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心头惊恐交加,不再回头,借着树荫的掩护,赤着脚跑了半分钟,便远远看见小区出口的铁闸,门开着,保卫室也亮着灯,但里面却没有人。叶修瞥了一眼玻璃窗内侧溅上的血迹,心头的恐惧更甚,不敢停留,穿过大门便跑了出去。
他住的小区沿着河涌而建,要绕出去才是大马路。叶修慌张地跑着,在一个转角处冷不丁撞上了个人。那冲反作用力实在太大,叶修差点儿没有摔了个平沙落雁。
他听到一声年轻女子的惊叫声,定睛一眼,面前坐了个身穿浅灰色职业套装的长发女人,手提袋掉在一边,正捂着膝盖低着头唉唉地叫着疼。
叶修醒过神来,一边连声道歉,一边伸手想要将姑娘扶起。
摔倒在地的年轻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极为美艳的面容。叶修和那年轻女人都呆了,片刻后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是你!”
“真是太巧了!”姑娘扶着叶修的手站了起来,又弯腰拾起自己的手提袋,“叶工你这是怎么了?半夜怎么这幅打扮跑出来?”她正是前些天叶修在设计院遇到的前台小姐。
“啊……我家、出了点事……”叶修喘着气,声音有点抖。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自己今晚的遭遇,难道要跟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坦白他屋子里进了几个会飞的人头,还有一个违反禁枪令随便就掏出两把热武器的杀人狂吗?
“你家是进贼还是遭强盗了?”姑娘上下打量着叶修,恍然大悟地说道。
这猜测勉强算是和事实沾边,叶修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这样不行!”美女前台一把拉住叶修的手,往大街的方向拖:“看你这样子是慌忙逃出来,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吧?我送你去警察局!”
叶修被姑娘拽着往前走,然后塞进停在街口的一辆出租车后座,自己也很自然地坐到了他旁边。
“去最近的警局!”姑娘对出租车司机说道。
出租车司机戴着一顶宽沿的大盖帽,压着嗓子应了一声,踩下油门往前开去。
车子很快驶离了他们上车的路口,人来人往的熟悉街景,令叶修因受惊过度而跳得飞快的心脏平复了些许。
他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脚底的破损和手上的擦伤这时候才觉出疼来。
血珠从伤口中渗出,无声地被坐垫和地毯吸收,叶修抬起手,看到左手掌心豁开的一道口子,还在往外冒着血,他捏起睡衣的下摆,胡乱擦了擦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别呀,多浪费。”
坐在旁边的美女一直注视着叶修的一举一动,这时候忽然笑了起来,一手拉过叶修受伤的手掌,掰开他条件反射握成拳的手指,然后翘起唇角诡异地一笑,低头舔上了那道渗着血痕迹。
感受到掌心湿滑的热度,叶修一瞬间连头皮都炸开了。他慌忙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姑娘的力道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竟然将他的手腕死死箍住。
虽然叶修知道自己长得不差,拾掇得整齐一点甚至还算个撑得住场面的帅哥,但他实在不认为仅凭他与前台美女有且仅有的这两个照面,以及现在自己这幅衣衫不整落魄邋遢的尊容,就不仅可以获得美人的青眼,甚至还有香唇舔伤这般艳遇。
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可是仍然没法挣脱姑娘的钳制,那玉葱般的纤纤五指居然如同钢钳一般扣着他的手腕,半分都移动不得。
“呵呵,你不要只顾自己吃啊……”
司机嘶哑的笑声从驾驶座上传来,姑娘闻言,终于停住悉悉索索的舔吮,慢慢抬起了头。
叶修对上了一对绯红的眼睛。
那眼睛红得像血一样,分不清哪里是眼白,哪里是瞳孔,入目皆是骇人的红。这样一双眼睛,在出租车厢昏暗的照明下,比鬼魅还要阴森惊悚。
叶修已经连叫都叫不出声音了,他一边抵抗一边企图开门跳车,但车门已经锁住,前排的司机也回过头来,推开盖住半张脸的大盖帽,露出自己极为丑陋的长相,赫然正是那天那个走错了门的快递员。
事到如今,叶修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这是被人盯上,还傻乎乎地入了圈套了。
但已经太迟了,慌乱挣扎间,他只觉得后脑猛地一疼,随后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识。
叶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昏暗的小屋中,两手反绑,一只脚腕上拴了根麻绳,因为捆得太紧的缘故,已经勒破了皮。他的头很疼,尤其是后脑,那一阵阵的钝疼简直像一柄矬子在反复搓磨他的头盖骨。叶修艰难地转了转眼睛,让散乱的焦距慢慢聚拢,终于看清了现在身处的环境。
那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小屋子,一眼就可以看到头,只有一扇窗户,此时关得严丝合缝,厚厚的窗帘挡住外面的阳光,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了。
屋里只有一张锈迹斑斑的铁制单人床,就是叶修现在睡的地方。床上没有铺盖,只得光秃秃一张薄木板,被不知多久的血迹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稍远处有一张方桌,桌边坐着两男一女,还有一男一女靠墙站着,似乎是在低声交谈着些什么。
“呦,醒了啊!”其中一个男人发现了叶修的动作,从桌边站起身走过来,扭开了旁边一盏小台灯。
借着昏黄的灯光,叶修终于看清了屋里五个人的长相。
这五人中,有一男一女分别是那冒牌快递员和设计院的前台小姐,另外三人倒是生面孔,但他们都有一个特征,就是女性的长相极为美艳,而男性的长相却丑得惨绝人寰,并且他们都有一双红得彷要滴血的红眼睛。
