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章五之二】外戚──听说（上）
高莲华退出皇宫时，从前习惯于门前互相攀谈的其余大臣半个不见蹤影，徒留身后宫门推动的沉沉『吱呀』声作响，最终彻底断去身后卫兵不自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引着马车停在高莲华身边，飞星翻身跃下枣红色的骏马，在步向高莲华身影时目光反射性一扫。
对于宫门前这般异状他先是警戒疑然，而后思绪一转却又瞬即恍然。
此番动荡着实骇人，不论派系的大官们怕是各个都龟缩起胆子，一点不敢于是非之处逗留，顶多回府才敢悄然谈论起今日剧变。
也就高莲华这又让皇帝留下谈话的，才会时至而今还出现在宫门口。
「王爷？」飞星上前几步，抖开从车下取过后拢在手中的披风，给莫名站在原地低眸沉吟的高莲华披上。
左右都是自己人，飞星索性也不掩饰自个望向主子的目光中，因对方突兀沉默所生起的疑惑。
没有立时回应飞星，男人不过垂首静立，深刻俊逸的面容上缀着两点黑幽的眸，里头不是过往熟悉的精光跳跃，而是如同浓墨不慎跌入清水，晕开成一片的汙浊。
皇宫大院前，男子挺拔的身子包覆在暗红色布料下，白皙肌肤是愈发给衬得如雪般无暇，玉白手指贴服着披风布料滑动，缓缓顺去了边角的浅浅皱褶。
一切举动那样自然，男子却自成一幅美景，迎风腾飞而起的斗篷带动宽鬆官服贴服上劲瘦的腰线，隐隐流洩出男人精緻容颜下掩藏的爆发力。
「飞影。」薄唇吐出浑似自语般的细碎嗓音，不过眨眼剎那，高莲华身后就多了道始终习惯沉默的黑色身影。
飞星不比高莲华善武，顶多挽个剑花吓人就已是顶天，哪里能如高莲华般早感觉到飞影的存在。
也是如此，他才会在黑影冒出那瞬，便惊诧得往后退上好几步，一脸余悸犹存对飞影吼：「你这家伙平时到底躲哪了，这皇宫大院前也没什幺遮蔽物，你这一大个能塞哪呀？」
见高莲华注意力给他两引过来，脸庞渐生戏谑之色，飞影才有兴致顶了一句：「独门功夫，你的资质要学会，怕是很难。」
挑起眉，高莲华散了早先的阴郁之色，坏笑着附和上一句：「确是如此。」
「王爷！飞影！你们值得老损我功夫不好这点幺？」
飞星一对狐狸眼都给气得瞪圆。犹记当年他三人创办天涯盟之初，就是凭武功强弱定分工，他那吓唬人的功夫到头自然只能领到最刻苦的书案工作。
他都没就这事抱怨，反倒是先让人拎出来调笑，哪里能忍？
不同于高莲华的刻意，飞影脸上是真正浮现几许委屈，「说个实话，哪里损了？」
飞星差点都要不管武力差距，抡起拳头和飞影直截打一场。
和老实人说话就是这点不好，就连生气都显得自己小心肠。
但和聪明人说话……飞星转眸望向高莲华，他是连说赢机会都没有，还会显得自己笨拙，最好是回头把书本再重新读透，看能不能更机灵点。
暗叹口气，飞星有些怅然地转移话题问道：「王爷，此处虽说看来无人，可到底有无眼线谁也说不定，你怎幺就把飞影唤出来了？」
贵族大家习惯豢养暗卫并不稀奇，不过是种不能明言的秘密罢了，给人发现自也不会如何，可突兀将人叫出却并非高莲华的性子应为之事。
不仅飞星对高莲华这句动有所不解，就是飞影虽是遵从指令现身，可心底犹然怀抱迟疑。
微侧过身子，高莲华斜过的眼光似勾，骚动着两人的心：「爷就是故意的。」
压低音量，高莲华唇瓣开合之中难辩嘴型，说出的话语却是意外清晰，「方才陛下将爷留下，你觉得陛下意欲如何？」
能如何？此刻为防外戚翻身，高慕华当是绷紧每根神经，聚集心腹商议如何将窦家彻底压下。
「莫不会是……陛下交代了什幺麻烦事给王爷？」同样捏细嗓音，就是与飞星这样近，要不是听力极佳，高莲华与飞星也听不清飞星微弱得一吹即散的话语。
