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女弟子之中走出来两人,被公主命令了,也是不得不遵从,可是在她们心底,秦婉兮已经是个不贞之人了,她们不甘不愿地托起秦婉兮,眼底一派嫌恶与鄙夷。搀着她往外先退去,人群迅速分道让开,仿佛是谁都怕沾了秦婉兮的一片衣角。
李校尉按着腰间悬着的剑柄,对两个属下低语道:“先通知紫明府和其余学子,说二人找到了。”
“是。”两名禁军小头目抱拳致礼,便告辞而去。
墨廿雪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地上坐着的颓唐的宋玦,直恨不得一掌盖在他的脑门儿上,“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啊。”
宋玦满眼的懊悔,除了懊悔,他似是神智不清地痴笑了起来,沈阙过来把他拉起来,宋玦推开他,靠着一根树干起身,望着这举着火把的目光灼灼的一群人,他甚至希望自己能有秦婉兮的好运,可他为什么要醒过来?
“我是被算计了……”宋玦孤身而战,只能最后竭尽全力地解释,“我方才在树林里被人打晕了,然后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鸦雀无声的众人。
白隐梅已经回到了人群之中,她神色如常,既没有火上浇油,也没有出来为他们辩解半句。
沈阙对李校尉拱手一礼,“李大人,此间事,暂交给沈阙处理,天色已晚,李大人领队先走,我们后脚跟上。”
当下这局面过于难堪,李校尉没说多的,颔首之后率诸人离开。
一行人遥遥而行,宋玦跟着队伍后边,萎靡不振,一路上喃喃自语,沈阙出声打断他:“不管你解释多少,说得多明白,都不可能还给世人眼中的秦婉兮一个清白了。这件事,躲不掉的,你还是早作打算。”
宋玦猛地脚步停下,瞳孔一缩,“你要我做什么打算?”
沈阙直白地建议:“娶她。”
“不可能!”宋玦暴吼。宋玦努力了这么多年,才终于说服父母让他能在婚姻之事上有一丝做主的余地。可他对秦婉兮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今日以前,他本是打算此生与她都不交集了的,他本是决定了不论以后她遇到何种事他都置之不理了的。
一朝突变,措手不及。
“那你要怎么办?”沈阙的声音也拔高了,“这件事关系到秦家和宋家,由不得你!”
“那我也不会娶一个不合心意的女人!”宋玦几乎濒临崩溃边缘,额上青筋暴起,深夜的凉风里汗滴如雨。
沈阙没有想到一向看似好商量的宋玦,在这件事上竟然如此固执,他再想劝,却被墨廿雪拉着了胳膊,“好了好了,一切事情等秦婉兮醒了再说,阿阙,你先让他静一会儿。”
事实上沈阙也没有觉得宋玦会薄情寡义地真就弃秦婉兮于不顾,他镇定下来,瞥了眼喘息连连眸中一片死水岑寂的宋玦,便任由墨廿雪往前拽去。
一脸颓丧的宋玦,亦步亦趋地跟在十丈远的身后。
墨廿雪拉着沈阙,飞步甩开他,回望一眼,他似乎已隐匿在雾霭深深处的星光微尘之中,墨廿雪长叹着,脚步放慢了,牵着沈阙的手也松了。
“这件事,你怎么看?”
在墨廿雪的认知里,沈阙是个走南闯北经过风浪的人,她也是希望他透过那些诡谲的世道人情看穿真相。
沈阙散步似的走着,摇头道:“我们怀疑的是同一个人,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沈阙和自己还挺有默契。她心想,然后反问:“可是,白隐梅和秦婉兮到底有何深仇大恨,她竟使出如此阴毒的法子,逼着秦婉兮成为众矢之的,再也上不成学,甚至,被迫嫁人?”
