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你真是个好人
年纪愈长倒是愈来愈不像话了！
李茹本是受皇后召见进宫，从帝后那儿知道了他们正在为小妹寻觅女婿的事情，于是顺道来见见许久未见的小妹，岂知一来就看到了李兰李蕙抛却所有公主矜持，如同泼妇扭打在一块的荒唐一幕。
李茹听完明月的抱怨之后，对李芷道：「妳放心，我会向阿爷提起的，她们下回应该不敢在这儿撒泼了。如果她们还来，小妹只管告诉阿爷阿娘，别管她们的面子了。」
长姊面上的关心之情极为殷切，李芷只好点点头答应。
李茹包扎得极为仔细，确认了不会轻易碰落之后，嘱咐道：「伤好之前不要碰到水，会落下疤的，明白吗？」
两个婢女都清楚李茹这话实际上是说给他们听的，轻波沉静颔首，明月则再三保证不会让李芷的右手碰到水，哪怕是一根寒毛。
处理完李芷的伤口之后，姊妹俩便闲聊起来，李茹没敢让李芷知道她在群臣口中被传成什幺样子了，只问了她有没有什幺心仪的郎君典型。
李芷一瞬间想到了徐恕，嘴上但仍道「没有」，为了避免长姊看出什幺端倪，她尽量自然地问道：「霖儿今日怎幺没来？」
长孙霖是李茹的长女，今年才八岁。
「她昨日做错了事，我罚她闭门思过。」李茹谈及长女，似是想到了什幺，面上掠过一丝阴影。
李芷对他人的情绪波动特别敏感，儘管李茹的异状只是一剎那，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忙问：「姊姊怎幺了吗？」
李茹淡淡地笑，「不，没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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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姊姊来过之后，李芷的心情非但没平复，反而因为两个姊姊的撒泼变得更纠结了，被瓷片割伤的食指也不时一抽一抽地疼着，简直不能再糟。
她们离去之后，李芷用过了午膳，便继续将自己缩到今早沉思的角落，浑然不知明月曾与轻波私下商量了一阵，换了男装偷偷出去了一趟，等到她发现时，明月已带着她的五哥李钰和魏涵之来了。
李芷还没来得及诧异，李钰便自己道出了来的目的，脸上带着她这些年来熟悉的热切，「小妹，子容说今日要替我看看这幅墨宝是不是王逸少的真迹，妳也一起来吧！」
他说着并小心地扬了扬手中的绢纸。
王逸少？真迹？
李芷一头雾水，愣是没听出鉴定字画和自己有何关联。
魏涵之笑着道：「臣听闻公主常与圣人一同品鉴字画，对王逸少的笔墨十分熟悉，因此想与公主独自讨论一番，才好下定论。」
接着又转头对正乐呵着的李钰道：「能否给我和公主一些时间，交流对于王逸少的认识，毕竟一时之间不好评断这幅画的真伪。」
李钰不疑有他，忙不迭点头，「当然当然，你们慢慢来，我知道这不好说的。」
他就是不想让同样作为王逸少狂热者的阿爷知晓，半途把字画要走，才私下託了魏涵之帮忙鉴定，如果真是真迹……呵呵，肯定会让阿爷羡慕死。
明月适时插话，「晋王殿下，婢子备了茶点，请您到另外一处暂作休息。」随即带着李钰走了。
话说李钰走到一半，突然觉得他将外臣和未出嫁的小妹一同留在宫中好像有哪儿不对，但低头看了眼手中得来不易的宝贝，他决定抛开心中这一点疑问。
「公主，婢子先退下了，若有吩咐可唤婢子，婢子就守在外头。」轻波道了声，在明月领着李钰走之后，也跟着退出门外，留给两人一个不受干扰的空间。
李芷一时半刻想不明白，到底为何他们要让她和魏涵之单独谈话，魏涵之便问道：「公主，臣上回在曲江亭看到妳，妳和师兄一事……」
李芷立马明白，他这是要来问上巳日的事情。
他说了要帮忙她，又提供了徐恕的消息，关心这些也是正常的。
她语气歉疚，「真是对不住，明月都向我说了，你曾对她提过，在杏林更容易遇到徐将军的，但是我却去了流觞曲水宴，我实在不好拒绝崔姊姊……」
「没事，臣也没料到，师兄竟然去了流觞曲水宴，幸好公主没因我的话而扑了空。」魏涵之面不改色地问道：「崔姊姊是……？」
听他问起崔杜若，李芷不疑有他，把崔杜若恰巧救了自己，又邀了自己去流觞曲水宴的经过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这下魏涵之总算明白，本该是陌生人的崔杜若和李芷为何那日会肩并肩亲亲密密地坐在一块儿了。一思及崔杜若，他便觉得浑身不痛快，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崔杜若，「那幺，公主又是为了何事烦恼？」
魏涵之问得直白，李芷怔了一下，低声道：「你、你知道啊……是明月说的吗？」
「她只对臣提了，公主自从上巳节归来之后，看来有些消沉而已。」
可见明月是见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开口，才去找了魏涵之来吗？
李芷垂着头捏了捏裙子，内心挣扎着要不要，或许更应该说是敢不敢对眼前的男子道出自己的心事，好半晌没出声，魏涵之也没说话，週遭霎时静谧下来，甚至连两人的每一次呼息都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李芷心想，自己那幺久没出声，魏涵之会不会感到不耐了，于是忐忑地瞥了眼魏涵之，结果抬头却是觑见一对沉静如水的眸子，正专注地望着自己，恍若她如果一直不开口，他便真能等上整整一日，甚至是更长更长的时日似的，令她有些躁动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那种沉静与轻波有些类似，可她又清楚感受到，这两者是有分别的，至于是什幺分别，她也说不上来。
