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能把另一半课程也修及格,公爵先生,您现在还来得及拿到牛津的学位。」道格拉斯先生及时地插上一句。
「好吧。」公爵将那本法国史放回桌子上,「可是小爱德华,你母亲的爷爷,也就是你的外曾祖父以前是英国的驻法大使,所以你外祖父和你母亲都是在法国出生、长大的……你要听吗?这些都是我听你母亲讲的。」
「好,我要听。」
道格拉斯先生于是把烛台拿到书桌上,德沃特公爵端起茶杯,开始讲述法国的故事。他讲得很有趣,小爱德华不时大笑起来。
道格拉斯先生端着茶杯,坐在一边,静静地加人听众的行列。他很少听公爵高谈阔论,他和公爵待在一起时,他说话甚至比公爵多。公爵先生的语调柔和,而且谈吐非常风趣。摇曳的烛光下,公爵的那双蓝眼睛一直带着笑,他的手指随意地叩在桌面上,像是在打拍子般。
「这是真的吗,父亲?」小爱德华眨着一双蓝绿色的眼睛,问。
「当然,当然,难道你认为我有写小说的天赋吗?」
「这听上去真有趣儿。」
「听着,学历史没有想象当中枯燥。」公爵先生把方才那本法国史递给小爱德华,「你最好还是乖乖地看完书,如果你想让校长先生的鞭打计划落空的话。」
「噢……好吧。」
「那么……」公爵先生看了看怀表,「你现在想下去玩一会儿吗?老威廉先生和巴普先生都在打纸牌。」
小爱德华的视线从公爵身上转到校长先生身上,霍地一下站起身,跑了出去,并且带好房门。他差点撞上门口端着茶壶的女佣,他赶紧喊道:「噢,先不要进去,至少两个钟头,或者今天晚上都不要进去好了。」
他哼着歌儿一溜烟地跑下楼,心情很愉快。
房间里,道格拉斯先生终于放下茶杯:「你干得不坏,公爵先生,这个孩子现在很需要你。」
「我知道。」公爵先生笑了起来,「虽然我已经习惯了,不过,雅各,你有时候太严厉了。」
「很可惜我不这么觉得。」
「好吧。」公爵突然跳起来,把房门反锁上,他倚在门前,「雅各,我们也许可以……呃,单独谈谈。」
「我们不正在单独谈吗,公爵先生?」
「雅各,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有变化。」
「噢,事实上也是这样,这一次难得您的直觉总算没出错。」
「可是我想不出来为什么!雅各,我受伤了,你都不来看我,这从来没有过!」
「我不太想见您。」
「为什么?我受伤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是我自己摔下来的不是吗?」
「不是因为这种事情,您又弄错了。」
「那是因为什么?」
于是道格拉斯先生不说话了。
「好吧,那我猜,你是想聊三天前的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吗?」公爵望着对方镜片后的灰色眼睛,「我不明白,二十年前,我不就已经跟你……而且……我是想说,我觉得……」
「别再提了。」
「那么……雅各,你是觉得那件事情很糟糕吗?」
「糟糕透顶。」
「你真是那么觉得的吗?可、可是我……」公爵抬起了那双蓝眼睛,那里面有什么闪烁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好吧,那雅各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打算再碰您,公爵先生。」
德沃特公爵「啪」地一声把茶杯里的小汤匙掉了下去,他花了一点时间弯腰去捡,最后还是道格拉斯先生帮他捡起来,放回盘子里。
公爵先生十指交错着,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想请问一下,雅各,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吗?」
「是的,我想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
「我想问,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决定吗?」
「我认为责任不在您。」
「那好,你总是对的,即使有时候我觉得听上去不怎么顺耳,但最后证明你还是对的。」
「很荣幸听到您这么说,公爵先生。」
「那么……」德沃特公爵将交错的十指松开又握紧,「雅各,你现在能出去一会儿吗?离开之前帮我把房间的蜡烛熄灭,然后帮我把门带上,吩咐谁都不要进来。这事情来得有点突然,我想一个人稍微想一会儿,你知道的,我不像你那么聪明。」
「我会的。」
「雅各。」公爵急切地说,「如果我没想通,我能问你吗?或者我以后有不明白的事情,我还能问你吗?你还为我保留这些权力吗?」
「当然,我随时都为您效劳,公爵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弯腰吹熄了蜡烛,这样整个房间都陷入到一片深重的黑暗中了,这时他听见公爵先生说:「虽然这要求太突然了,不过……雅各,你走之前,能再抱我一下,或者吻我一下吗?」
「很抱歉,我拒绝,公爵先生。」
