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是二更天,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中秋了, 在子时之前, 各个酒铺纷纷都拿出今年新酿的酒出来摆卖。
走在街道上,发现每个食店和酒肆都重新整修了门面, 有那生意做得大的酒楼, 还特地在门口重新搭建了彩楼, 彩楼的顶端装饰了许多鲜花和彩绸, 门前也重新立了彩绘旗杆, 上面挂着绣有醉仙饮酒的酒旗。
到了这个时候, 大街小巷里传来丝管悠扬、鼓乐声声, 京城里的老百姓, 纷纷跑到酒店里争占一个便于赏月的座次或者包间雅座,一般都是酒楼的二楼或三楼靠窗的位置。店家会请一些歌女、优伶来唱曲儿或是演戏。
在这个团圆的节日里,大家都聚在一起,通宵达旦,热闹一通夜,直至天明。不管是京城里头还是京郊,热闹的程度都是一样的。
这厢阮兰芷和苏慕渊俩个在护龙河放完了河灯, 苏慕渊放了下人们出去赏月,自己则是搂着小娇妻回到西郊的院子里。
如今庭院里的亭台楼榭已经被下人们装饰一新,树梢上、房檐上, 挂上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纱灯与宫花灯。
这些灯上都彩绘着花鸟、仕女, 或是鱼虫山水等图样, 下面垂着红艳艳的流苏, 放眼望去,既精巧别致又新颖美观。
回了宅邸后,苏慕渊和阮兰芷颇有情、趣地洗了个既漫长又热情的鸳鸯、浴。
等一切收拾妥当,苏慕渊又抱着洗得香喷喷、白嫩嫩、四肢坠软无力的阮兰芷坐在庭院池畔的小亭子里,边赏月边一口一口地喂娇妻喝着今年新出的桂花酿。
虽然这桂花酿度数不高,且口味偏甜,可阮兰芷毕竟是个酒量差的,喂没几口,她便倒在苏慕渊的怀里,小脑袋靠在夫君的肩窝处,软绵绵地缓着气儿。
苏慕渊隔着昏黄的灯火垂头看去,小娇妻俨然一副俏脸酡粉、樱唇微启的模样,自不必说,阮兰芷已经喝得有些微迷醉了。
这时候,四周静谧一片,半个人影儿都没有,苏慕渊揽着小娇妻坐在自己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如今小娇妻柔顺地偎在他的怀里,媚眼如丝地仰着头看着天上一轮圆月,那模样儿,犹如月下谪仙儿一般,美得令人屏息。
怀中娇妻正是那乌发垂肩,芙蓉娇颜的月下美人儿,苏慕渊瞧着瞧着,不觉痴了。
这厢苏慕渊牢牢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哪里还忍得住,不过一瞬的功夫,又开始手脚不老实了起来。
“唔……郎君,晚上天凉,咱们回屋里去再弄好不好?”阮兰芷一边软着声儿求饶,一边闪躲着苏慕渊的魔爪。
阮兰芷虽然已经微醺,但她毕竟是个面皮儿薄的,纵使四下无人,她仍然不好意思在外头行事。
“刚成亲那几日,我们不是也在庭院的那棵樱树下,以及假山后面那片芍药花丛里来过几遭吗?阿芷别怕……靠着郎君,一会儿保管你热起来。”苏慕渊一边吮着阮兰芷的香腮,一边挑开了阮兰芷罩在外头的薄衫,那粉底绣并蒂莲的裹胸立时就露了出来。
“阿芷……喜不喜欢元朗哥哥在这儿弄你?”前一夜苏慕渊把阮兰芷搓弄的狠了,阮兰芷一时情急,曾喊着“元朗哥哥饶了我吧……”来着,谁知苏慕渊听了这个称呼,格外的激动,逮住她又是好一阵磋磨。
现在苏慕渊正在兴头上,又拿阮兰芷忘情的时候脱口而出的称呼来说嘴。
情到浓处,苏慕渊兴发如狂,遂腾身而起,箍着阮兰芷的纤腰行起事儿来。
这厢是:策马疾驰、间不容发,力透重围,难分难解。
那厢则是:花体颠遥,腰软如纸,娇声滴滴,风月无限。
诗云:女意郎情两相宜,从天分下好佳期,拨雨撩云真乐事,吟月咏风是良媒。
……
等第二天阮兰芷从床上醒来时,发觉身旁一侧空荡荡的,四周空无一人,她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苏慕渊走了之后,好似把自己的心儿也带走了……
阮兰芷的耳畔,犹留有苏慕渊夜里对她说的话:“阿芷,右半边虎符你可妥帖放好了,有了它,便不会有人敢动你。”
阮兰芷痴痴地盯着无人的床铺看了半响,不禁悲从中来。
阮兰芷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一时间大恸不已,忍不住伏在瓷枕上闷着声儿哭了起来,虽然昨个晚上她虽叫郎君不要有后顾之忧,可清晨真的见不着人了,心里又难免伤心。
毕竟阮兰芷上辈子也没活过十八,这一世更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是少女的心态,她哪能不希望郎君在身边陪着呢?
