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发现叶不回有异的是伺候他起居的侍女青果。
她服侍这位大人物已有两年多的时间,叶大人身系苍生命脉, 位高权重, 就算那些有头有脸的修仙大能都要对其礼让三分。刚开始时青果着实紧张得手抖腿软, 她只是一个最平凡的少女, 那些修行的弟子都是她只能仰望的云端, 更别提像叶不回这样的世间巅峰。
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自己仿佛掉进了幸福窝,这位大人不但好说话, 衣食住行也都不用她操劳,自己拾掇得一尘不染,连茶都喜欢自己煮, 她一日三餐送到就完成一天的工作了, 清闲得她都手足无措不适应了。
然而今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首先是呼门不应, 按理来说每天的这个时辰叶大人已经开始处理公务了,这两年半以来从无例外, 自律到令人发指的他没睡过一天懒觉。
她知道叶大人好说话, 从来不生气,便也不怕惹得他发火, 反而担心他不应声是出了什么事。她手足无措的抚着门扉轻轻用力,结果竟然将之推开了——门没有锁。
屋内一片狼藉,从小轩窗外卷进的风吹得纸张满地, 小桌、矮几和凳子都被撞得歪歪斜斜, 琉璃玉的花瓶触地碎成一块又一块, 沾染着斑驳的血迹。
屋内的人安安静静的偎坐在墙角, 干涸的鲜血已经糊满了右手手心。
“天啊, 叶大人您没事吧?!”青果紧张得破了音嗓,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叶不回身旁,拉过叶不回的手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叶不回受惊一般猛地缩回手,他听不见、看不见,只能凭着温热的气息辨别到身旁有人。他无神的凤眸移向有人的方向,摸索着抓过那人的一只手。
这个人一直在说话,有温热的气息断断续续出现,可惜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这个人的手柔若无骨,手骨很小,一摸便知是女人的手,叶不回心里有了数,多半是天亮了,青果伺候他梳洗来了。
叶不回捉着这只手腕,令之手心向上,微微蹙眉忍着划伤的痛一笔一划的写字,“去请净隐。”
青果匆匆抽手离开了,叶不回抱膝在原地等着,着实不敢乱动了。他昨晚太渴想要喝杯水,打破玉瓶划伤了手,现在地上不知有多少碎瓷片。
他等了约莫有一刻钟,便有人打横将他抱起来,然后他落在了温软的地方,背后微微塌陷下去,叶不回凭借着触感猜测是那人把他抱上了床。
净隐蹙眉望着一脸懵懂的小师弟,伸出五根白净得跟葱管似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却连眼睛都没移一下。
他又试探着唤了一声,“曦昭?”
叶不回仍旧像根木柴似的躺在床上,他十分难以适应自己目前的处境,导致他很没有安全感一直放松不下来,净隐甚至怕他再这样绷下去会手脚抽筋。
他长叹一声,轻柔地拉过叶不回的右手,一笔一划的在上面写道,“你别怕,师兄会替你想办法的。”
叶不回咬了咬下唇,他自己看不见,便下意识的以为别人也看不见,脸上流露过的一丝失望却没能逃过净隐的眼睛,那是期待落空后的神色。
净隐皱眉,他的小师弟越来越让他看不透了,他在期待什么?
叶不回很快调整好情绪,反手翻过净隐的手,在他手心上写,“师兄,江北城的阵法我已经修补好了,你记得收起来。以后我没办法再帮你们了,你送我去广寒镇吧。”
广寒镇,名字取得犹如仙境,实则荒芜得地广人稀。那是毗邻极寒之地的边陲小镇,受极寒之地影响,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寒冷,就算三伏暑天也在漫天飞鹅毛大雪。
据净隐所知,叶不回这六百多年来从未去过广寒镇,他为何突然提起来那里?
净隐想了想,在他手心写,“你先养好身子,别胡思乱想,留在这里师兄能照拂着你。”
他替叶不回拉上被子,仔细掖好被角,叶不回突然伸出手来胡乱抓了抓,没抓准方位扑了个空。净隐默默把手递给他,叶不回草草划了几笔,“水。”
净隐续了三杯茶水叶不回才喝足,他侧身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睛,一夜未睡让他本就孱弱不堪的身体再熬不住,他很快就沉沉的半昏半睡过去。
净隐目光落在满地狼藉的纸张上,他撩起襟袍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将散落的纸归拢整齐,从中挑出那张叶不回叮嘱过的阵图,其他密密麻麻写满计算过程的纸放在案上用镇纸压了。
叶不回的书桌整理得很整洁,虽然笔墨纸砚堆了很多东西,但都摆得井然有序,一目了然。净隐很轻易的就被一本厚厚的册子吸引了注意,那本册子蓝封上空白无字,下角却微微卷翘泛黄,不知被翻动过多少次。
净隐坐到椅子上,拿起册子手指一划开始翻阅。
他表情逐渐沉凝下去,指腹轻轻挲磨着每一页里都会出现的“春雪”二字,这是那个曾经跟在小师弟身边的男人的名字,两年半以前不知所踪,小师弟也从来没有再提起过他。
净隐本来还在警惕那个白春雪,他隐约觉得他会拐走自己的小师弟,后来他消失了自己才放下心来——小师弟还是孑然一身,他还是只有自己。
可是如今看来,他一厢情愿得太过可笑。
“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这就是叶不回想去广寒镇的原因吧?自己苦守多年他冷漠以对,却对一个相识不过一个月的人一往情深?
自己究竟算得了什么,为了叶不回,他由爱生恨,由恨生怖,他就像在暗夜中滋生出的魔鬼,再也不是干净纯粹的净隐,可是那个害得他痴狂入魔、坏事做尽的人,凭什么还不染纤尘?
既然得不到,那就把他彻底的毁掉,让他知道自己的痛,自己的苦,自己的恨。
净隐微微勾起唇角,眼白之中逐渐爬上蛛丝般的血丝,眉心一点妖异的血红火纹一闪而过,那本诉说无尽相思心事的手记凭空消失,连灰烬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