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西瓦尔好奇,但料想它是饿了。于是从地上捡起一块较大的石头,托举着呈到对准墙面的那只脑袋前。
神犬是需要投喂的。它守护着这里的土地,也以这里的土地为食。如果它们饿了,便会凝视着周围的石头或者堆砌的废料,提醒经过这里的人给它们一些食物。
它吃掉一寸便长出一寸,经年累月已与街道融为一体。雕塑底座与地面的缝隙已经看不见了,仿佛它原本就是长在这里的一块巨石,鬼斧神工的匠人便用这石头雕刻出了神兽的模样。
但提醒投喂的情况出现得很少,因为这尊雕塑还有另一个功能——那就是活着的路牌。
但凡迷路的人走到这里,便可在投食之后向它问路,它则分配其中一个脑袋活动起来,看向正确的方向。这也让它从不饥饿,总是吃得撑肠拄腹。
可惜当初克雷登斯压根走不到这里,不然也不会回不到书店所在的街道了。
神犬把其中一个脑袋低下来,做了一个类似于嗅闻的动作,然后张开嘴,把帕西瓦尔手中的石块衔走。它的舌头灵活地舔了一下嘴边,柔软得看不出它由石头造就。它抖了抖脖子上的毛发,又恢复成石像应有的状态。
可令帕西瓦尔奇怪的是,那个脑袋并没有转到黑绳巷的位置,还是看着那堵斑驳的墙,仿佛还没吃够。不过帕西瓦尔没敢继续耽搁,即便要投喂也得等走一圈了再说。于是拍拍手上的尘灰,快步朝黑绳巷走去。
三条古老的街道中,黑水巷最为古老,其次为黑绳,再次为黑沙。
黑水的店铺没有规律,新旧都有,卖什么的都有。里面的店主大多是当初从欧洲过来的第一批移民的后代,所以像格雷夫斯这样的古老家族喜欢去那些店铺买东西,那是身份的象征。
但黑绳和黑沙则不一样。
黑沙巷形成于淘金热时代。它算是最年轻的一条街道,但也是最鱼龙混杂的一条。在淘金热时期,有大量的亚洲人涌入了美洲,也使得他们将自己的巫术渗进这片土地。
不仅是帕西瓦尔,和帕西瓦尔同类的许多家族也极少去黑沙巷,因为里面使用法术的规则和欧洲惯用的完全不同,他们流派众多,相互之间也有显著的差异,种类繁多,不胜枚举。就算帕西瓦尔想要了解,也难以从头开始。
而黑绳巷的雏形则开始于奴隶贩卖时期,非洲奴隶被欧洲势力带入了美国的同时,部分巫师也一并涉猎了此地。非洲的巫师由于受巫毒和一些其他法术派系的影响,极少使用魔杖,却十分擅长于召唤和通灵。而美洲的原住民对其法术的接受程度也非常高,甚至超过了欧洲法术的流派。
他们并不相信死亡是生命的终结,反而界定了“活着的生命”和“死后的生命”,它是美国巫师世界中唯一一条可以让幽灵自由行动的街道,这也使得整条巷子的空气非常阴冷,不时能看到半透明的幽灵飞来窜去。
这一条街道帕西瓦尔倒是来过很多次,毕竟他家豢养着尸灵,时不时地需要在这里购买一点书写符文的特殊涂料,所以那家符文店也将是他将要造访的地点。
那是一家非常特殊的符文店。没有招牌,没有名字。从来都关着厚厚的大门,大门被施了一种极其诡谲的法术,只有识别出对方是真正有需求的人才会自动开锁,否则谢绝任何闲杂人等参观闲逛。
在帕西瓦尔经过了两个窃窃私语并对着他指指点点、掩面偷笑的女幽灵,又不小心从一个戴着巨大头饰、浑身满了刀子的男幽灵中间穿过后,他被那名面目狰狞的男幽灵叫住。
帕西瓦尔不想耽误时间,便率先道了一句——“对不起,您行动太快,我没留意撞到了您。”
但那个幽灵却耷拉下褶子叠了三层的嘴角,端详了帕西瓦尔一会后,问他——“你在这里什么?”
