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舟祖师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愤怒道:“这就是你残害弟子的理由?就算这样……你, 你也不能!”
“为什么不能?”掌门不紧不慢的放下袖口, 用指关节掸了掸袖口,抚平, 嘲讽的笑笑:“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刀俎或鱼肉,我若是不为刀俎, 就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濯舟祖师道:“你把你当鱼肉了!”
掌门脸色一变, 像是一下子想到了十分反感的东西,冷冷的道:“我劝你别管这事情, 我青山门养她十余年,最好的功法修着, 最好的丹药供着, 如今有名有利,是时候报之以渔了。”
濯舟道:“简直荒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掌门感觉脑仁突突的疼,他恍惚了一瞬, 身形微不可查的晃动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萧尽欢的命格太过霸道, 在他的丹田中横冲直撞,若不快些融合, 只怕会从丹田里撞飞出去,到时候别说是融合, 就连报名都成了问题。
掌门不想再与濯舟多做争执, 道:“事已至此, 你就算心疼你的宝贝徒儿,她也已经活不过来了,你若想与她报仇,便趁此机会,一刀了结了我,”顿了顿,他又道:“你从入门时,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我,想来你我已经相识千年,这千年间,我扪心自问对得住你,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掌门不再看他,绕过他走了出去。
濯舟站在原地,呆呆愣愣的,脸色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一刻,他甚至不敢去看地上抱着萧尽欢尸体的得意,得意的哭声断断续续的,细如蚊蝇,里面包含的绝望却震耳发聩。
濯舟突然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他知道,当掌门与他擦肩而过那一刻,他便做出了选择,道义与人情,他终究选择了后者。
世间八苦,嗔痴善恶,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也没舍得摒弃的这些尘念,终于在某个最意想不到的交点,毫不留情的将他推入了深渊寒潭。
门边响起轻微细小的脚步声。
能听出来来着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发出响声了,但是在濯舟面前,依旧没什么用。
“进来。”濯舟祖师疲倦的道。
门边发出‘咚’的一声响,不大点的月明捂着额头踉跄了出来。
而后,他瞪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密室里。
在他眼前出现的,赫然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师伯——两个萧尽欢。
不同的是,一个萧尽欢躺在另外一个萧尽欢怀里,面色苍白,蒙着一层死人的灰色,看起来已经死了,而另外一个,衣着是他熟悉的样子,正抱着死了的那个,哭的半死不活。
月明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绕过濯舟,走到得意身边,轻轻拉她的衣袖,挤眉弄眼的示意她跟自己走:“师伯…”
得意仿若未闻,抱着萧尽欢,艰难的打着哭嗝。
月明偷偷去看濯舟,他拉不动得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师祖,离他越远越好。
濯舟疲倦的叹了口气,轻声道:“走吧,带着你师尊走,别再回来了。”
月明:“......”我当然知道要走啊,问题是怎么走啊!
月明使劲儿拉着得意的胳膊,连都憋红了,愣是没拉动。
濯舟:“......”
濯舟挥了挥手,月明只觉得脚下一阵飓风袭来,拖着他跟得意,连同得意怀里的人一起,腾空而起,往外飞去。
月明被转的头晕眼花,眩晕感使他几欲呕吐,幸运的是,在他快要憋不住之前,风终于停了下来。
月明晕乎乎的站起来,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得意,他四下张望,发现他们身处在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周遭是郁郁葱葱的植物,还能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而离他最近的,是前方的光秃秃的悬崖。
月明咬了咬牙,这里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尽管如此,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是太惹眼,如果有人御剑而过,用余光就能发现他们。
“师伯,我们走吧。”他轻声道。
而得意却像是失了魂似的,两眼发直,紧紧的抱着萧尽欢的尸体,任凭月明怎么喊她,也充耳不闻。
月明苦恼的挠挠头,怎么办?要不直接搬走吧。
这么想着,月明伸手去抱得意。
他年纪小,力气也不够,虽说是抱,却只能勉强拖动,何况得意还紧紧抱着萧尽欢。
刚拖出去一点,哪只得意突然惊醒过来似的,胡乱一挣,月明一下子摔倒在地,耳边是得意近乎狂乱的哭泣声,接着,就在他后仰的过程中,入目所及之处,看见得意抱着那具尸体,疯了似的冲向悬崖,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月明浑身一抖,身体下意识的一个回旋发力,猛地一下跳起来,拿出先前萧尽欢给他的破音伞,抱在怀里跳了下去。
掌门出了密室门,没有见到濯舟追出来,他面色不变,心里却隐隐松了口气。
如果濯舟要追究,他也只能...
掌门袖口下的手不自觉的攥起了拳头。
对身边的人出手,也不是没有过,当年他为救濯舟亲手捏死了自己的爱人,如今为了自己,他当然也舍得对濯舟出手。
护了一辈子又如何?到头来,如果为了一个小小的弟子与他反目,他不再护了便是。
到时候打断他的手脚,废掉他的金丹,关起来,让他再也没有背叛自己的机会!
