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坐在景山上的亭子里,八月的风穿梭在四周,风里送来的是八月的桂花香,甜而不腻的味道,坐在高处,往下望,是一片中秋的灯火,映着这红墙黄瓦,乾清宫里是中秋的晚宴,觉得那里又闷又压抑,到处都是伪装的笑意,就让小雪和德妃知会一声,独自来到这景山.
前几日从塞外北巡回来,就到了中秋.习惯了那近两个月自由自在的生活,又回到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不免有些惆怅和难过,一路上仍想着蓝天,白云,绿草,骏马的画面,还有那两只苍鹰,在天穹下翱翔,但很快又是这厚厚宫墙,冰冷石板的紫禁城.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宫里张灯结彩,可是我却丝毫没有那节日的喜悦,人前努力勾起嘴角,不免有些累人,现在没有人的时候,只想把心底那笼悲伤释放.
抬头看天,漆黑的夜幕,圆盘似的月亮在天边发出皎洁的光,却显得那样惨白,就像它也在这一片宫墙上孤独,静静洒下来,照着我,却是一股寒冷,努力缩进身子取暖,用手臂环住自己.这几天德妃一直跟我提婚事,说是这几天就把日子定下来,原本以为自己会去再争取些日子,可是我却没有,只是笑着告诉德妃一切随了姨娘,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得那么怯弱,在脑子里想过无数次反抗的场景却被我妥协了,我不想做个认命的人,可是我又做不到不认命.
凄凉如月,月盘里是那一张张笑脸,我看到爸爸、妈妈和我的死党,还有他.最近总是那么想他,三年了竟还没有忘记他,却不知道我早已把他深埋在心里.
他让我学会勇敢,学会自尊,他告诉我一切都要自己去争取;他教我学会打架,他说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他教我打篮球,教我在操场上学会用篮球发泄自己……一切的一切,记忆竟是那样清晰,我知道自己和他不是爱情,可是他教我学会的反抗、争取,为什么最后我所作的只是认命,不敢相信自己竟是那样懦弱.
风吹过,一阵寒冷,再次缩了缩自己,看着月光,以往的万家团圆,可是现在只是留我独自一人,以前和爸爸一起在阳台上赏月,然后一起吃月饼,我最爱吃的莲蓉,甜而不腻的芳香,靠在爸爸肩上,他跟我讲他和妈妈的初恋,听得出神了便睡了,有时候小姨也会和我们一起来过,我会缠着小姨唱歌,她会唱各种歌谣,轻轻的,甜甜的……
记忆一点点随风涌现,泪水渐渐模糊双眼,月光在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银白,身上寒冷,心里是一片落寞,把头埋在膝盖里,任泪水滑落,想起他说过的女孩子不要轻易哭,可是却怎么也忍不住.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突然,声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便抬起头来,眼前竟是一双明黄的靴子,穿着明黄绣着龙图的龙袍,康熙正站在我面前,他的眼神深邃,虽目光柔和却是那么威严,我吓得几乎是摔下来地跪趴在了地上,“皇……皇上……吉祥!”声音有些颤抖.
他看了我一眼,就做到了亭子的石凳上,默了会,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会,“怎么在哭啊?”
才想起还挂在脸上的泪水,连忙用抬起袖子,往脸上胡乱抹了下,又低下头.
“嗯?”他又发了问,这次语气里带着威严,“怎么在哭?”
“回……回皇上……灵儿……想阿玛了……”我赶紧回答,虽然不全是真的,却也有一半是,想古代的阿玛,想现代的爸爸妈妈.
他又看了我一会,灼热的目光一直从头顶射过来,不敢抬头,还是跪在地上,“起来吧.”语气柔了下来,叫我起来.
“谢皇上.”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语气尽量平静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在他面前.
他又从头开始打量我,看了半响,他拍拍他身边的石凳,说,“坐过来.”
“啊?”我愣愣地看着他,嘴里说着,“灵儿……灵儿不敢.”
“坐!”这次他用的是命令,“朕让你坐,你就坐,这儿没别人,没人会怪你.”
我往四周一看,果然就康熙爷一人,再往下一看,这梁公公正站在景山下候着,看来是康熙让他不要跟来.
既然躲不过,也只好硬着头皮往石凳上挪了挪,离康熙稍远的地方轻轻地坐了下来.