先前在护龙河放河灯,阮兰芷能对着苏慕渊说出那番话,不过是为了顾全大局,一味逞强罢了。
这下子可好,等人真的走了,她又舍不得,才将将过了一夜而已,郎君又不知所踪,然而扳倒周相还不知道要多久时日,长夜漫漫,归期不定,阮兰芷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难受。
……
不多时,几个丫头打起帘子进来,见阮兰芷披散着长发伏在床上哭的伤心,都纷纷上前来开解她,谁知劝慰了好一阵子也不见停,临了,只好在一旁陪着她抹眼泪。
不过一会儿,梦香从外头急匆匆地奔回来,扶着床柱子一边大喘气儿一边惊喜地说道:“少……少夫人。”
阮兰芷抹了一把泪水,颦着眉头说道:“喘得这样厉害还要说话!绿萍,去给梦香倒杯茶。”
绿萍依言去桌边取了茶杯倒了一杯温茶给梦香,后者咕咚咕咚几口喝完,然后抚着胸口顺了一会儿气,这才对着阮兰芷又道:“少夫人可还记得前两天咱们刚搬到西郊这处院子的时候,路上见许多王公大臣在护龙河畔建轩馆的事儿吗?”
“那些轩馆,正是为今天准备的,今天是八月十五的正日子,河边热闹极了,大家都说今年的八月十五,朝廷额外投入了许多银子,佳节盛事,千万不要错过呢!”
“梦香说得对,夫人,镇日待在院子里头也没得甚多意思,还不如去佑安寺附近瞧瞧热闹。”一向寡言的梦玉也跟着劝道,现在少夫人不开心,大家都想办法变着花样让她开心起来。
阮兰芷迎着一众人期盼的目光,忍不住垂眸思忖了起来:一个人待在屋里睹物思人的确难捱,她也不好意思成日苦着一张脸让大家都跟着她难受,偏头想了片刻便也应允了。
先前因着哭的厉害,如今阮兰芷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些红肿,梦玉取出沾了凉水的棉巾,拧干了水,轻轻地敷在阮兰芷的眼睛上为她祛肿,另一边红杏和绿萍两个则是伺候阮兰芷穿衣、梳头。
阮兰芷从小就被万老太太娇养着,其后嫁给了苏慕渊也是专极专宠,吃穿用度那都是最顶级、最奢华的。
阮兰芷生得一身冰肌玉骨,雪肤又滑又嫩,稍微在她身上按得重一点儿,都能看见印子,昨夜里阮兰芷喝了那桂花酿,被苏慕渊搓弄的时候叫得又娇又媚,格外的动听,到了后来,苏慕渊没克制得住力道,弄了她一身的痕迹。
事毕,阮兰芷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狼狈极了,临了,苏慕渊替小娇妻清洗了一番之后,又上了祛瘀的药膏子,这才搂着她歇下了。
起先阮兰芷自己还没觉得,现在几个丫头伺候她换衣裳的时候,那些个青青紫紫的痕迹,一下子就把在场的人都给惊着了,缓了好半响,梦香实在是看不过眼,忍不住说道:“噯,瞧这些……少爷也太不知道疼惜夫人了。”
“梦香!你瞎说什么呢,少爷那是将少夫人捧在心尖尖上疼爱呢,外面多少有钱公子哥儿都喜欢养姬妾和养外室呢,咱们少爷就一个都没有,这就是我们少爷的过人之处。”绿萍睨了梦香一眼,替苏慕渊解释道。
红杏和绿萍在苍穹院里侍奉了好些年,从来没见过苏慕渊瞧谁有像对夫人那般专注而深情的。
阮兰芷心里装着事儿,也没闲心思管束这两个丫头,只由着她两个拌嘴,因着要出门,阮兰芷也不敢太过招摇,她把平日里苏慕渊送的那些个价值连城的首饰与衣物统统都收了起来,而是改穿旧日里在阮府穿的朴素衣裳,等打扮停当,侍女们又伺候她用了些粥菜,差不多都是正午时分了。
