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雅各先生保卫战(道格拉斯校长系列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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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蜡烛颓然地燃烧着,渐次熄灭了。屋子里各处都暗了下去,属于深夜的寂静降临了,像死一样的安宁,似乎只剩下更远处墙角下的织娘们开始拉起它们的大提琴。

    道格拉斯先生起身吹熄了蜡烛,于是最后一线光亮也消失了。

    但是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晚,总有一些不甘沉睡的灵魂飘荡着,它们乘着夜风,掠过新开的蔷薇花瓣,然后自由地散漫开。

    一间卧室的门开了,接着法兰西斯科那头浓密的黑发出现了,他先四处张望了一下,到处都是黑的、静的,这让他感到安心,他于是站起身,轻轻地闪出去,拖鞋在波斯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公爵先生的主卧室门口了。他的手指放在门金属手柄上,慢慢地拧开。到这时一切都很顺利,但是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吓得差点跳起来,惶惑地回过眸去。

    空气中传来啪地一声轻响,站在他身后的道格拉斯先生擦燃了一支火柴,硫磺和磷的味道弥漫开。在这一点跃起的细小光亮下,倒映得道格拉斯先生的镜片玻璃上光影晃动,而对方那一双深沉的灰色眼睛,则像刀子一样要把人剜透。

    「你在干什么,法兰西斯科?」

    冰冷的语调飘进了法兰西斯科的耳膜,他禁不住低声尖叫起来。

    「我,我只是想喝水而已,道格拉斯先生。」

    「噢,很好。」

    「那您是在干什么?」法兰西斯科转过身来,背贴在门上,努力保持这镇静。

    「噢,我只是睡不着,突发奇想,你知道吗?」

    「您需要我给您倒杯柠檬水吗?」

    「不,别弄那玩意儿,你现在想睡吗?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会儿,对不对?」

    法兰西斯科只得跟着道格拉斯先生下楼,坐到小客厅里的沙发上,蜡烛点起来了,光明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法兰西斯科的身高作为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算是矮的,但他有一双修长的腿,随意地伸展着。他将睡衣的带子挪了一下,两条长腿在柔软的绸缎布料下若隐若现。

    道格拉斯先生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的腿看了一会儿:「噢,这至少有四英尺长吧,我真想拿卷尺来量一量。那么……法兰西斯科,既然你说你很渴,你是打算喝一点红酒还是别的什么?」

    「噢,随便,柠檬水或者苏打水就好。」

    「那多么可惜啊,我记得公爵有一瓶很好的葡萄酒放在外面,噢,对,就是在那个玻璃柜里面,你把它拿出来好了,要是公爵或者管家先生问起来,一定要记得推说不知道。」

    趁着法兰西斯科去拿酒时,道格拉斯先生则取了两个崭新的玻璃杯过来。法兰西斯科为两只酒杯都斟上鲜红的葡萄酒。

    「很好,法兰西斯科,你干得好极了!」道格拉斯先生举起酒杯,「或者我们可以先碰一下杯,你知道为什么喝酒前要碰杯吗?因为这么美妙的葡萄酒,我们可以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却不能听到声音,所以……来吧,让我们稍微碰一下……噢,这水晶玻璃杯的声音多么清脆啊,你说是不是?」

    法兰西斯科握了一会儿酒杯,待它微温后才品了下去:「嗯,这味道可真好。」

    「当然,我们把它偷偷喝完吧,不要辜负这么美丽的夜晚,你说是不是,法兰西斯科?」

    「我想是的。」法兰西斯科勉强笑了一会儿。

    「瞧你笑得多么勉强!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你待在一块,我就变得像一个老头子,话特别多。你现在不笑的样子也很迷人,多么年轻、多么漂亮!」

    「我想我该上去睡觉了,那么,道格拉斯先生,您不去睡吗?」

    「不,我现在精神好得很。看到我放在这里的一堆书没,我打算今天晚上把它们看完。」

    「那您晚上留在这里是为了读完这些书吗,道格拉斯先生?」

    「这个不是主要目的,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手段,事实上我是决定等到公爵回来。」

    「可是他也许会跳到天亮。」

    「但我决定等他。」

    「噢,您有什么要紧事要找他吗?道格拉斯先生。」

    「不,我只是突然很想再见到他而已。」

    「您这是怎么了?」

    「你要是认为我这是害了跟年轻人一样的相思病那也成,反正我是打算一直待在这儿到天亮他回来为止,我想看到他。」

    「噢。」

    「那你现在着急睡觉吗?我看你精神好像还挺好的样子,法兰西斯科。」

    「我?还好。」

    「你现在愿意弹一曲吗?放心,这里隔音效果很好,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琴声,虽然不够专业,但非常美,我总相信,能弹奏出如此美的音乐的人的心灵也一定是美的。」

    「那您想听什么?」

    「上次你还没有弹完的萧邦升c小调练习曲怎么样?」

    「这当然没问题,您喜欢萧邦吗?」

    「是的,我非常喜欢,公爵对此难以理解,他觉得那一点也不像我的喜好,萧邦的曲子太多愁善感了。可我就是很喜欢,可惜再也听不到他本人的演奏……你知道吗?十六年前为公爵结婚举办的音乐会,就同时请了李斯特和萧邦两个人来,那可真是盛大。」

    「那真是值得一听。」

    「那你先去弹琴,我一会儿就把酒杯和酒瓶都收拾好,这样我们的秘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法兰西斯科的手指按在琴键上,琴声悠扬。没多久一曲终了,余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棒极了,听你弹琴真是享受!」作为唯一的听众,道格拉斯先生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