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举动,不禁叹了口气,那口气听着竟有些落寞,我转过头,看着他,他眼里不再有君主的威严,眼角的皱纹写着他的寂寞,再一看,在朝堂上叱诧风云的天之骄子也只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
“你很怕朕吗?”他问我,语气里没有了威严,有的只是一丝寂寞.
我摇摇头,看着他这个样子,竟觉得他有些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
“灵儿,有委屈吗?”他问我,语气里满是温柔,就像个父亲关心自己的女儿,心上涌过一阵暖流,眼里竟酸楚起来,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又叹了口气,目光始终盯着前方,“人人都有委屈,朕也有……”
“皇上也有委屈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说着,仿佛是在说给什么人听,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朕八岁登基,一直不能亲政,朕觉得这个皇帝当得窝囊,就总觉得委屈,到后来擒了鳌拜,亲了政,才知道委屈更多,前有三藩割据,后有葛尔丹叛乱,有时候朕觉得当这天子真是有些累了……”他顿了顿,“后来,朕明白了,朕既为天子,这该受的就不叫委屈,天子也要听天命,天命里注定要受的必定要去承受.”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月亮,他的话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心上,“该受的就不叫委屈?”我重复着他的话,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一直反复咀嚼着他的话,似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明白.
“你觉得朕是好皇帝吗?”他突然开口问,却始终没有看我.
“当然是啦!”我坚定地回答他,以往在历史书里就学到康乾盛世,康熙大帝开创了封建王朝的顶峰盛世,不管在民族关系还是社会稳定方面都是圣明之君.
他的嘴角突然勾勒了一下,眼里映着月光,笑得却有些疲倦,“也许朕是好皇帝,可是朕不是个好男人……”他又叹了口气,“朕坐拥天下,却享受不到人间最普通的亲情.朕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看着他两鬓略白,坚毅的唇角勾勒着孤独,也许坐在那个位置上只是高处不胜寒的凄苦,所有人都只看到他的叱诧风云,却没有人了解他内心的孤独,突然觉得或许皇位剥夺了他太多的幸福,也许他要的只是有个女人能真心爱他,有个儿子能在他怀里撒娇,可是,这一切在那把龙椅前都成为泡影.
后来他跟我讲了很多阿哥们小时候的事,他告诉他亲自教太子骑射,告诉我四阿哥小时候的脾气暴躁,告诉我八阿哥的勤奋努力,告诉我十阿哥的草率鲁莽,告诉我十三阿哥小时候的聪敏乖巧,告诉我十四阿哥的调皮却被他罚出一手好字……
他讲起那些,眼里总是映着月光,闪着亲情的温暖,此刻他不再是金銮殿里的帝王,而是一个爱着自己儿子的阿玛,却也明白他虽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却努力想做个好父亲,他把儿子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
静静听他讲着,时而露出他难得的笑颜,我也和他一起笑着,就像一个慈爱的父亲一样和女儿一起赏月.
“皇上,时辰不早了,该回寝宫了.”不知何时,梁九功走了上来,给康熙请了安,毕恭毕敬地请他回去.
康熙似有些不悦,蹙了蹙眉,闷哼一声,“竟扫了朕赏月的兴!”
“皇上恕罪,奴才该死……”梁九功赶忙趴在地上请罪,面上却露着为难之色,“可是……”
在康熙欲再开口时,我便跪了下来,“皇上早些休息吧,时候不早了,灵儿也该回永和宫了,若被姨娘知道,该罚灵儿了.”
康熙见我这样说,舒展了眉,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灵儿,你真像朕的九格格.”
九格格?不是德妃的女儿吗?九格格在我进宫那年便嫁给了佟国维之子,虽没见过她,但也听德妃时常讲起来,看来康熙真是很疼爱她.
“皇上,灵儿不敢和九格格相比.”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慈爱如父,“这宫里也只有九格格能把朕当真正的父亲,可如今也出了宫……”顿了顿,“灵儿,你现在还委屈吗?”
我摇了摇头,“灵儿不敢有委屈.”话一出口,却不知道自己的心,康熙说该受的便不叫委屈,可是这些是我该受的吗?
康熙又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梁九功赶忙跟上,看着他的背影,却愣在原地,月光倾泻下来,照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