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样?」德沃特公爵试着弹了几个音,侧过脸来看对方,「你觉得这样更好些吗,雅各?」
「我觉得……」
道格拉斯先生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德沃特公爵的发丝一瞬间扫过他的脸颊,对方离他如此之近,他能清晰看清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他那双如海水般湛蓝如夜空般深邃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里面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糟糕透顶。
好像原本风平浪静的红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道格拉斯先生一把抓住德沃特公爵的肩膀,重重覆上对方的唇,公爵先生的手臂被迫压在琴键上,发出一串声响。他吻得如此激烈而深入,以至于公爵先生差点失去重心,不得不侧倚在钢琴上保持平衡。
「噢,上帝。」分开的时候,德沃特公爵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但是道格拉斯先生还抓着他的肩,十分用力,恨不得要将他骨头捏碎,这让他感到害怕,「别这样,雅各。」
道格拉斯先生还想再吻他的时候,他抬手挡住了脸,扶着钢琴站起来:「至少别在这里,我的上帝,别在这里。」
他们互相拉扯着,一起踉踉跄跄地往卧室走去。道格拉斯先生用力踢上卧室的门,公爵则被他推到了床上。这位体面的绅士刚想爬起来,但是要命地迟了一步,道格拉斯先生已经按住了他,迅速剥掉了他的外套,接着是背肩带,衬衣下摆被拉上去,几乎蒙住了头。公爵先生极力想挣扎,他是个运动好手,力气并不差。
但是道格拉斯先生开始吻他,将他的脸掰过来吻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然后是他的颈脖。道格拉斯先生埋在他颈窝中深深地吻他,好像要吸干他的血,接着是他的背。道格拉斯先生喜欢他的肩胛、他的肋骨和他的脊椎,他顺着骨骼的纹路深深浅浅地吻下来。这下子,公爵先生彻底没办法抵抗了。很快道格拉斯先生就流连在他的尾椎骨了,公爵先生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麦哲伦的舰队就要沿巡着南美洲大陆,找到风暴海峡,好贯穿这个世界。
「噢,上帝!」
公爵猛然咬住嘴唇,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响,他总是叫不出声,只能低低地呻吟着。他栗色的头发晃荡着,脸在枕头间起伏,整个世界都在一起颠簸晃动,好像是坐了一艘小快艇偷渡英吉利海峡一样,公爵觉得自己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现在──覆灭了,他落到深海里面去了,他既回不了英国的布莱顿,又去不了法国的旺代,他在这片冰冷的狭长海峡中,无可奈何地沉没了。
「噢,雅各,救救我。」他这样低声喊着,但是对方并不回答他。
一切都糟到不能再糟了。
从这种狂乱的激情当中退却后,道格拉斯先生就深切感受到了上面那句话。公爵先生原本整洁的卧室现在像被高卢人入侵过一样,凌乱不堪。道格拉斯先生慌忙跳下床,穿好衣服,整理房间,尽量把一切都收拾得如同原样。他试着喊了两声「公爵先生」,但是对方背对着他,裹紧了毯子--对方当然是醒着的。道格拉斯先生被恐惧和失望攫住了心,只好飞快地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道格拉斯先生被这种经历弄得烦躁不堪,他甚至觉得这也许是一场梦,这决然不是真实的。但他无法欺骗自己,公爵先生的腰上还留着他按压造成的瘀痕。结果,最后他是被佣人们敲门叫起来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客厅里一切照旧,管家先生为他拉开椅子,道格拉斯先生坐下来。公爵先生偶而会扭头跟后面的法兰西斯科说笑两句,他脸上神情自如,小爱德华则埋头吃饭,每一口都是恨恨地。道格拉斯先生端起咖啡,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的另一个错误,他不应该在伤害了公爵先生之后又匆匆跑掉,他至少该留下来照顾抚慰一下对方,对于公爵先生来说,让佣人来处理然后在私底下嚼舌根,无疑对自尊心是更大的挑战。
公爵先生放下刀叉,起身,对着道格拉斯先生说了两句,道格拉斯先生于是礼貌地予以回应。小爱德华抬起眸子来看看他们俩,但是公爵先生很快带着他的新秘书上楼了。
道格拉斯先生慢条斯理地享用着早餐,他很明白一个道理,瓷器打碎了,就再也黏不回来了。
公爵先生还从没有被谁这样粗暴对待过,特别是被雅各·道格拉斯先生,如果他不主动要求,道格拉斯先生绝对是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情人,道格拉斯先生会告诫他、指导他、帮助他、保护他,但绝对不会伤害他。
如果世界上有比「得不到德沃特公爵」更让道格拉斯先生痛苦的事情的话,那大概就是「彻底失去德沃特公爵」。
但是现在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冲动是魔鬼,他把一切都毁掉了。
「嘿,校长先生!」小爱德华敲敲银碟子,发出铛铛的脆响。
道格拉斯先生突然才回过神来,小爱德华朝着他眨眼睛,他则伸手扣了一下桌面:「餐桌上别这么没礼貌,爱德华。」
但是这位校长先生仍旧跟着他的学生一齐上了楼,进了他学生的房间。
小爱德华端着果汁,摆了一堆垫子,倚在沙发上。
「嘿,校长先生,现在情形怎么样?您有胜算吗?」
