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后,封水又见到了我,先是拍了我脑袋一下,居高临下地说:“钱呢?交出来。”他身边那个脏小子也仰着下巴,骄傲地仰视我。
“哦。”我把钱袋里的钱倒出来,都交给了封水。他们二人很惊讶,但是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模样,“识相。”
我说:“我什么东西都可以给你们,你们陪我玩一会儿吧,我好无聊。”
封水说他觉得我特别乖,要什么给什么。
其实我只是太无聊了,想和他们玩玩儿而已。他们口中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故事,他们经历的那不到十年的人生竟比我丰富了不知几倍。后来我也发现了,他们也不是表面上这样的,比如越北,非常喜欢钱,非常讨厌边塞的那些国家的人,还有,她其实是个女的。而封水呢,表面上狂傲得不行,其实也有见钱眼开和不正经的潜质。
据他回忆说,他人生中只有那么几种人,害怕他的,讨厌他的,鄙夷他的和想跟他抢东西的。除了越北,只有我想和他做朋友。
我说:“看吧,我就说你对越北不一般。”
他伸手刮我的脸,暧昧地说:“怎么着,醋了?”
“醋你大爷啊!放开你的咸猪手!”我拍下他的手,“不正经。”
他哼哼了一声,继续他那一厢情愿的回忆。
他又说,当初决定罩我的时候他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封水从未有想过保护谁,何况他觉得我还是草包。但是或许是出于收了我那么多东西或者莫名其妙的兄弟义气,他就打算保护我了。我特别想看看如果那时候他知道我身边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保护我会是什么表情,一定很精彩。
谈起那个黑衣人,我就有些无语了。
我很感激他的,我能活到现在全是依靠人家。
他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我曾经无数次幻想他的身世,连带着还有我未曾谋面的父母。只要我活着,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不管我活得好不好跟他都没关系。当我学会了做饭后,他就很少再出现了,只是每个月留下一笔给我的钱。所以小时候我很依赖他时常常会感到伤心,好不容易有一个人关心你的死活,但他关心的也只是你的死活。
譬如有一年,正午的时候我走在林荫道上纳凉,偏偏有一条蛇在我脚边,我哪儿看得见啊,都是绿了吧唧的,所以当它准备咬我的时候我都没注意。说那时迟那时快,黑衣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我面前,挑了那蛇的七寸,不到片刻功夫蛇则毙命了。
而我沉浸在白天装见鬼和一条大蛇在我面前狰狞地抽搐的双重恐慌中,瑟瑟发抖地逃回家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巧的是,那年夏天,越北在林子里偷凉的时候,也被一条蛇咬了。她伤口处完全溃烂了,整条腿上毒素蔓延,还发着高热神志不清。封水背着她在街上转,但没有一个人帮他们,大家都盼着这俩混世小魔王死了呢。
自从他们有从我这里得来的经济来源后收敛了不少,但那些大人们担心蛇毒染上自己,都冷漠地选择视而不见。
我将家里那瓶可以治蛇毒的药粉全都撒在越北的伤口上,虽然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毒素的蔓延,却没有办法阻止越北死掉。
我绝望地呼喊着那位黑衣兄,但他没有露面。
我背着越北,对封水说:“咱们去山下请大夫,一定不会有事的!你抓紧我,我背着越北,千万别走散了,你一定要紧跟着我!”
我在赌。
黑衣兄一直都在保护我的安全,所以只要离我距离够近,越北和封水也一定能受到保护。我知道我这样做十分对不住黑衣兄,但我无法越北眼睁睁看着死在我眼前。
此时已经是夜里,下山的路异常难走。老天爷都在为难我们,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我背上是滚烫的越北,脚下是崎岖的山路,雨水冲走了一些土层,露出来的岩石坚硬又锐利,其他的地方则是非常滑,还有松软的淤泥,一不小心就会踩空。上方时不时有石子滚落,我闭着眼睛,一路披荆斩棘,植物的刺刺破皮肤,咸咸的雨水混杂血液,很痛,但是比不上我心中的万分焦急。
我将外套给越北披上,封水则在我旁边牢牢牵着我的手。
这一路没有人说话,只有越北难受的喘气声和喃喃自语。她很困倦,在我背上渐渐没了动静。
我急了,连忙颠簸几下将她弄醒,在她耳边大喊:“越北!别睡!别睡!”我喊得声音很大,甚至有哭腔,但我浑然不知。
旁边屡次又黑影闪过,而似乎也有人在指引我们去往一条简便的道路。我知道那是谁,我甚至觉得,他是比我亲生父母还值得让我去了解、去依赖的人。
我们终于来到了山脚下,像歹徒一样狂拍老医生的门,把他从美梦中惊醒。
那老医生气得胡子都在抖,但医者父母心,他还是一丝不苟地为越北治伤。
越北的高烧渐渐退了,那老医生给我们开的价钱高得要上天了,我叫苦连连,心想好像没带钱啊,实在不行把封水压在这儿我再上山取一次吧。这样想着一摸衣袋,里面竟是沉甸甸的钱币。
就在那一刻,我几乎想跪下来给黑衣兄磕个头,表示我对他的感激之情。
越北醒的时候,清晨的第一股阳光恰好照进房间里,照在她朦胧的眼神里。她先是迷茫了一会儿,等回忆起了昨夜的生死攸关,泪水在她的眼中决堤。她放声大哭,抱紧了我们两个脏兮兮的人。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坚强的姑娘哭得这样彻底。
“谢谢你……念生哥,谢谢你……你背了我这么久,我都记得呢。念生,封水,我、我越北一辈子,都要保护你们……”
我本想将一些不正经的话活跃一下气氛,但怎么也说不出话。我在心中向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黑衣兄到了十声谢,伸手抱紧了我的这两个兄弟。
我们又何尝不是呢,尽管萍水相逢,却是生死之交。
越北擦干眼泪,说:“封水,毕安,越北,我们三个,永远都不要分开,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我和封水此刻谁都不想嘲笑越北说的傻话,而是含着泪将我们的手叠在一起,发誓。
“我毕安毕念生,永远不背弃越北和封水。”
“我封水,永远不背弃毕安和越北。”
“我越北,永远不背弃封水和毕安。”
“如果有一天,我们三个中谁走了,剩下的人一定要记住他。”
“就是那一天,我才真正认了你呢,毕安。你救了我那一命,真的让我……震撼。”
“切,陈年往事说什么说。”
我走在街上,左边是高挑的越北,右边是俊俏的封水,整个看上去十分和谐。
这条街是后来修的。这边穷乡僻壤近几年变得繁华了不少,有一些大户人家看中这里的生态好,就带着妻儿来此地长住。
越北突然眉梢跳了跳,往我身后躲,非常小声地说:“封水你带着毕安好好玩儿,我、我先撤了!”
