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校长先生,我……」小爱德华害怕了起来,这位校长的惩罚手段一向严厉。
「不,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校长先生您怎么知道是我?」
「我一接到电报就知道不是德沃特公爵本人写的,他对我说话不会用这种语气。可是这上面还有他的私人秘书威廉先生的签名,想想,有谁能有这么大胆子假他的名义发电报又能使唤得动他的私人秘书呢?」
「那么校长先生您……」
「我纯粹是好奇你的目的,小爱德华,我以为你们这些学生是巴不得别见到校长那张阴沉的脸呢!」
「好吧,我只是想让校长先生来看看。」爱德华说,「您看到了我父亲那位新的私人秘书吧,您对此评价如何?」
「你如果是指刚才那位法兰西斯科的话,那么我回答你,他可真漂亮。」
「噢,他现在是我父亲的情人。」
「看得出来,这么漂亮的男孩无论男人女人都会动心的。」
「我讨厌他。」
「你可以视而不见,小爱德华,如果你以你父亲的名义发电报请我来,只是为了跟我讲这句话,那么我告诉你,你可以回康弗里津公学了,你真该多看看书,瞧瞧你的成绩!」
「校长先生!」爱德华有点着急了,「难道您不喜欢我的父亲吗?」
「你说得没错,我很喜欢他。」这句话同样不能对道格拉斯先生造成任何影响,他神情自若,毫不在意,「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什么。」
「可是,校长先生您瞧,我父亲已经跟我母亲离婚了。」
「好吧,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那么爱德华,这件事情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可不是离婚法庭上的被起诉人。我得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跟你父亲确实曾经一度走得很近,但是第一,这已经过去很久了,甚至在你父母结婚之前;第二,我从来没有打算过要从中得到些什么。」
「两个月前,您还来伦敦和我父亲待了一个星期。」
「我是来参加一个化学分子方面的年会。」
「您就住在这儿,和我父亲同进同出。」
「离婚对你父亲打击很大,他觉得很失败,名誉受到损害,连女王殿下也对此表示了不满。」
「得了吧,校长先生。」小爱德华不以为然地瘪了瘪嘴,「事情很简单,我讨厌那个什么法兰西斯科,他浑身上下我都讨厌,相比起他,我倒宁愿是校长先生您待在我父亲身边。不过,没人认为你影响得了我父母的婚姻。」
「很好,但是爱德华,我恐怕得要让你失望了。还有我认为你的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
道格拉斯先生侧过身,点燃了一支雪茄。
小爱德华离开了,他则一个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晚饭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公爵先生带着他的新秘书出去吃饭去了,只剩下小爱德华和道格拉斯先生两个人,但是饭前的谈话显然并不有助于开胃,所以两个人都吃得不多,很快都各自回房去了。
公爵先生回来时已很晚,但他的兴致还很高昂,叫上了他的孩子和他的客人,四个人一起坐在小客厅里玩牌。这次的牌局里,道格拉斯先生的运气一直很好,赢个不停,而公爵先生则输得厉害,但是这些失败并不破坏他的情绪,相反,他的兴致越来越浓了。
道格拉斯先生放下纸牌,看了看时钟。
「已经过了十一点,爱德华你该去睡了。」
小爱德华早就觉得索然无味了,他如同得了赦令般站起身来,告辞离去了。
然后道格拉斯先生又看向法兰西斯科。
「法兰西斯科,你也该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人看了公爵先生一眼,但是后者并没有表示出挽留的神情,于是他也起身离去。
现在小客厅里还剩下两个人。
道格拉斯先生将纸牌收起来,他注意到德沃特公爵盯着他看。
「公爵先生,那么我们是留在这里说话,还是留在你卧室里比较好呢?」
公爵先生看起来是赞同第二个方案的,因为他起身朝卧室走去,不过他显然有点不高兴,这种不高兴在道格拉斯先生关好房门之后立刻在脸上展露出来了。
「那……雅各,你突然来找我干什么?」
「我只是想来看看您,公爵先生。」
「那你现在看到了。」
「好吧,我是想问问关于法兰西斯科的事情。」道格拉斯先生紧盯着对方的蓝眼睛,开门见山。
「他是我的新私人秘书。」
「是你的新情人,公爵先生。」
「……别这么说,雅各。」
「难道不是吗?公爵先生,他总不可能是您的孩子吧?二十年前,您还在康弗里津公学跟我厮混在一块呢!」
「好吧,那么他是。」
「啊哈,公爵先生,我得说他真漂亮,漂亮得像一颗黑曜石。我想,以前故事中那会爱上水中自己倒影的阿多尼斯,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雅各?」
「噢,公爵先生,您有情人一点也不奇怪,况且您现在又离了婚,但我还是觉得,您似乎相当喜欢这个年轻人,有什么特别缘故吗?」
「噢。」公爵先生坐了下来,双手交叠在一起,「实际上,法兰西斯科的姐姐以前曾经是我的情人,她热恋着我,我后来写信给她劝她结婚,她照做了。但是当我遇到法兰西斯科后,才知道她一直很不幸福,两年前在悒郁中去世,她原本还很年轻……是我的轻率毁了她。」
「所以你觉得很过意不去,对不对?」
「是的,雅各。」
「您真是个善良的人。」道格拉斯先生不无讥讽地说,「但如果您企图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些什么,我告诉你,我要是这对可怜姐弟的父亲,准会拿猎枪来对着您。」