先是颔首，又是摇头，高莲华眼波流动间中是突兀的怜悯，「本是如此，可薄二开口就抢着要继续由他就着线索追下去。陛下掐灭窦家心切，比起爷对这件事的手段，薄二定然会狠戾决绝更多，因此最终陛下还是同意此事全由薄二处理。」
飞影不懂太多机关算尽的勾心斗角，可还是能明白辨认出，眼下紧盯窦家势力着实不是好差事，难保遇上窦家反扑惹祸上身，有人接手可不就成了好事？
「能明哲保身当是好事，与主子此举有何干係？」
「旁人便罢，可薄二……」冷哼一声，高莲华语气是说不出的讥诮。
薄长定与窦家仇深似海，定会将窦家再最快的势力往死里打，而非徐徐图之，一点点削弱窦家势力。
「狗急尚且懂得跳墙，何况窦家？」
高慕华并非不解这点，不过当局者迷，对外戚的忌惮之心早让帝王损了该有的冷静，犯了贪图冒进的大忌。
高莲华语带保留，可飞星于他相识多年，自是马上听出其中深意，面色凝重说：「王爷意思是说，指不定窦家会因为薄二公子的过分压制，而做出什幺出格之事，甚至是对部分官员下手製造骚动，分散朝堂施压在窦家的势力……」
看了眼飞影，飞星才略显迟疑说道：「为了震慑那些可能在暗处想对王爷下手之辈，王爷才让飞影露面，好警惕他们要对王爷下手并非易事？」
高莲华于朝堂地位不凡，今日更是灭了梁明公威风，真要製造动乱，断没有比对他下手更有效的对象。
可荣王军队已是出名的骁勇善战，要能让高莲华带在身边的暗卫，威胁力自是更上一层楼，半点不能小觑。
窦家眼下兜上的麻烦事不少，要能从中分出足以对付高莲华与他身边菁英的高强刺客，怕是有些捉襟见肘，进而可能歇了对付高莲华的心思。
飞星这般推测，让飞影沉默片刻，手指已不自觉贴上腰间匕首，只差没掏出来转上几圈，好秀秀他已然出神入化的功夫，吓吓那些暗杀者。
对比起身旁手下的反应，高莲华却是神色未明，手指无意识地反覆在滑顺布料上游移。
「是，也不是。」高莲华轻描淡写说道：「爷确实是打算让那些人认为爷身边有人，轻易不得随意出手。」
「认为？」飞星没漏过高莲华语句中的诡异之处，既是认为，那必然会与现实有所落差。
可飞影从来都是待在高莲华身边，本是事实何谈认为？
将目光搁在飞影身上，高莲华眼神陡然转为散漫随意，轻声说道：「爷要你带着锦城内尚无任务的所有人手，从今日起陪在夫人身边，必要护夫人周全。」
此话一出，不说飞影，就是飞星都禁不住出声：「王爷！比起夫人你才更是在风口浪尖上呀！」
摆手截断两人未尽话语，高莲华神色越是疏懒，不搁在心上的模样，实则主意越是无从更改，「莫要多言，傅扬与薄二这阵子走得近，难保不会让人产生蓝家立场偏颇的错觉。要真如此，窦家若给逼急了，拿不再中立的蓝家开刀也不无可能。」
对付蓝家家主虽千万不能使其致命，但出手给点教训未尝不可，更甚是蓝家人出事，必会掀起较高莲华重伤更大骚动。
高莲华没错过飞影脸上的不情愿，浑身气势隐隐从淡然化作强势，彷若轻柔的话语实则不容置喙，「爷要的，是一根毫髮都没伤，可懂？」
终是不能违抗高莲华的意思，飞影低垂下头，衣衫下的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紧，疏淡却笔直修长的眼睫毛荡着浅浅波动，昭示着他不甚平静的心。
良久，无数次在心中同自个说高莲华武艺高强，就是撤去大部分人手也定然无碍，做足心理建设，飞影才勉强从唇齿间挤出破碎的回答：「明白。」
明了手下答应必会全力以赴，高莲华当即放下心，让飞影先一步回到荣王府后，才与飞星转动马车头，引起一声嘶鸣后急往枢密院而去。
今日他与梁明公的冲突虽不过言语交锋，可朝堂往往牵一髮而动全身，军中势力如何演变是半点轻忽不得，自然他得亲身去一趟掌握状况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