黑暗当中公爵先生的蓝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噢,上帝,你从来没有这么对我,雅各。」
但是道格拉斯先生没有听到,他已经快步走出房门,将门带上了。
他下楼时,小爱德华正在打牌,抬起头来看到校长先生,他感到十分惊讶。
「校长先生,我还以为你们会说很久……您不是明天就得走吗?」
「没什么好说的。」道格拉斯先生冷冷地说,接着喊起了另外一个人名字,「法兰西斯科。」
被叫到名字的黑头发的年轻人正在埋首看牌,头也不抬地问:「先生,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道格拉斯先生看了看怀表:「半个钟头后如果公爵先生还没有出来的话,法兰西斯科你得记得去敲门……你们这里还有位置吗?我突然也想打牌了。」
第五章 宣战巴尔干
『我不知你如今在伦敦,此事甚好,下午茶时分来德沃特庄园拜访,一并向公爵致敬。』
一大早上,秘书就将两封电报放在道格拉斯先生的桌上,他早上的第一杯咖啡都还没有喝完。其中一封是他等待已久的,而另一封,道格拉斯先生正翻来覆去地看,寄信人是普茨里特夫人,她的丈夫在牛津大学教授希腊文化,也是这方面的权威,而夫人本人也活跃于学术界与出版界之间,策划一些自然图书的出版发行。道格拉斯先生以前是普茨里特教授的学生,另外他能顺利担任康弗里津公学校长,也是承蒙这对夫妇的推荐。
「此事甚好」道格拉斯先生看到这个字眼,他可一点也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好的。但是不管怎样,既然这位可敬可爱的夫人认为他留在伦敦是件「甚好」的事情,那他也只好取消了今天返程车票,继续逗留在这「甚好」的伦敦了。
下午茶时间,当众人都端着茶杯坐在客厅里打纸牌时,道格拉斯先生还在想这封电报的事。自从公爵先生受伤以来,庄园里养成了一种打牌的坏风气,因为你要嘛陪着公爵打牌,要嘛就在公爵门口边打牌边等候着他心血来潮的吩咐。但是很快道格拉斯先生就不必琢磨了,因为用不了一会儿,普茨里特夫人那稍嫌臃肿的高大身体和一张圆圆的充满活力的脸庞就在道格拉斯先生眼前出现了,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腼腆的小姐。
「订婚?」
当普茨里特夫人将道格拉斯先生单独拉到一边,边摇着羽毛扇子边提出这个建议时,这位校长先生禁不住把对方用的关键字儿给重复了一遍。
这位姑娘是普茨里特先生的侄女,这是一位体面的姑娘,她受过很好的教育。她的父母都是考古学教授,年前搭乘环球号去美国作演讲的路上遇到了海难,这个可怜的姑娘现在孤苦伶仃了。父母留下的遗产虽然不多,但也足够生活。更何况,她亲爱的伯父伯母愿意为她的出嫁奉上一笔可观嫁奁,他们家有一大堆儿子,将这个侄女视为自己的女儿一般。
「难道你不打算结婚吗,道格拉斯先生?」
「噢,可是……夫人?」
「这不是一个坏主意,你之前的订婚对象玛格丽特后来不是丢下你跑美国去了吗?道格拉斯先生,我以为你会非常希望能展开一段新的婚约。」
「可是……」
「道格拉斯先生,我和我丈夫是觉得你是一个正派人,工作又稳当,才将你作为考虑人选的!」
「噢,夫人,我得说……」
「你至少应该走过去,和我们的小康斯坦丝谈一谈,你就会发现她是一位多么有谈吐的女士了。如今这年头,这种严谨不轻浮的姑娘已经很少见了。你这样太失礼了,我感到很失望,道格拉斯先生!」
可怜的校长先生发觉自己的言语在这位滔滔不绝善于雄辩的年长女士面前是那么苍白无力,他只好知趣地索性不说了。
但是客厅的另一边,德沃特公爵对这位被暂时冷落在一边的年轻姑娘表示出了温情脉脉的绅士精神。
「小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有幸请您喝杯下午茶吗?」
「噢。」
「这位小姐,我能请教您的芳名吗?」
普茨里特夫人带着气将道格拉斯先生拖了过来,这边低声交谈的两个人才抬起头来。
「噢,公爵先生,或者您也应该劝一下道格拉斯先生,他太固执了。」
「当然,当然,他前两次婚约都是我跟伊莲娜促成的呢,虽然结局令人遗憾。道格拉斯先生,我觉得康斯坦丝小姐很不错。啊,小姐请允许我这样叫你,这样失礼吗?」
「不会的,公爵先生。」
这位姑娘将两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小手紧握着。
普茨里特夫人立刻展现出她非凡的组织才能和行动力,她将道格拉斯先生直接丢上了马车,迳自送去了伦敦大剧院。夫人带着侄女儿去了楼上预定好的包厢,并将房间号留给了道格拉斯先生,随即,夫人便离开了包厢。今晚上的伦敦大剧院正上演一出好戏,席勒的经典剧本《阴谋与爱情》。
被丢在剧院门口的道格拉斯先生非常狼狈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这时公爵带着他的漂亮秘书也已经来到了伦敦大剧院,并且及时展现出作为一位朋友的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