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兰芷见薛锦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儿, 便也跟着严肃了起来:“珍表姐有话就直讲吧, 咱两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莺莺, 我知你同思娇还有李姨娘的关系不大好,可现在她两个的日子也不好过, 尤其是思娇, 她恐怕没有几天好活了……”薛锦珍打小就不喜李姨娘和阮思娇, 可不喜欢归不喜欢, 叫人眼睁睁地看着曾经鲜活的花儿日渐枯萎, 她又何尝忍心呢?
既然开了话头, 薛锦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一股脑地把这两个月以来发生的事儿给说了出来。
先前说过, 腊月二十四日交年节那天夜里,周莲秀将阮思娇送到宫里,足足待了五、六天才被放回来。
年轻貌美、身段妖娆的姑娘谁不喜欢?自此之后,周士清食髓知味,频繁地将阮思娇接进宫里,玩上个一天一夜才放回来。
周莲秀和苏宁时为了自保,对阮兰芷经常进宫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就在苏慕渊趁夜攻入京州的那天夜里, 阮思娇还在床上伺候着不止一个男人,以满足周士清的特殊癖好。
只不过因着次日便是正月初一,众人要在金銮殿举行大朝会, 这可是马虎不得的大事, 故而大家玩到后半夜也就各自退下了。
然而阮思娇才被人亵玩了一通夜, 送回苏府囫囵觉还没睡多久, 苏慕渊就率兵攻进城发动宫变了,其后周士清惨死不说,他的那些个子嗣、妻妾、党羽也统统被杀了个精光。
好在这把火还没来得及烧到老威远侯府,苏慕渊只留了一句“把城守好,剩下的等曜帝自己回来整治。”便急着出城接他的小娇妻去了,周莲秀母子也因此逃过一劫。
如今老侯府在京城里可真是太尴尬了,府里的正经主子都与周贼有血缘关系,可偏偏也是天策大将军的亲属,这苏慕渊倒好,将人杀干净之后立即甩手走人,而剩下那些善后的人压根就不知道该拿这两母子怎么办。
只不过躲得过初一,却未必躲得过十五,就算苏慕渊不亲自制裁她们,可难保接下来归位的尉迟曜会放过她们,周秀莲因着此事愁得几乎一夜白了头,而苏宁时的咳疾也越发严重了起来。
苏府就在苏慕渊带来的阴霾中,度过了一整个年节。
毕竟这阮思娇也不是个蠢的,她早就看出周氏母子与苏慕渊一直不睦,加上这位天策大将军又是个出了名的心狠手黑,指不定等苏慕渊下次回京的时候,就是这两母子的丧命之时……
而她阮思娇可就不一样了,她好歹也是将军夫人的庶姐,加上薛泽丰表哥在西南边打仗的时候屡立奇功,成了当今圣上不可或缺的臂膀,这样好的身份,她为什么要被周氏母子所拖累呢?
思来想去,还是尽早脱离苏府这个淤泥潭才是上策。
自从周桃儿死后,曜帝的后宫形同虚设,这一切又让阮思娇忍不住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她阮思娇虽然已非完璧,但好歹生得花容月貌,身段窈窕,前些时候又在宫里学了不少伺候男人的手段……
那些无趣的大家闺秀哪里懂得床笫之间的情趣呢?
阮思娇坚信,只要给她接近曜帝的机会,她定然能叫曜帝离不了她的床榻!
打定了主意之后,阮思娇收拾好细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苏府,虽然周莲秀和苏宁时这两母子一直都瞧不上她,可眼下时局大变,他们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自然是随她去了。
刚刚出了正月十五,周莲秀和苏宁时就被尉迟曜以连坐的罪名关进了大理寺,虽然没有再一步的惩处,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两母子怕是要被□□一辈子了。
另一边,本来阮府这个京城有名的破落户出了个侯夫人是极有面子的事儿,可阮兰芷已经失踪了大半年,轩哥儿读学又不争气,因此老太太自然而然地就将主意打在了刚刚回府的阮思娇身上。
有道是:人生分已定,富贵岂妄来?老太太算盘打的虽然好,可有些事儿一旦发生了,那真真儿是挡都挡不住。
阮思娇回到阮府不过几日,就开始害起口来,那一日,她同李姨娘、阮仁青三人正坐在桌前安稳地吃饭,可后来一闻着菜里的油星味儿就没了食欲,那欲吐不吐的样儿看得李姨娘直皱眉:“……娇儿,你这是怎么了?”
