宁瑜扯了扯宋宁琅的袖子，劝道：“四哥别生气，三哥也不是有意的，再说他是兄，我是弟，当哥哥的教训弟弟不也是合情合理的吗？”
宋大老爷眼神也变了，他沉着个脸道：“都给我闭嘴，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宋宁琅不说话，只冷眼瞅着宋宁玢。有胆子你就告状啊。
宋宁瑜自然也不说话，只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怎么看怎么是一副挨了欺负，不敢吭声的模样。
宋宁玢只得忍痛上前，把刚才如何生的口角一说。
他还真不敢把宋宁玳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出来，只含糊的道：“是五弟随口编排了宜表妹几句，顺带着还有大伯母……”
他一副羞愧之极的模样，头都抬不起来了。
宋宁琅只在一旁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