不过,幸好没有。
掌门满意的想着,寻了一处高耸的险峰,准备彻底消化刚到手的命格。
他盘腿坐下,掌中结了个金印,不一会儿,周身便升腾起金色的云雾,以掌门为中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扩大,好似要吞并整个山间的白云似的。
山下不少村民都聚集在一处,仰着头,指点着,交头接耳。
“你看这天,大中午的,峰上怎么会有晚霞?”
“大中午的,怎么可能会是晚霞,你蠢吗?”
“等等...这云是金色的,这,这是金瑞祥云啊!”
......
突然,掌门拧紧眉毛,脸上显出一丝痛苦,他深吸口气,准备循环下一个周天,不料丹田一阵剧痛,哇的喷出一口血来。
金色的云雾转瞬间成了血红色。
掌门惊疑不定的站了起来。
他有种预感,如果不站起来,那么他将永远不会再站起来。
耳边有石块松动的声音,掌门下意识看过去,一只手臂伸了出来,那只手臂不像是活人的,它整理呈现灰败的青色,上面有一些蜈蚣般的长伤口,里面夹杂着些碎石块以及枯掉的枝叶,血却没有一滴淌出来,全部凝固在上面,宛如暗红色的颜料浆——有人从山脚下爬上来了。
掌门下意思想一掌打出去,灵气调动的瞬间,又是一口鲜血。
他后退两步,扶着旁边的岩石,眼中几分阴晴不定。
灵力不能用了,事已至此,就算是再愚蠢的人,也该知道,自己这是被算计了。
但是,到底是谁?自认为凭着一条僵尸就能杀了他?
掌门盯着那只手臂,冷冷的笑了出来。
他能走到现在,倚靠的自然不只有灵力,不过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个人慢慢爬了上来。
先是另外一条手臂,而后是乱蓬蓬的发顶,最后是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是萧尽欢。
准确的说,是已经死去的萧尽欢。
昔日冷傲的眸子已经被黑色占据,无机质的,茫然,却包含杀意。
她大概是一路爬上来的,不知是谁给她套了件麻布的寿衣,白色的布料脏兮兮的,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动作间隐约看得见里面破损的皮肉。
萧尽欢的目标非常明确,抬手夺过迎面刺来的长剑,凶狠的往嘴里塞。
圣剑接触到口腔的瞬间,便有皮肉被灼蚀成汁桨,沿着剑身流淌而下,像竹子里被灼烧出来的油,在刺耳的刺啦声中,化作蒸腾的白烟。
萧尽欢全然不顾,也感受不到,现在的她,是一具彻头彻尾的死尸。
金属折断的咯嘣传来,萧尽欢居然是把剑咬断,吞下去了!
掌门眼角直抽抽。
好歹也是陪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圣器,居然就这么让她给吃了,非但如此,萧尽欢的适应力可怕的惊人,刚开始圣器还会融化她的皮肤,等她把剑柄也吃进去以后,圣器已经对她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看着想自己扑过来的萧尽欢,掌门心念一动,一张控尸符贴在手上,冲着萧尽欢的门面糊了上去。
有东西在接近,出于僵尸的本能,萧尽欢抬头就是一口,下一刻,她整个人沉沉的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上。
青色的舌头以不正常的长度伸出来,沿着嘴角一直舔到下巴,漆黑一片的瞳孔隐隐透出红光。
没错了,就是这个味道,那个人血腥味儿。
掌门沉着脸站在一边,给自己喂了颗治愈的仙灵丹,他有些生气。
他方才本想用控尸符控住萧尽欢,萧尽欢不愧是他从众多弟子中挑选出来的,最看好的一位,连死后的尸体,都强的变态。
好东西自然是自己留着。
方才控尸符贴上去的时候,对萧尽欢毫无影响。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萧尽欢这具僵尸,有主了。
原本以为是因为他体内萧尽欢的命格没有吸收干净,循着熟悉的气味,身体才会找过来,却不曾想,这具尸体居然有主了。
也就是说,来杀自己,恐怕也是听从的他人的命令。
如此,那就不可留了。
本来念在师徒一场,还想给萧尽欢留个全尸。
“呵。”掌门冷笑一声,不再顾虑,袖中的手信手一翻,一颗金色透亮的小丸子出现在指间。
抬手欲吞,意外却再次发生了。
他的手突然不受自己控制,挣扎之中,力道松开,丸子从指缝里掉出取,落在地上。
“谁!”
“穆青辞。”叶长赢道。
掌门眯了眯眼睛,看向半空中御剑而停的人,一眼就认了出来:“叶长赢,你居然活着?”
叶长赢面无表情的歪了歪头,道:“比起我活着,你更惊讶的是我为何出现在你眼前吧?”
