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章四之一】东窗事发──同心(上)
夜幕低垂,从喧嚷至极到蓦然静谧,遂着高莲华外出赴宴引起的嚣闹渐远,灯火逐一熄灭。
缓入沉默的荣王府最是灿亮的一处,便是属于荣王与荣王妃的主院。
动作轻柔阖上门板,窅儿端着浓茶,缓步轻声的走到蓝琼鸾身侧,却意外的发现,以往总是警觉的蓝琼鸾,正目光涣散的将视线随意停滞,对她的到来完全没有发觉。
杏眸不见熟悉的光芒,只一抹墨黑凝成最纯粹的那点,缀在女子玉白娇嫩的脸庞上,空洞的不见任何情绪。
「王妃……夜深了,可是要安置?」
到了寻常这时候,蓝琼鸾一般早就歇息,明儿个可是还得上早朝,正经事一点都耽搁不得,哪里会像现在这般,还坐在烛火旁发愣?
「啊……怎幺一恍神,都到了这时辰。」
这才回过神,蓝琼鸾有些愕然的望着窗外,大部分的房间都已经掐了灯火,不过剩下巡逻之人手中燃着星火光芒的灯笼,根本点不亮这偌大的府邸。
从窅儿手中接过浓茶,蓝琼鸾对着她摆手:「这一天也够忙了,妳先下去歇息罢。」
窅儿先是颔首,而后又是一脸惴惴不安的扭着手指,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蓝琼鸾看着有些好笑:「怎幺,让妳休息还不甘愿?」
「也不是……」窅儿连忙否认,一张小脸胀红发烫,很是有几分无辜模样,「只、只是王妃,窅儿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蓝琼鸾脸庞上的笑意渐歛,窅儿与她一齐长大,自是发自内心替她着想,而今这忐忑模样,怕是真有事搁在心底,闷了好些日子才决定与她说。
「我倒是不知道我在妳心中这般牛鬼蛇神,让妳怕成这样,什幺都不敢说。」见窅儿结结巴巴的模样,蓝琼鸾倒是不那幺紧张了,还得空调笑了几句。
「王妃说的什幺呢。」颇有些气急败坏,窅儿深吸了口气,才慢吞吞地说:「只是这话本不应从我口中而出,才会这样紧张。」
「喔?说来听听。」
得了蓝琼鸾的准,窅儿手指不扭了,却又扯起袖子口,断断续续地说:「王妃您最近实在有些怪,成天忙乎乎的,窅儿虽然明白王妃忙的都是正经事,可到底这王府里您还是王妃。」
在蓝琼鸾惊愕的目光下,窅儿牙一咬,还是把后头的话都说了出来:「便若今日,本来王爷回府是先找王妃的,可偏偏王妃去哪,什幺时候回府谁都应不出来,这才让侧妃攒了空,和王爷一齐赴宴去了……」
蓝琼鸾怔愣片刻,才迟缓的寻回了自个的声音:「妳是说,王爷回府后,有找我?」
点头,窅儿小心翼翼的盯着蓝琼鸾,压着嗓子柔声应答:「窅儿不敢欺瞒王妃,这些话窅儿虽不该僭越,可再这样下去,王爷……」
未尽之语谁都懂,虽然蓝琼鸾明白,窦莹莹身分摆在哪,高莲华自是不可能近身,可不近窦莹莹,也并不保证就会接近自己。
她不明白高莲华这阵子对她的态度变化是为了什幺,便若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下意识躲避高莲华是怎幺回事。
还不待蓝琼鸾理清思绪,门外便先传来一阵骚动,主僕二人想都不用想,便明白能在这时候引起这效果的,定是高莲华。
果不其然,紧闭的门板在下一瞬便给推开,男人衣衫微乱,伴随着夜风抚进门内的,是男人混着冷香的浓郁酒气。
那气息简直薰得蓝琼鸾头皮发麻,这该是喝了多少酒才会有这样浓的味道?活像是从酒潭子里泡出来的人。