“……你该不是怀了吧?”
一句话把厅里正在吃饭的三个人都吓得没了胃口,李姨娘差了梅画赶紧上东巷口请了个老大夫来看诊,那老头儿替阮思娇把完脉之后,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接着慢悠悠地说出了叫人难受的事实:“思娇小姐无任何病痛而显滑脉……自然是有喜了。”
阮仁青闻言,直接吓得个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久久没有回神。李姨娘则是面色发白地一把拉过老大夫,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马大夫,你走出这道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当省得!”
在大宅子里,总有许多腌臜事儿,也有那些明明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却已经把肚子搞大了的情况,阮思娇不会是头一桩,也不会是最后一桩。
“夫人多虑了,这毁人名声的事儿,老夫是不会说出去的,你们便放心吧!”那老大夫头发胡子都白花花的,也是半个身子踏进棺材里的人了,他历尽沧桑、阅人无数,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比起这神色慌张的一家子,他显得淡定多了。
“那便多谢马大夫了,只不过……可否请大夫配一副滑胎用的汤药呢?”听到马老头儿这样说,李姨娘也就放心了,阮思娇往后还得嫁人,她腹中的胎儿自然不能留。
“若想滑胎也不是不可以……”马大夫闻言,又觑了躺在床上的阮思娇一眼,方才缓缓说道:“不瞒夫人说,小姐也太不知节制了,她怀上胎儿之后,又频繁与人行房事,身体亏损得厉害,老夫方才查过脉象,小姐已有小产的先兆了……”
实际上马大夫说的还算轻的,那阮思娇眼皮浮肿、面色蜡黄、瘀血内阻、气虚下陷,俨然是纵谷欠过度导致的,她的身子已经亏了根本,若是这时引产,只怕往后再也无法生育。
“如今小姐体内的胎儿还不足月,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倘若这时候打掉胎儿,恐怕小姐身体熬不住,加上滑胎药乃是活血的烈药,小姐恐有血崩之虞……”
“以老夫之见,不如小姐先把身儿养好了,过一个月再喝这药也不迟……”那马老头儿跨出门槛前再三强调,先保住身体才能成事。
反正肚子里这块肉才刚刚一个月,看上去也不显怀,再等上个把月倒也是等得起的,加上阮思娇底子也不差,说不定不出二十天就养好身子了呢?
因此梅香院上下将阮思娇怀孕的事儿瞒得严严实实,她自己就躲在房里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本以为这些事儿再过上大半个月就能悄无声息的解决了,谁知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阮仁青的新继室小赵氏竟然闹到梅香院里来了。
先前说过,赵慧被老太太赶出府之后,赵家又巴巴地重新送了个旁系的姑娘配给阮仁青做续弦,这小赵氏鲜嫩妍艳,极有手段,文姨娘、曾姨娘甚至是方姨娘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文竹、银杏,你两个去把床上那个败坏门风的蠢货给我拉下来!”这小赵氏带了不少武孔有力的仆妇,她可不像赵慧那样心比天高,小赵氏自小就生长在赵家,上头说什么便是什么,绝无二心。
李姨娘见状吓得花容失色,她两个箭步走到床畔,想要拦着文竹、银杏两个丫头:“啊!太太这是做什么?”