「很遗憾地汇报给你,没有。」道格拉斯先生毫不在意地坐到他对面,点起一支雪茄。
「您应该多陪陪我父亲,校长先生。」
「我认为公爵先生并不需要。」
「可是他一天到晚跟法兰西斯科腻在一块!」
「噢,因为法兰西斯科是他的秘书。」
「得了吧,您就没有想办法挽回吗?」
「就目前来看,法兰西斯科除了爱乱花钱--当然这也是公爵先生自愿为他出的,其它没什么地方可指摘的。」
「得了吧,光这一条就足够他下地狱啦。您前两天那样说话,我还以为您很有把握呢,真叫人失望,校长先生。」
「那真遗憾,对此我无能为力。」
「噢,」小爱德华突然跳起来了,「好吧,好吧,可是您作为我父亲的朋友,您就愿意看到他这样下去吗?」
「事情也许没你想象得那么糟,如果你担心钱上的事情,我可以向公爵先生建议给你准备一份教育基金。」
一个靠垫结结实实地飞过来,砸在道格拉斯先生的脸上,他伸手将靠垫取下来,正准备发脾气:「爱德华!你太没礼貌了!」
可是他发现小爱德华又哭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最终没有落下来,他擦了擦眼泪。
「那好吧,既然您不愿意帮我,那我只好去找艾伦,他答应过要帮忙的。」
「等等,你还能联系到艾伦吗?我突然想找他。」
「当然能!」
「他不是没有地方住吗?你怎么能够找到他呢?爱德华。」
「那很简单,我们约好,如果我要找他,就把花园里那面小旗子升起来,他看到了就会来找我,只要晚上我不关这边的落地窗就行了。」
「很好,你们真聪明。」道格拉斯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那小爱德华,接下来我想问你,如果你做错了事情怎么办?」
「我会考虑跑掉。」
「噢,这听上去不错,那如果对方已经知道了是你呢?」
「好吧,那这可就没办法,我会去道歉的。」
「很好,你的回答好极了!如果对方不接受怎么办呢?」
「我会道歉到他接受为止。」
「好极了,我真喜欢你的回答,但是爱德华你现在得给我坐好。」道格拉斯先生从书架上取出书来,丢在桌子上,「听着,以你现在的程度,如果有哪所大学肯接受你,那恐怕这所大学能容纳世界一半的傻瓜了。」
「噢,校长先生,您明知道这只是个理由,我们的目的是……」小爱德华叫了起来。
「给我坐好!可我真希望你开学能有点进步,不然我可真没法向你父亲交代。」
去道歉,对方当然不会谅解,也无法谅解,但是这终究是一种弥补,你总不能把打碎的瓷器就这样丢在地毯上,任千百万年过去让它们跟地毯一块风化吧?
道格拉斯先生这样想着,但是公爵先生出去了,无论是晚上也好,或者是什么时间也好,他必须要找个时机和公爵先生单独谈谈。
午后道格拉斯先生在书房里终于听到了马车的动静,他想是公爵先生回来了,他放下书,将考虑了一上午的措辞又从头想了一遍,好像一个小学生要去应付考试。但是要命的是,他才回忆到一半,门就开了,公爵先生满面春风的进来了。
「噢,抱歉,打扰你了,校长先生。」
「不,没什么。」
「我打算下午去骑马,校长先生有兴趣吗?」
道格拉斯先生站起身,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语脱口而出,让他后悔得想咬自己的舌头:「就我们两个人吗?」
这让公爵先生明显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那好吧,就我们两个。」
虽然道格拉斯先生迫切想要片刻和公爵先生单独相处的时光,但是,他应该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他希望是在公爵先生的私人书房里--至于卧室,考虑到可能公爵先生不会太敢再让他随便进去,所以还是书房好。至于说这次的邀请,无论仅仅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真诚,至少,小爱德华也很喜欢骑马,无论如何,不应该让公爵先生放弃和孩子相处的时间。
若是从书房打开窗往后看,目光所及都是德沃特家族的领地。公爵已经换上一身暗红色的骑装,两匹马并排慢慢地走着。初夏季节里,未开的白玫瑰像散落在草丛里的绒球,接骨木树香气浓郁,高大的枞树伸展开枝条,连成一片,午后的阳光随意地扑散着,为草地上投射了一圈树影。德沃特公爵擅长的事情不多,但说到马术和打猎,他确实是行家里手。
「明天我打算带小爱德华去布莱顿。」
「噢,这听上去真是个好主意,夏天最应该去海边,而英国最好的海边就属布莱顿。」说完这句话后,道格拉斯先生又急忙补充,「伯明罕那边早上发了电报过来,我恐怕最迟明天得赶回去。」
「噢,那可真遗憾,我本来想邀请校长先生一块去布莱顿的。」
「那真谢谢您的好意,公爵先生。」
现在每每和德沃特公爵对话,可怜的道格拉斯先生必须得仔细考虑自己的措辞,这就是对他们之间关系的最大伤害,原本他们是极其亲密、自然的联系。
「可是……」德沃特公爵忽然盯着对方看,「你不喜欢布莱顿吗?雅各,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
这一句话立刻又将道格拉斯先生方才筑好的城堡击碎了,但是他反应很快。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从伯明罕赶到布莱顿去,公爵先生。」
这听起来与上面的借口相衔接,而且可进可退,天衣无缝。
「我总是需要你的,雅各。」公爵先生脱口而出,「如果校长先生你很忙的话……」
「那我先发封电报过去处理一下好了。」
「那校长先生,明天出发前给我消息吧,你瞧,你来了之后,伦敦这几天也难得好天气,很抱歉我都没怎么招待你。」
「噢,不,公爵先生,我认为,和我一起去看戏剧或是音乐会是件乏味事。」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没有叫上你,雅各。」
那……打台球呢?道格拉斯先生突然想,他发觉自己也许是被太阳晒昏头了,竟然会想到这个蠢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