「最初是这样,我希望能帮助他……可是、可是……」
「您说下去吧,公爵先生。」
「好吧,你知道的,他原本是我的委托律师詹姆斯爵士的见习助手,但我从没注意到他。我是在伦敦环路九号认出来他的……噢,雅各,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在那里做表演,被打得很惨,真是可怜的孩子。
我当时就把他带出来了,他还在伦敦大学学院读书,他很害怕被人知道做那种事情,怕被学校开除,可是他又没有钱生活。他的母亲再嫁后,继父对他也很不好,他的生活一直都很糟糕。这样你清楚了吗?雅各。」
「我明白了,好吧,您有权利也有的是钱去喜欢他,但我还是得忠告您一句,您不应该把他安排在您身边,您这样太招摇了。您可以资助他完成学业,可以将他送到您某一处乡间的产业去找点活做。现在弄成这样,我得说,您小心闹得满城风雨、身败名裂,我知道您最在乎这个。」
「我想……我想,你说的有道理,雅各。」
「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你会做的事情,德沃特公爵,我还以为您早就不会干这种年轻人才会干的傻事。」
「雅各,你知道的,我……」
道格拉斯先生弯腰给了德沃特公爵一个吻,公爵闭上了眼睛,差点以为对方会吻得很深入,但是道格拉斯先生只是给予浅浅的礼貌之吻而已。
「我想说的不多,公爵先生,我注意到法兰西斯科身上的那对袖扣实在太名贵了,这样很不好,您应该多把心思放在小爱德华身上,现在他母亲也不在他身边了。」
「噢,雅各……」
「那么晚安,公爵先生,很抱歉打扰您到这么晚,您该休息了。」道格拉斯先生抓起自己的外套往门外走,「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回伯明罕,那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处理。临走前,我想再多说一句不中听的,我觉得那个男孩……我说的是法兰西斯科,他漂亮的眼睛里有些让我觉得不安的东西,当然,很可能是我的错觉。」
道格拉斯先生关上房门,好在他的客房离这里也并不算远,他快步朝走廊的另一端走过去,他进门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时他注意到披着睡衣的法兰西斯科从卧室里出来,正准备进去公爵先生的卧室。道格拉斯先生拉开自己的房门迅速地关上,紧紧地。
他靠在房门上开始深呼吸,要每分每秒都保持一种可怕的镇静是很不容易的,特别是面对德沃特公爵。
他取下自己的眼镜,随手丢到一边。
好吧,他是多么的愚蠢啊!他又做了一个短暂却极其美好的梦,然后德沃特公爵先生又像以前那样,用一种天真无邪而又理所当然的手段打断了。
这可真要命!
他认识德沃特公爵超过二十五年了,他们整个少年时期都是在伯明罕的康弗里津公学度过,那是一所名声丝毫不逊于伊顿公学的严厉学府。早先的德沃特公爵成绩毫无出色之处,长相也被同学们嘲笑,又是个一刻也停不下来的调皮鬼。
但那时是多么美好啊!品学兼优的小雅各常常会被年少的公爵连累而受到惩罚,但那也是美好的,因为那个淡栗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少年除了他之外没有别的伙伴,他总是缠着道格拉斯,十分依赖。
但离开学校之后情形就全变了,年轻的公爵那些原本受到压制的天性一下子都绽放出来了,而伦敦又最不缺乏引诱这些无知又富有的少年们的蛇与苹果。道格拉斯先生之于年轻的公爵变得可有可无,他连陪他玩乐都不会,他的爱一钱不值,连他出于真诚的忠告也变得不屑一顾。
然后公爵结了婚,道格拉斯先生曾经一度为此心碎了。但是要命的事情还没完,公爵先生总是心血来潮地跑来找他,他不是和妻子吵架,就是跟父亲怄气,再不然是赌输了手头上的钱,或者是在哪一个姑娘、小伙子身上惹回来一身多愁善感--就好像是壁炉里行将冷却的火焰,每每总有好事者添柴加火,好叫它暗暗地燃着,熄灭不得。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德沃特公爵日臻成熟了,他已经懂得收敛自己的行为,约束自己的感情,但这样的结果是一连好几年,道格拉斯先生都没有见到德沃特公爵了,他已经不需要「这位最忠诚的挚友」的任何帮助、支持和建议了,他是一位富有、高贵、体面的绅士。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德沃特公爵去年将独生子小爱德华从伊顿公学转到康弗里津公学后,才有一丁点改变。
而且现在,德沃特公爵离婚了。
在那之前,无论从法律上还是道德上,道格拉斯先生都认为与德沃特公爵的交往是极大的罪恶。但是这之后,无论是法律上还是道德上,他们的交往依旧是罪恶的,但是这罪行会稍微轻一点,至少道格拉斯先生这么觉得。
更何况德沃特公爵刚离婚那段日子,他们还一起度过了美好的一周,极其美好,道格拉斯先生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飘到云端里。
他静静地听德沃特公爵抱怨、指责或是伤感,他陪着对方骑马、散步、用餐和在书房处理事务,他建议他写一些信、平息一些谣言、挽回一些关系,这些建议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特别是公爵先生当时处于无谓的激动情绪中。离婚对德沃特公爵是一次巨大的损伤,但是他让这伤害不必持续太久。
夜晚的温存则是另一桩巨大的莫可名状的欢乐,那种欢乐如同痛苦一般叫人颤栗。有那么一段时间,道格拉斯先生几乎以为那个消失了很多年的少年又回来了,德沃特公爵又重新只属于他一个人,从心灵到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