阮兰芷捯饬了一番后,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于是她对几个丫头说:“中秋十五,河边上的热闹也是难得见一回的,既然住的这样近,咱们也去瞧一瞧都有些什么过场才好。 ”
听到阮兰芷发了话,几个年轻的丫头都高兴得合不拢嘴了,一个个跑回下人房去,也纷纷选了新衣裳,又拿了金钗玉饰,一一打扮了起来。
“少夫人,那剑英就先去河堤上,提前给大家占个好位置,你们自去准备、准备。”剑英是个朴素的性子,没什么可捯饬的,她不像剑芳,已经麻溜地跑回房换衣簪花去了。
等一行人捯饬完毕,临到河边的时候,发觉又多了几个穿着寻常衣裳,身手不俗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跟在她们后面,阮兰芷瞧着眼熟,果是曾经在苍穹院的那几个侍卫,只不过如今他们都扮成普通的老百姓,暗中保护少夫人。
这时,河畔已经挤满了看花船的仕女和公子哥儿,鬓影衣香,花团锦簇,丝竹、鼓乐声不断地从河堤上的轩馆里传来,热闹至极。
剑英从不远处走来,对纸伞下戴着幕篱的阮兰芷说道:“前面河堤第三个小棚就是奴婢为夫人占的地方,茶水糕点、瓜果都已准备妥当,少夫人过去喝点茶,歇一会儿,想必□□表演的花船队很快就来了。”
阮兰芷闻言,略略点头,于是一行人正举步朝那小棚去,走到半路,忽闻大量的、整齐划一的铁蹄之声从佑安寺大门处传来。
阮兰芷偏头一看,此时竟有大队骑兵走在沿河道上,他们一个个身着胄甲,威风堂堂,等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些前导骑兵的后面还有两队一百来人的男女仆从,这些人一个个穿戴精致,金银珠翠,鲜衣华服。
等仪仗前导过半,又是小队士兵,其中为首的举着一面赤朱色大旗,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周”字。
伴随着鼓乐声之后,沿河道上出现了几个穿着锦绣华服的女子和男子,他们有的坐马车,有的坐着肩與,而阮兰芷离开苏府当日,堵在巷子口的周庭谨也赫然在列。
今日周庭谨骑着一匹高头白马,神色冷峻地走在一辆宝马华盖的车旁。
在这些香车宝马的后头,又是一队侍女与小厮,紧接着还有一队骑兵。
这时,护龙河畔的游人众多,见队伍豪华,纷纷抢上前观看,当头一队骑兵见游人蜂拥而至,赶忙下马,领头的将领一声令下,身后骑兵纷纷扬起鞭子与尚在鞘里的长刀,呼喝着驱赶游人。
有那动作迟缓一点儿的,立时就被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到了身上,他们一边躲避,一边捂着伤口哀哀呼痛。
“我当是谁呢,排场这样大,都赶上皇帝了,哼!原来是周相。”剑芳见那骑兵打人,心中有气,忍不住嗤笑一声,冷冷说道。
红杏怕她惹事,反倒害了主子,于是拉了剑芳一把,说道:“周相乃是当朝的国丈爷,自然仪仗非凡,底下等皇上来了,热闹更大。”
这厢话音刚落,只闻一声号令,将士们四散开来,他们用力鞭打推搡着老百姓,硬是赶出一大块空地出来。
这时,采女们用锦缆将马车到轩馆前十来丈的距离团团围住,临近河堤红色轩馆处跑出一伙人来,他们肩上扛着一卷厚厚的红色锦绒毛毡,几人合力在河畔草地上铺开,那锦绒毛毡一路铺到马车脚下。