她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启口，「……那日我在曲江亭，听说了徐将军喜欢崔姊姊那样的女子。」
「而崔姊姊也说了，她去流觞曲水宴，有一半是为了心仪的郎君而去。虽然我不知道崔姊姊心仪的对象是不是徐将军，却也觉得他们两人十分契合，无论是外表，或是性子，倘若他们成了一对，肯定会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吧！」
「我虽倾慕徐将军，但是也同样喜欢崔姊姊，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人，所以我不知道究竟该怎幺办才好……」
儘管她是兄弟姊妹中最受众人宠爱的一个，可她有自知之明，比起三个公认为美人的嫡姊，她的相貌并不十分出众，也没有什幺才华可言，无论在哪方面，她都是比不上崔杜若的。
可她也不好向轻波明月说出这段心事，因为她们俩曾为了她张罗忙碌，她怎幺又好意思说出这些话？
李芷扬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徐将军与崔姊姊成了一对，也是美事一桩，至少比起我和徐将军，看起来也更为相配吧！」
她相当清楚，这种消极的话怕是会被明月大大责备一番的，兴许今日以后，魏涵之也会对她失望吧！毕竟，当初他好意帮她，结果她却说了这种话。
没成想，预料中的失望或责备均没有降临，她听到魏涵之清晰地道：「或许崔娘子是有着为人称道的才华，不过在臣眼中，公主同样有着优点，是崔娘子与其他女子都无法比拟的。」
「儘管公主仰慕着徐将军多年，却顾及了徐将军的想法，从没想过请求陛下，让陛下强行指婚予妳和徐将军。此外，臣意外撞见了公主窥视徐将军之事，依公主的身份，大可以命臣不准说出去，可公主并未这幺做。还有，臣方才曾听明月提起，在四、五两位公主前来时，公主总是会摒退下人，好让两个公主无法拿他们撒气……这些足可证明，公主是个会为人着想的好女子。」
「我没有你说的那般好。」李芷低头。
「那是因为公主太过自谦了。」魏涵之笑了笑，「臣相信，如果拿这些话去问轻波明月，甚至是晋王、代王、陛下，他们也会同意臣的说法。况且，既然那些话不是从亲耳从师兄口中听到的，也不必放在心上，京城传言可多了去，家父家母也曾被嚼过舌根。」
李芷讶然，「郑国公和夫人吗？」
见李芷仰着小脸好奇地望着自己，魏涵之心一软，毫不愧疚地将父亲那一点陈年旧事抖了出来，「当年陛下有意赐姬妾给家父，家父宁死不受，还反过头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上疏，劝谏陛下勿好色，因而曾被好事的人说是惧内，所以才不敢纳妾。」
「怎幺会……」
「由此可见，那些传言不可尽信。既然徐将军不见得真喜欢崔娘子，而崔娘子也不一定喜欢徐将军，那幺喜欢徐将军和喜欢妳崔姊姊便没有冲突了，妳大可继续倾慕着将军，继续和崔娘子往来不是？」
魏涵之心底清楚，崔杜若不喜欢徐恕，至少目前没这个意思，况且这两人本来便没有什幺交集。
李芷听他说了那幺多，知道他是用心为自己开导，还不惜将自己父母旧时的传闻给搬出来了，神情真诚地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明明该为了李芷的讚美高兴才对，魏涵之却觉得心头有种淡淡的纠结和不是滋味。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后世称之为「好人卡」的大杀招，凡是中此招式的，重者吐血，轻者胸闷。
当然，他将那点微妙的郁闷感管束得很好，至少在李芷眼中，他的面上仍是方淮谓之无懈可击的俊雅浅笑。
要是放在平时，凭魏涵之高超的忽悠技巧，这种感觉稍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偏偏李芷盯了魏涵之的面孔好一阵之后，突然又说道：「其实，魏左丞与崔姊姊也蛮相配的。」
当下魏涵之脸上几乎挂不住笑容。
见魏涵之垮了笑，李芷自觉失言，连忙补救，「你不要介意，我只是觉得崔姊姊相当漂亮，而魏左丞你也是难得一见的俊，只是觉得你们站在一起大概也会很赏心悦目，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简直是愈描愈黑。
她还是初次见到魏涵之露出类似于不快的神情，心中颇为忐忑。
儘管未显露于人前，魏涵之向来是个自负的人，前后听了李芷将他和崔杜若拉郎配与对他的讚美，既无言又有着隐隐的欣喜，如同冰火五重天，心中的感受複杂万分，「谢谢公主谬讚，只不过，崔娘子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公主千万别再将臣和崔娘子说在一块儿了。」
其实他更想声明的是自己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和崔杜若那个女子绝对没有什幺暧昧的牵扯……一丝也没有！
李芷又再次道了歉，此事才算揭过了，经过与魏涵之的这段谈话，自上巳日以来胸中那一团郁结似乎也一扫而空。
慢慢来吧。
看着李芷纯然无垢的笑靥，魏涵之对自己默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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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被魏涵之当作掩护一道邀入宫的李钰坐在亭中，因迟迟不见李芷和魏涵之派人来唤，正抱着他的宝贝字画纳闷着。
他该不会，又被他们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