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夜,微拂的风中也尚带着一丝残留的闷热,湿热而压抑的让人迟迟难以入眠,房间中间的大床上,被子下的少年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终于放弃地睁开双眼,慢慢地掀开被子溜下床,赤脚贴到微凉的地板的那一刻,舒服得让他不由主地微眯起眼轻哼出声,唇边绽放出淡淡的笑意。因为从胎里带的心脏病,谨小慎微的母亲不许他用空调,怕的是低温环境加重他本已脆弱的心脏的负担,夏天就成了聂庸最难过的日子。可一想到正当壮年的父母因自己的病早早地白了头发,聂庸咽下所有的不耐,体贴地顺从母亲的心意。只是,真的是太热了啊。即使是偷偷打开了所有的窗子,微风连白纱窗帘都难以吹动,闷钝的空气让他的心脏仿佛压上了重物,隐隐的难受。抓过一件t恤套上,聂庸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月色怡人,深夜的聂家大宅静的听得到虫鸣。这里本是聂家的祖宅,半边山林都是聂家祖传的产业,安静隐秘。自聂庸出生后,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聂家夫妇就携全家搬了回来。走在林荫小径上,聂庸轻轻地叹了口气,当年商场上呼风唤雨的聂家夫妇这些年渐渐淡出了商圈,不图开疆拓土,只勉强保住祖传的家业,为得不过是家中病弱小儿能安然长大,这份日夜纠心,忐忑不安,又有谁知。远远地望向父母所居的小楼,月光下影影绰绰,灯早已熄了,想来父母早已安睡。想起宠溺的近乎娇惯自己的父母,聂庸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脚步轻快了许多。虽是生来体弱,可有这样温暖的家人,就算,就算一生如此,又有何妨。生来富贵,父母疼宠,活了十八年平顺安乐,该知足了。聂庸停在秋千架下,畅快地轻笑,笑容点亮了那张平凡而苍白的脸,溢出几分雌雄难辨的清丽。生在聂家,真的该知足了。
“流云,你又不好好休息。”不知何时秋千上坐上了一位白衣少女,长发如墨,杏眼桃腮,朱唇如樱,眼波灵动,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灵气。此刻那少女正偏着头眼望聂庸娇声嗔怨。
“太热了,实在睡不着啊。”聂庸含笑一边答着一边走到少女身后推她荡了起来。
白衣少女回望聂庸怀疑地问“你心脏又不舒服了?”
“不是。”聂庸扶住秋千“坐稳了,别瞎猜。我最近很少犯病了。”
“很少不代表不会。”白衣少女固执地瞪着他,大眼中满是刨根问底的倔强。她本就生的雪颜丽容,这一般表情更让人心生怜爱。
聂庸捏了捏少女的俏鼻无奈地放软声音哄道:“纤纤,我真的很好。”
“真的。”
“真的,十足真金也没有这么真过。”
听到聂庸耐着性子学她一般娇软的声调回答,少女扑的笑了出来,笑容灿烂的如若春天最妩媚的花,如羊脂美玉一般湿润滑腻的俏脸上,两腮晕红,映得整个人娇美可人。眼前美景,让清心如聂庸也不禁一恍神,不由自主伸手替她抚开额前一缕长发。
“流云,你快十八岁了吧。”纤纤站起回转身形俏生生地立在聂庸对面,仰起的小脸上笑容渐敛,神情有几分紧张。
“是啊,过了明天我就满十八岁生日了。”
“这么快。”纤纤喃喃低语,似在回答聂庸又似的自言自语,眼波流转中带着一点迟疑、一点恐惧又或者是一点不舍,复杂的让聂庸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冰凉的小手抚上聂庸脸庞,手指描绘过略薄的唇,挺直的鼻梁,滑润苍白的面颊,小小的掌心停留在聂庸清亮的双眼上,蒙住那双聂家代代相传的单凤眼,纤纤娇小的身躯伏到他的怀中,心中百转千回,苦涩的仿佛幼时尝过的清涩莲子,欲语又止,百般不舍,最终只能化作哀哀的低叫:“流云,流云,你一定会好好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是不是,是不是?”