叶修强忍着头疼,向墙角缩了缩,他勉强自己镇定下来,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道:“为什么盯上我?绑架我这种穷人也敲不到多少赎金啊。”
开灯的丑陋男子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一张血盆大口张开,露出两行森白的牙齿。他笑够了以后,忽然伸出手,掐住叶修的脖子,锋利的指甲挖出五个血洞,鲜血汩汩而下,顿时一阵血液的铁锈味弥散在空气中。
“果然好香……”
那男子露出如同瘾君子吸食抽大烟时的表情,沾着血的指甲收回到口中,舔舐起来。
叶修顿时只觉毛骨悚然。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血居然这么受欢迎,为什么他遇到的不管是人是鬼,都露出如此这般恨不得将他吃拆入腹的表情。
其他四人似乎被他颈上的五道血线吸引,也纷纷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慢慢围了上来。
叶修本能地向更里侧挪动着身体,企图避开他们伸过来的手,但他的脚脖子上拴着绳,这会儿已经拉到了极限,他一个踉跄,身体往床板上一摔,整个人趴了下去。
霎时间,天旋地转,眼前光影散乱,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楚,待他好不容易在后脑的钝疼中睁开眼,就正正对上一个丑陋的男人狰狞的笑容,以及他手上吱吱作响的电锯。
下一秒,他听到自己的身体被切开的声音,还有内脏被翻搅的剧疼,入目是翻飞的血肉,还有电锯嗡嗡旋转的利刃,血液和生命从身体中飞快的流逝。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惨叫出声,但很快的,电锯来到了他的颈部,他感到皮肉被切开,然后是颈椎断裂的声音,身首分离,死亡的黑矇笼罩他的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颈项的断面,骨肉模糊,血入泉涌,鲜红的液体甚至噴到了天花板上。
第一卷 鬼影幢幢(5)
(5)
“喂!喂喂!”
伴随着噼啪噼啪的声音,叶修感到脸上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热辣疼痛,他皱起眉,勉强睁开了眼睛。
“不就在你脖子上掐了一把嘛,怎么就昏过去了?”那面容丑陋的男子拍打着叶修的脸,强迫他回过神来:“刚刚不是挺镇静的嘛?咋就这么不经吓呢?”
叶修艰难地转了转眼球,额头上的冷汗顺着睫毛渗进了眼里,蛰得生疼。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脑袋还好好地连在脖子上,也没有肚穿肠流,碎成七零八落的肉块儿。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艰难地回忆着方才在那片血泊中看到的景象,那种彻骨的疼痛和真实感,实在不像是幻觉。但他隐约记得在身首分离的瞬间,自己看到了脖子的断面,还有视野角落一抹被血色浸透的印花布料——那是女人穿的长裙裙摆。
叶修用力甩了甩头,企图将那些血淋淋的画面赶出脑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似乎要将郁积在胸中的恐惧和痛感都发泄出来一般,好半响,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
丑陋的男子表情扭曲地笑了起来,他一对铜铃大的血红招子直勾勾地盯着叶修看,“哈哈哈!你觉得,我们像人吗?”说着咧开大嘴,露出了四只足有指节长的獠牙。
叶修打了个冷颤,不敢说话了。
“倒是你……”那男人抹掉叶修脖子上的一串血迹,放进嘴里吮了吮,才接着说道:“像你这体质,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个年纪的?”
我这体质怎么活不到这个年纪了?叶修在心里吐槽道。
他从小就是个聪明又有点叛逆的孩子,虽然家里老爹有点身份,但从来没把他和弟弟特殊对待,老人家壮年时代工作忙,把他们兄弟俩往寄宿学校一丢,便放任自由生长。他觉得自己的成长经历平凡得很,最多只能算是脑子好使,学业工作一路顺风顺水,实在没有觉察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殊体质,像那满天乱飞的脑袋和这群好分尸吃人的怪物,也就只是这两天才遇到的毁三观的事儿。
可是,虽然心里这般想着,叶修嘴唇却只是微微翕动了两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过去那许多细节了。
就如同他只记得自己念小学的时候就和弟弟被送进了寄宿学校,但那学校里的同学、老师,甚至教学楼和操场,都只在他脑中剩下一个模糊的概念,仔细回忆的时候,却根本想不出半点具体轮廓来。
那么……他的中学时代呢?大学时代呢?毕业以后参加工作的经历呢?
细细寻思起来,也如同迷雾中的磷磷萤火,那般虚幻,那般失真,竟是越回想越模糊。他过往的那二十多年,现在回忆起来,就好像一个从听旁人处听来的故事,虽然知道起承转合,但却从未亲身经历。
……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见俘虏不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空荡荡的床板,目光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那丑陋的男子撇了撇嘴,失去了继续逗弄猎物的兴致,他回头对另外四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便转身走开了。
叶修缩在墙角,沉默地思考着他过往的人生。
当一个人在遭逢突变、身陷险境,甚至体验过惨死的痛苦与绝望之后,再骤然发现以前他所认为的自己的过去,很可能都不曾真实存在过的时候,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之后,反而会镇定下来,变得不再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