掌门道:“你...”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在他分神的瞬间,萧尽欢扑了过去,掌门似有所觉,强行冲破丹田的禁制,想抵挡对方的攻击,叶长赢将手中的长剑飞速掷了过去,顷刻之间,鲜血飞溅了萧尽欢一身。
掌门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身躯慢慢的滑了下去,他天灵盖上插着把流光溢彩的宝剑,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球凸似要掉出来,似乎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掌门没消化完的,不属于他的命格在他咽气的一瞬间便飞了出来,叶长赢抬袖将其收拢了。
这个事情解决了,剩下的便是死透了的萧尽欢。
萧尽欢这具僵尸,确实是有主人的,只是这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叶长赢也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干出来这种事。
萧尽欢给自己下的命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杀掉青山门掌门穆青辞,如今命令已经完成,她自己也死了,这具僵尸便无事可干,遵循自己的意愿行事起来。
而这种僵尸,无非就是吃人。
叶长赢看着底下的僵尸,面目狰狞,脸上有属于僵尸的裂纹,被黑色填满的眼眶里冒着血,还朝他伸出双臂,一副要把他撕碎的样子,认命的叹了口气,催动灵力飞了下去。
事实证明,死后的萧尽欢依然不好对付,怕伤着尸体,叶长赢也没敢用灵力,赤手空拳的,挨打还要陪着小心,到他把萧尽欢抓住,用布里三层外三层缠了好几圈,带到东方玉面前的时候,自己也是灰头土脸,狼狈的一身,。
“交给你了。”叶长赢目光热切的将不断挣扎的像个肉虫的布条交到东方玉手里,顾不上自己被扯的不像样的头条,头也不回,逃也似的离开了。
被留在门口的东方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果不其然,在他准备进门的时候,叶长赢风也似的又杀了回来,在东方玉奇异的目光中,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往东方玉手里一塞:“她还剩一半的命格!”说完,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估计短时间内是见不到他了。
东方玉轻笑着摇摇头。
关上门的片刻,狂风骤起,铺天盖地的沙石被卷起来,遮挡住一切可以看见的东西,待风停下,沙石落尽后,周围光秃秃的一片,哪里还有什么屋子。
三个月后,空明山脚的一处小村落,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家家张灯结彩,大约是村里有什么喜事。
“老人家,这里可是木篱村?”
正在洗菜老人寻着声音望过去。
面前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身丹红的劲装,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个高高的马尾,她面容精致,狭长的眼睛带着几分凌厉,周身的气势却十分强大。
老人不敢跟她对视,低下头道:“是啊姑娘,你是来做什么的?”
“找人。”
老人一听,心下奇怪,村里谁家认识这样的人物?道:“姑娘你会不会认错了?我们这里穷乡僻壤,村里人又没出过门,何时...”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住了嘴,张大嘴巴,吃惊的看着萧尽欢。
“...难道是顺子傻媳妇娘家的人?”
萧尽欢眯了眯眼,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危险起来。
“傻媳妇?”
察觉到眼前人的情绪,老人顿时面如白纸,磕磕绊绊道:“那个丫头疯疯癫癫的,不,他们还没成亲,还没到时辰...”
老人瞪大了眼睛,眼前哪里还有红衣姑娘的影子?
与此同时,即将拜别老光棍的木顺家里。
破旧的茅草屋,篱笆都是破破烂烂,院子里却是宾客满座,几乎一整个村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一拜天地——”
“我不,我不拜...呜呜呜...”被人一左一右架住的新娘,正被人隔着红盖头,按着脑袋拜堂。
新郎佝偻着背站在一旁,满脸开心。
不止他,周围的人也是,可以说在座的里面,除了新娘,其他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新娘反对的声音仿若不存在似的,没有人会在意。
这是木顺前几日上山砍柴,捡回来的新娘子,新娘子是个痴傻的,只知道自己叫萧尽欢,一直师姐师姐的喊,从带回来哭到现在。
但胜在漂亮,在他们看来,虽然傻了点,好歹有这张脸在,嫁给年过三十五的木顺,将来生个漂亮儿子,也不算吃亏。
“二拜——啊!”
司仪冷不防被人打了个耳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紧接着,又一个人重重的砸他身上,惨叫声接二连三。
萧尽欢红衣飘飘的出现在院子里,将得意身边的人都打飞了出去。
突然的变故弄的大家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萧尽欢牵上得意的手,新郎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的问:“你谁啊?!妈的找老子晦气是吧?!”
萧尽欢冷冷的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新郎由一开始的凶神恶煞,变得瑟缩起来。
萧尽欢没给他再次说话的机会,揪过他的衣领,照着脸上就是一拳,直接将他打飞了出去,落在,茅草屋的墙上,墙壁撞破了脑袋,飞溅出一些红白的液体,待人掉落到地上,早已歪着脑袋,咽了气。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忽的沸腾起来——
“杀人了!”
“快跑啊!”
“木顺死了啊啊啊!”
萧尽欢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他们太吵,袖子一扬,一道劲风刮来,人全都被吹了出去,只留下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两个老人。
是准备接受高堂礼的,木顺的父母。
萧尽欢看了看得意,怀里的人还穿着红色的廉价嫁衣,盖头早就被吹跑了,正乖顺的倚靠在她怀里,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
萧尽欢的心情被治愈的一点。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冷冷道:“不是什么人都是你们碰的起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得意本能的伸手攥住了身前人的衣角,眼里又开始氤氲起泪水。
萧尽欢安抚的吻了吻她的唇,召出龙绝剑,将得意打横抱起来,跳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