爱怜地揽住怀中不住颤抖的纤纤,拉下纤纤的玉手,聂庸定定地看着纤纤的双眼,温柔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明了,淡笑道:“你看到了,对不对。是我吗?还好,真的是我。”聂庸长长地吁了口气“真的,还好是我。”清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放下心的欢喜,一向淡然的神情也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欣喜。“纤纤,别为我伤心,你瞧这不是很好吗?还好是我,不是他。聂家交给他,大家可以放心了,这不是很好吗。”
“可你呢?你怎么办?前十八年他已经拥有了你没有的健康,他可以活得姿意而放肆,可你呢,你日日活在随时病发的恐惧之中,你不敢剧烈的活动,不敢有激烈的情绪,甚至连笑都只能收敛压抑。流云,凭什么你要这么委屈,这不公平,这不公平。”纤纤不再掩饰地哭叫着“这不公平,流云,我不要你死,为什么死的不可以是他。”
“是呀,为什么不可是他。”纤纤泪洗过的大眼闪过一丝怨恨,失神的喃喃低语飘荡在寂静在花园中,如若深深的诅咒。
“纤纤,别这样。”聂庸大吃一惊,用力握住纤纤的肩,直视着她的双眼,坚定地说道:“寿由天定,纤纤,天定由他活,我无怨。”
纤纤垂首低泣:“聂氏双生子,生来命不长,共存十八载,福寿独人享。凭什么,同胎而生,他却要享尽你的荣华,流云,他为人,你为鬼,他享的是你的寿,你怎会甘愿,你又怎能甘愿。眼见他娶妻生子,一生荣宠,安逸富贵,你却只能化作孤魂,守在这聂家老宅,眼见着众人将你遗忘,就连那享了你的寿的人,连你的名字也渐渐记不起来。流云,流云,你受得了这日日夜夜无穷无尽的孤寂吗?”纤纤拼命摇着头,泪珠飞溅“流云,你不要傻了,没人会感谢你的奉献,所有的人会慢慢的将你遗忘,最后只剩下你守着这栋老宅,孤孤单单地做着地缚灵,永不得解脱。天地独绝,这份苦你不会懂的。”
“纤纤——。”缓缓地将纤纤拥入怀中,聂庸目中渐湿。
“流云,我不要你受这份苦,绝不。”纤纤仰起被泪水打湿的小脸,那清灵妩媚的双眸坚定异常“聂家双生子争寿,不到最后一刻,谁生谁死天也难料。流云,只要死的那一个不是你,我管他是不是天定。流云,我不要你死。”
抱紧如若风中百荷的纤美娇躯,闻听那句焦虑悲切的低喊“流云,我不要你死”。早已看淡生死的聂庸也不由得心中一热,仿佛一道电流通过,酥酥麻麻的纠紧心脏,低下头轻吻纤纤的鬓发,抑下胸中满溢的爱怜温柔,悠悠的开口“纤纤,你后悔吗?”闭上眼,狠下心,聂庸打破了十年的默契,清洌的声音飘忽的仿佛从九天外传来“从小到大,你固执的叫我流云,明知我不是那人,你还是一口一个流云,我和他很像吗?纤纤,你后悔了吗?你恨他忘记了你,还是恨他将你孤孤单单地留在了这里呢?”怀中娇躯渐冷,聂庸按下心中叫嚣的不舍与心痛,紧闭双眼,硬下心肠继续说着:“当年,你就是这般吧,看着他娶妻,看着他生子,看着他一点一点将你遗忘,看着他将你独自弃在这诺大的祖宅一去不返。纤纤,心中可有恨。是了,你怎会不恨,可纤纤你可想过,你恨的是聂家的诅咒,还是恨他的薄凉。纤纤,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么久了,你还没有看清吗,不是他抛下了你,是你的怨束缚了你。”
白生生的小手慢慢地推开聂庸,一步一步离开拥紧她的怀抱,离开曾将她从无尽的孤寂中拉出的淡淡温柔。纤纤,暗哑地开口“你还是知道了。”小脸满是落寞,苦笑着“十年不变的容颜,你又怎会看不穿,倒是我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