    「谢谢,那您还想听什么别的曲目吗?」

    「我得想想,法兰西斯科,你有没有觉得,公爵先生私人书房里的那个保险箱会不会看上去太旧了一点,打开时总会咯吱咯吱响,好像是老头子的呻吟一样。」

    「什么?」

    「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法兰西斯科从钢琴旁站起身:「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道格拉斯先生。」

    「啊哈,如果你看到这个,也许就会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了。」道格拉斯先生毫不在意地继续说着,他戴上手套,轻轻拈起自己刚才喝酒用的玻璃杯,「这是我刚才用的杯子,而这边是那些姑娘们用的蜜粉,让我们小心翼翼地吹一点到上面去,再用毛笔刷一下,这些纹路就是我的指纹。」放下自己的这只杯子,道格拉斯先生拿起另一只。

    「至于你用过的杯子,刚才趁着你埋头醉心于萧邦升c小调练习曲时,我也看过了,你要看吗?法兰西斯科。瞧,你的手指头多么纤细漂亮啊,连印在这上面的痕迹都这么优雅。我唯独好奇地是,为什么你右手食指指纹,跟三天前不小心留在公爵先生私人书房里的那个保险箱灰尘上留下的一模一样?」

    「噢,我没能打开它!」法兰西斯科脱口而出,旋即立刻后悔了,他紧张地盯着道格拉斯先生看,「上帝,我说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没打开它,你只是碰了一下,试图打开,因为什么缘故,也许是公爵先生恰好又叫了你,结果锁孔上还留下了新鲜的划痕。你原本是觉得他受伤休养,不会到书房办公的。」

    「……」

    「我知道你是个新手,拙劣又粗心,而且紧张得要命,要是小艾伦来准能得手。可是我好奇的是,法兰西斯科,公爵的保险柜里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吗?以前我陪他整理过一回,有一些田契,还有几份所有权的文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些东西谁拿去都没有用,因为它们是属于德沃特家族的财产,而现在公爵本人才是主人。

    现金?他才不放在那里面,零钞是胡乱塞在他书桌右手的第二个抽屉里。至于支票簿,他一般都锁在书桌下的第一个抽屉里,他有时也会忘记上锁,不过你偷出来也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不可能伪造得出他那么难看的签名,对不对?至于这个庄园里有什么东西值钱,那就得全凭你眼睛去看了,公爵只喜欢漂亮的富有装饰味道的东西,他从不把东西藏起来或者锁起来,那是守财奴的行径,我们可敬可爱的公爵从本质上来说,则是一个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子弟。」

    「……」法兰西斯科低下头,只盯着自己的绣花拖鞋看,一句话也没说。

    「我得跟你说,法兰西斯科,公爵先生是个很敏感的人,在他还没有对你起疑心的时候,我劝你最好小心点。你注意到他书房里的一个大橱柜了吗?你没试着打开参观一下吗?那都是他的枪。他十分沉迷于打猎了。他也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枪,猎枪也有,手枪也有,还有两把美国大使送给他的最新发明的全自动手枪。

    你要是看过他骑马打猎的样子,你会在心里想,这个家伙真应该活在中世纪!他不仅喜欢枪,他自己还亲手改造,虽然他在别的地方显得不怎么聪明,但是在这个方面他一直很行。我记得曾经有个笨蛋企图绑架小爱德华,公爵先生拿枪打得他全身都是窟窿,那情景真是可怕。」道格拉斯先生顿了一会儿,冷冷地继续,「如果只是单单送你上绞架也就算了,我怕你惹到了他,他直接拿枪把你打到开花,法兰西斯科,这对你那张完美无缺的脸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啊,我相信街头盛开的蔷薇都会为你哭泣。」

    「噢,您别这样说。」

    「我完全想不透你到底想干什么,法兰西斯科,你愿意解释给我听吗?噢,我看到你的表情了,你那紧抿的嘴唇在提示我你不愿意说是吗?」道格拉斯先生停顿了一会儿,盯着对方的脸看,「好吧,你还是不愿意说吗?瞧你那表情,简直是想把我给吃了。」

    道格拉斯光生取出怀表,看了一会儿,指标正指向凌晨两点半。

    「那好,你先去休息吧,年轻人。也许明天公爵回来你就有工作要做,你是他秘书不是吗?至于我,打算留在这里继续看完这些可爱的书。」

    法兰西斯科一言不发地起身,打算上楼,但是道格拉斯先生最后一次叫住了他。

    「最后我还想告诉你一点,法兰西斯科,保险柜上的指纹,是公爵先生发现的。」

    第七章 马其诺防线

    公爵先生回来时天已经亮了,说是亮也不是亮,这日的天气极不好,浓密的乌云像蜷起的蔓藤,将整个天空都缠绕包围起来了。

    公爵显然还没有尽兴,走路时都像是在跳华尔兹,他今天跳了一支又一支,换了一位又一位舞伴,几乎都没有停过。他走到小客厅里,客厅里没有人,茶桌上滴着一滩蜡泪,旁边堆着一叠书。他迳自往自己的卧室去,但是一下子,隔壁法兰西斯科的房间门开了,只穿着一件白睡袍的法兰西斯科闪了出来,他没穿鞋,赤着脚,头发也没有梳理,眼睛是浮肿的。

    这让公爵先生感到吃惊:「噢,你怎么了。法兰西斯科?」

    「我等了您一夜,公爵先生。」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公爵先生,」法兰西斯科急切地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觉得我以前骗了您,我感到很对不起您,您赶我走吧,我是个骗子。」

    「到底是怎么了?」

    「我能跟您谈谈吗?公爵先生,您还愿意听我解释吗?」法兰西斯科那双黑色的大眼睛里,眼泪已经快漫溢出来了。

    「那好,」公爵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往自己的卧室里带,「法兰西斯科,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喝一杯,谈一会儿。」

    坐在卧室里的沙发上,法兰西斯科两只手紧握在一起,显得十分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