那小赵氏闻言,只是冷冷地剜了李姨娘一眼:“我做什么?哼!李艳梅,你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
如今这阮府上上下下遍布了苏慕渊安插进来的眼线,那天马大夫前脚刚走,就有人将阮思娇有了身孕的事儿报给小赵氏听了。
却说赵家子弟遍布天下,其中不乏顶尖的消息、情报收集者,但凡京城有个风吹草动,不管主子在哪儿,只怕都能一手掌握。
自不必说,今天这一出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授意的。
“你们松手!快松开她!”拉扯间,李姨娘回头来朝着小赵氏求情:“太太,娇儿她……她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她前几日寒邪入体,感染风寒,若是有什么得罪太太之处,贱妾先替她赔个不是。”李姨娘一边求饶,一边不着痕迹地给梅情递了个眼色,叫她赶紧躲出去找老爷来救场。
“呵,她折腾不起?那怎地还同人有了首尾?苏家的三公子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药罐子,且阮思娇回府的时候口口声声地说苏三没碰过她,那你倒是同我说说,这蠢货肚子里头到底是谁的孩子?”小赵氏也不跟李姨娘绕弯子,叫了两个粗实婆子把她拉开,继而开门见山地将阮思娇的丑事给抖了出来。
提起这个事儿,李姨娘也是恨得要死,虽然阮思娇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好歹也放在跟前教养了这么些年,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至于阮思娇肚子里到底怀了谁的种,李姨娘也是旁敲侧击好多回了,可这死丫头就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恁是一个字儿也不肯透露。
实际上,李艳梅倒是冤枉了阮思娇,那些天在宫里,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实在是太多了,甚至有几个还是西域国家来的棕皮肤、绿眼珠的异族使节,就连周士清都同她来过好几回,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她哪能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如今周氏一派倒台,谁会傻到同周贼有所牵扯?又不是嫌命太长,阮思娇自己也希望早些弄掉这“父不详”的累赘,只不过是身体情况暂时不允许罢了。
虽然阮思娇心中已经有了成算,可眼下的情况总得应付过去不是?
病中的阮思娇本就羸弱,被两个丫头连拉带扯地拖下了榻,她倒也不挣扭,只匍匐在地上、膝行到小赵氏的跟前,眼里的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落下:“太太您有所不知,我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儿,也是迫不得已啊。”
“那苏府……简直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我在府里不过是个夹在中间、两头受气的可怜人罢了……”
“周莲秀同周贼虽是兄妹,可他两个向来不睦,加上公子他因着身体不好,脾气十分暴躁,我不过是个妾室罢了,母子两个打骂我泄愤也是家常便饭。”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阮思娇这大半年在苏府里的确过的十分艰难,忆及那些在魔窟里的日子,阮思娇一番话说下来倒也是真情流露。
李艳梅见阮思娇哭得那样可怜,趁机说道:“娇儿受了这样大的罪,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我人微言轻,又有什么办法呢?……若是娇儿有什么得罪太太的地方,贱妾先在这个陪个不是。”
“前几日大夫来给娇儿诊过脉,她身子亏损的厉害,可禁不起折腾,娇儿毕竟也是您的女儿,太太总不至于把人往绝路上逼吧……”
李艳梅这话说得就有些诛心了,她话里的意思便是:若是今日阮思娇有个好歹,都是小赵氏害的。
只不过李艳梅倒是错估了小赵氏心狠的程度,赵家子弟可不会因为一个内宅妇人的一、两句话就违背主子的命令。
后来小赵氏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将阮思娇的手脚俱绑在床柱上,强行掰开阮思娇的小嘴,生生地将那打胎药给灌了下去——
……
“那碗打胎药喝下去,思娇她……” 说到此处,薛锦珍突然就没了声音,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阮兰芷正要接话,这时,一只大掌掀起帘子,刻意压低的男声说道:“思娇表妹喝了那碗打胎药之后,便昏厥过去,□□一直流血不止,那小赵氏也是个心黑之人,叫了好几个人守住梅香院,不许人进出,后来思娇表妹血崩的情况硬生生地拖了大半日才叫表舅发现了……”
阮兰芷和薛锦珍闻声回过头来,说话之人正是刚刚从琼林苑回来的薛泽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硬挤进来的张宗术。
突然进来了两个大男人,原本宽敞的轩馆显得窄仄了起来,阮兰芷和薛锦珍赶忙站起身来:“哥哥,你看我把谁请来了?”
薛泽丰按捺住心潮澎湃,只是朝阮兰芷点了点头:“莺莺……好久未见,你……你过得好吗?”
虽然薛泽丰表面上瞧着还算平静,可他略微失声的语调,以及拢在衣袖里攥紧的拳头,种种迹象、无一不泄露了他此刻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