然后她当真一溜烟儿跑了。
我不解地看向同样不解的封水,异口同声道:“她怎么了?”
然后我们相视一笑,七嘴八舌开始八卦越北。
“见着喜欢的男孩儿了?”封水有些欣喜,而我竟然这么多年没看出来他这么爱八卦。
“不应该啊,你看越北那样子,看着她倒是像个男孩儿。莫不成……她喜欢女孩儿?”
“不可能,我上次还看见她尾随一公子身后良久,被抓包后谎称自己是男的和对方攀谈,脸上还有可疑的红晕。对方以为她是个断袖十分惶恐,越北还伤心了好久呢。”
“说起来……好像大家都普遍认为越北是男的吧?”
“对啊,她一个姑娘成天剪头发,身段也没见发育啊……”
“哎哎哎,封水,谈话走向变得奇怪起来了!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呢?不应该更关心明明越北是女的可她偏要一直穿男装么?”
“关心则乱嘛,我的思路毫无问题,话说难道她忘了自己是女的了?她难道以为自己真成男的了?”
第二天,我问越北:“越北啊,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女孩儿啊?”
越北白了我一眼:“不然呢?你是女的?”
“那你……平时怎么扮成男的的啊?你喜欢女的还是……”
越北忍不下去了跳起来揍了我一顿,怒气冲冲出去找封水,骂道:“俩变态!你昨天到底都跟封水背着我聊了什么啊?!老娘只是吃坏肚子了!”
“哦。”
我记得十几岁的岁月是如此美好,无忧无虑地躺在村口的那条小溪边上,封水和越北和往常一样互相打着架偶尔时不时骂几句。
他们是天生的欢喜冤家,长大了之后倒像是敌意有些深,时不时就吵起来打起来,我有意撮合他们,于是他们就一同齐心协力来打我。
我被打得嗷嗷直叫,却也只敢在心里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其利断金啊!其利简直断命了好么?!”
夜晚是极其宁静的。夏天太过炎热,我们躺在小山丘的草地上,披着外套直接就睡。越北虽说是个女孩子,但从小到大我们都把她当成兄弟看。封水似乎不喜欢我总和越北搅在一起,我非常理解他这种担心老婆被兄弟觊觎的心情;越北也似乎不喜欢我总和封水搅在一起,我想我理解她这种担心相公和兄弟断袖的心情。
而被我十分理解的这两个人,此时竟然抛弃了我先去会周公了。恐怕周公和他们相谈甚欢,我便无缘相见了,只能一个人在从地上看着星星吹冷风。
繁星的光映照在我们身上。越北侧着身子极其没有形象地呼呼大睡,是断断不能招的,旁边封水睡得正甜,姿势乖巧,没了白日里的戾气倒是像个甜甜软软的小媳妇儿似的。
我坏心眼儿伸手在他脸上一顿狂戳,然后把他那头柔顺的长发弄得乱七八糟,像摸狗头一样揉来揉去。我手冷,他整个人却很温暖。
他被我弄得直哼哼,我又去抚他皱着的眉头和那双轮廓优美的眼睛。他像是气恼被打断了美梦,睁开睡意盎然的水蒙蒙的眸子打量我,一把抓住身为罪魁祸首的我的手,把我拽进他的怀里,模模糊糊嚷嚷了几句。
“封水,封水,你说啥!”我在他耳边吹气,看着他耳朵蹿红,觉得特有意思,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儿不正常。
他恼了,禁锢住我的身体,让我动弹不得。
“哎哎,你放开我啊!”我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把我抱得更紧了。
“你冷……我抱着你睡。”
“不用……”我正矜持得像个姑娘一样拒绝他。
“睡觉!”
“……哦。”
我想,都是兄弟嘛,都是男人怕什么,越北吃醋就吃吧,随她去吧。
或许是因为身上披了封水和我的两件外套,或许是因为封水的怀抱真的很温暖,这天晚上我在蝉鸣和清风中缓缓入睡,虽未见周公,却是一夜安稳。
“……光天化日,白日宣淫,奸夫淫夫,伤风败俗,不成体统,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没羞没臊,不知羞耻,狗男男,死断袖,没脸看,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