“我要去前面那家店,”帕西瓦尔抬手一指,没有名字的店铺就在前方五十米的地方,“我需要买点符文涂料。”
幽灵皱紧了更多皱纹的眉头,没有接帕西瓦尔的话。他又上下打量了穿着光鲜的活人一会,兀自地摇摇头飘走了。
之前来这里时从来不会有幽灵主动和帕西瓦尔对话,更不会有幽灵好奇他来什么。但刚才那个幽灵的举动却不同寻常——不过这也可能是好事,指不定在这里他能得到有用的信息。
但奇怪的不仅仅是先前幽灵的举动,更奇怪的是他要来到的、应该大门紧闭的无名店铺,此刻并没有把厚重的木门关上,而是微微地开着一条缝。
帕西瓦尔后退了一点,左右看看。零星的人偶尔从他身边走过,或目不旁视,或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他又突然回过身,身后也没有可疑的人跟着他。
不过他本来就谈不上了解这里人的生活习性,说不定今天正巧是他们某个民俗节日,所以把门打开了,也不足为奇。
这么想来,他又稍稍定了点心。
于是他轻轻敲了敲门,提醒里面的人自己要进来,可他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回应,只好自行握住门把,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
门开的一刹那他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眼前所见的不是他所熟悉的店铺,因为里面没有货架,没有符文纸,没有家家户户都有的祭台,也没有吊挂在天花板上的各种新奇又模样诡异的小玩意。
里面空荡荡的,甚至没有它曾作为商铺的痕迹。
黑暗中只有一支蜡烛悬浮在空中,蜡烛的后方摆着一张椅子,椅子面对门口的位置,仿佛就在等着他的到来。
帕西瓦尔心一惊,赶紧把门合上。
这不是寻常的景象,他的大脑警铃大作。他立马意识到自己需要多叫几个傲罗过来,不管有没有正当的理由。
可就在他想扭头离开街道并增派人手时,周围的光线骤然抽离,只剩下微弱的烛光提醒他——来不及了,他中招了。
回身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了屋内。他的面前是一张背对自己的椅子,椅子的前方悬浮着一根蜡烛。
于是他再次转身,而他的身后依然是一扇没有锁紧的木门。
他赶紧再次慌乱地把木门打开,门内依旧是面对自己的椅子。
进门是面对自己的椅子,出门是背对自己的椅子。一模一样的场景在提醒他——他走不出这间屋子了,不管怎么走,都只能在屋内变换着位置罢了。
不得已,他咬紧了牙关,借由微弱的光线打量这间看上去没有什么家具的房间。而当他努力适应黑暗之后,他看到椅子的后方还有一扇后门。门前有一个人把门推开了一条缝,似乎想要离开房间的样子。
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看到那人穿着一件长大衣,脖子上还有一条和自己相似的围巾。
帕西瓦尔大惑不已,赶紧朝着那人喊了两声。
可那人却没有回应,帕西瓦尔的声音则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形成回声,层层叠叠,经久不息。
帕西瓦尔决定走进去,可不约而同地,在他走进前门时,远处的那个人则走出了后门。当帕西瓦尔把门于身后关上,后门也在那个不知名的人手中关上了。
帕西瓦尔胸口一窒——他忽然明白自己究竟中了什么圈套。
也就在这时他才意识到,为什么地狱神犬的其中一个脑袋一直面对着一堵墙壁,而压根没有面对黑绳巷——因为它望着的位置,才是真正黑绳巷所在的位置。
而那堵墙,以及帕西瓦尔以为的“黑绳巷”,只不过是海巫捏造出来的障眼法罢了。
帕西瓦尔凭借着固有的认知,毫无防备地走进迷障。顺着幻觉中的道路的走向,被咒术牵引到敌人想困住他的地方。
也难怪幽灵会问他在这里什么,没有肉体的幽灵不受这类幻术的影响,或许在幽灵的眼里,帕西瓦尔指着的压根不是一家没有名字的店铺,他可能指着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亦或是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抬起手,指着空气罢了。
而现在,现在他已被束缚在一个扭曲的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