这毛毡的作用,自然是让那宝车里的贵人下来的时候不会踩到河边的泥土和草屑。
仆从掀开帘子,只见马车上面坐的是两个宫装贵妇,等小厮跪趴在地上充当人凳的时候,周庭谨走到贵妇的身边,亲自扶她踩着那人凳走了下来。
先出来的妇人穿着宫装,生的容光照人,面如银桃,年纪在四十边上,正是周相的正头夫人,周桃儿、周庭谨以及周妍儿的生母张氏,跟着她身后下来的,自然是周相最小的女儿周妍儿。
两个月前周妍儿才刚刚嫁人,于八月初一的时候请封了诰命,现在她也是穿着宫服,梳了个妇人头,上面缀满了宝石珠翠。
周庭谨和张氏、周妍儿被一众仆妇与骑兵们簇拥着走在毯子上,这时,又有一辆宝蓝色的朱轮宫车驶了过来,侍卫们上前掀了帘子,只见里头端坐一男一女,男子年约五十,穿着带有仙鹤图样的宰相朝服,蟒袍玉带,通身贵气,五官儒雅,颇具气势。尤其是那双眼睛,好似能看穿人心一般,叫旁的人不自觉地回避他的目光。
不消多说,此人正是权倾朝野的周相,周士清。
在周士清身旁,是一个穿着绣蝶戏百花图样的红色薄纱,里头是水影红绣鸳鸯的裹胸,下着杏黄底金线绣牡丹百合裙的女子。
该女子身段妖娆,领口开的极低,胸前的两团险险地围在裹胸里,简直叫在场的男人们大饱眼福。
女子从身形看去约略二十余岁的样子,她头上戴着点翠镶红宝石头面,手持一把绣仕女团扇掩着脸儿,如今正亲密地偎在周士清的怀里。下车的时候,周相也不知同这俏人儿说了什么,那妇人笑的花枝乱颤,两大团儿频频往周士清的胸膛上蹭。
这时,人群里议论纷纷:“这是周大人新抬的第九个姨娘,诶,相爷明明与正头夫人一道出游,竟然还与姨娘同坐一车,啧啧……还真是毫不掩饰地蜜意怜爱啊。”
另外一个人听了又接茬道:“你可别说,这小娘子还颇有些手段,听说她本来是某青楼里名不见经传,送往迎来的小女支,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周相看上了,那九姨娘似乎比周大人的一双大儿女年纪还要小些……”
阮兰芷看着那些精工雕刻、异常奢华的轩馆,不由得颦起了眉头,这周相不过是一日出来游玩罢了,如此大肆地耗费财力和物力,大摆派头和排场,显然有些太过招摇了……
她看了片刻,不由得低头叹息,就在此时,阮兰芷感觉周庭谨的目光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她吓得赶忙缩了缩脖子,将自个儿藏在了剑英的身后。
虽然此时阮兰芷头上戴着幕篱,穿着也甚为普通,且又有人帮她撑着纸伞遮阳,可她那身段儿也的确惹眼,阮兰芷生怕被周庭谨认出来了,下意识便往人群里闪躲。
幸好就在阮兰芷内心忐忑的时候,周士清揽着新纳的九姨娘,踩着绒毡往那彩漆描金、华丽非常的红色轩馆处走,后面一众美娇娘与仆从们簇拥着,紧接着鼓乐声大作,笙箫丝竹声四起,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波接一波的红涛绿浪一般,把这几位大人物统统都围在了中间。
这时,周妍儿回头,朝着落后了她们几步的周庭谨叫了一声“哥哥!”,周庭谨蹙了蹙眉头,很快就把视线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