男人深幽的黑瞳不过顿在窅儿身上一瞬,便让小姑娘心底发麻,嘴唇微微发白。
「这幺晚,还没帮夫人安置?」许是饮酒刮喉,男人的嗓子有些破碎,较平时更添了几分沙哑。
窅儿那里听不出高莲华暗地里的责备,差点膝盖一软,就要扑通跪下,还是蓝琼鸾出声缓下了场面:「可不是我睡不着。」
「是幺?」迈步进了房,高莲华对着窅儿一摆手:「没事就先下去罢。」
「是……」见蓝琼鸾在男人的话后,也对着她点点头,窅儿才微提裙摆,旋身离去。
明白男人歇息时不喜旁人在身侧,这才先让窅儿下去。蓝琼鸾亲自去拧了条帕子,走到高莲华身前,就将帕子交与转眼间就坐到床边的高莲华。
虽有些犹豫,她还是轻轻地开了口:「王爷今天……喝了许多酒,可是会头疼?」
说着话,手指也灵活得贴上男人的头,在太阳穴等穴道处缓缓搓揉。
男人的身子在她初落上太阳穴时有剎那的僵硬,而后才卸下警备,舒适的溢出叹息,「窦家宴会,不当个醉汉,可就得多说话。」
大伙都知道荣王爷的可怖,清醒时尚且能攀谈一二,一旦喝上了酒,神智不清起来,自然没多少人敢接近他。
一切都如他所料,窦智冑拿不定他的主意,便藉着由头审问了窦莹莹一番,而这段空档,窦智冑反倒是比他更怕高莲华接近他,见他自个晃到后院子喝酒,倒鬆了戒备,反正甭靠近他盘问窦莹莹的地方便是。
高莲华不合群不是一天两天之事,嫌吵从宴会逃到别处更不是头一回,这样动静是无人质疑何以他离席这样久。
待他把自己灌得一身酒气,回到宴会场时,恰恰窦莹莹也笑脸盈盈的迎上他。
高莲华扫了眼不远处的窦智冑,心底不禁暗笑,在此之前,其实他早有打算有机会让窦莹莹回窦府一趟。
故而此次蓝琼鸾不在王府,他选择带窦莹莹来,倒也不过算是将计画推前。
这几日他对窦莹莹态度较前些时日好,甚至连他以往总是拒之门外的汤都收下,就是要让窦莹莹心中萌生,或许自己要接受她的信息。
这信息一进到窦智冑耳中,要让他觉得自己接受了窦莹莹,荣王府有了窦莹莹能盯场,之后应是会把监看他的心思,转过大部分到薄长定身上。
只是……
高莲华随意抹了把脸,便将布帕扔在身侧,而后头颅往前一倾,就撞在站在他身前的蓝琼鸾小腹上。
「王爷……」蓝琼鸾点压在男人穴道的指尖一滞,对高莲华蓦然的动静有些惊讶。
男人闷闷的声音隔了片刻,才低低地响起:「夫人……可是有任何话,想对爷说?」
只是为了什幺,会在见到蓝琼鸾因为多端上来的那碗汤,流露出疲倦神色时,而有了反悔的情绪?
高莲华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真的会有心软的一面。
更甚至,忆起曾经自己所下的决定,会打从心底发颤,拧紧每一根神经,连呼吸都发疼。
他从来理智,那日于宫门,他看着蓝琼鸾头也不回的离去,才蓦然忆起,相较于他,对蓝琼鸾而言还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事。
如蓝家、魏国……甚至是傅杨。
而他,对魏国却无过多眷恋,不过是单纯为了生存滞留于此罢了。
高莲华的假皇子身分始终像在他头上悬了把剑,逼得他不管做什幺都得对皇帝、对魏国留一手,两人根本行事準则的矛盾此刻还不显,但越往后,就越逃避不得。
不将可能的威胁搁在身边,这是高莲华一概的準则。
可怎幺就会这般,一遇上蓝琼鸾,就扰了他本意图遏止的心绪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