“公主,你可真是单纯得可爱。”沈阙一语,透着几分取笑,几分戏弄,墨廿雪不知何故地脸颊发热,低着眉下来,目光微有躲闪,却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动人的声音,“为名为利,为,秦家的钱。”
“问秦婉兮要的那个账簿,不正是如此么。”
是啊,为名为利。谁不如此。
晚间入宫门,墨汲将墨廿雪训斥了一通,便将她撵回了雪海阁面壁思过。
她并无过错,可是墨汲认为她强出头,沾染上了这件不堪入眼之事,幸得没有与秦婉兮一个鼻孔出气为她说情,否则必还要严惩不贷。
墨廿雪捧着一卷《女训》顶在头顶上,在雪海阁站了半个时辰,最后是墨汲派来的眼线站不住先溜回去了,墨廿雪才放松地把书扔在地上,揉着肩膀要死不活地让沧蓝和浅黛备好热水沐浴。
她洗浴之时不喜有人服侍,沧蓝侍候在香帘之外,听到里边安静得有点异样,便多嘴问了一句:“公主,今日,奴婢听说是太学里的学生出了大事?”
看幽皇这着紧的态度,只怕还与这位捣蛋的公主有关。
里边传来慵懒的声音:“没事,这件事你别管就对了。”
正如同后来沈阙所说的,宋玦终将会娶秦婉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除了秦宋两家,谁也插手不了。
墨廿雪不需要趟这趟浑水。沈阙对她说的,就只有四个字——“事不关己”。
不关她的事,他让她置身事外。墨廿雪捂着双颊,突然觉得沐浴的水太烫了,烫得脸都热了……
和她的境况大不相同,宋家此刻是狂风骤雨,秦家此刻是凄风冷雨。
秦婉兮跪在祠堂里嘤嘤哭泣,身后,落了无数道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秦篆打累了却不罢休,秦杨氏抱着他的腰,一边哭一边制止,却遏不住秦篆的失望和愤怒。
“打你这个败坏家门的不孝女!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不孝女!”
他两鞭抽下去,奋力一挣,将秦杨氏抖落在一旁,眼红着怒吼:“慈母多败儿!你瞧你生的好女儿!”
秦篆只得了一个女儿,却没再纳妾,可见对秦夫人的感情不一般,但他已然怒到了极点。
这个不眠之夜,月光是冷的,风也是冷的。在祠堂的大门落了锁以后,她只能孤孤单单地趴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地面上,背后沁出无数道血印,却不敢叫它滴下来污了先祖的牌位。
咬着自己的小臂,伶仃单薄的如柔花般的身子瑟瑟地发颤。
为什么?她心底冒出来刻骨的绝望。为什么白隐梅要这般对她……
宋玦。是她配不起的人啊,他不会娶她的,甚至都不会要她的,为奴为婢,他都不会看上眼。早知如此,不如一死……
第十九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沈阙背对着一池粼粼荡漾的月色,纤白不染的月华色长袍,巾绦缱绻,玉冠风流。墨玉般的叶下,洒落缤纷翩跹的花瓣,如在轻舞。
沈阁踩着亭台林木的幢幢黑影而近,他抱着长剑,笑眯眯的称叹道:“你问我借了二十个人,但就凭这二十个人,南幽都的几个不明影哨突然被吃得死死的,一动都不能动了,虽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不过我倒也真是佩服,难怪父亲大人总对你百般称赞。”
隔了片刻,发觉沈阙旋着手里的一根叶柄兴致不高,甚至丝毫没有理他的意思,沈阁将声一叹,道:“不是哥哥我说你,我的人你也该还回来了吧。”
闻言沈阙终于有了反应,他淡淡的眼波瞟了过来,“二十个人你也念念不休,太过悭吝!”
“嘿,你借而不还,怎么反倒成了有理的那一个?”沈阁凑近两步,月光下,发现他的眉目之间恍有郁色,不由惊奇,“这又是怎么了?你说出来,哥给你做主!”
“你这个‘哥’当得真称职!”沈阙又瞟了他一眼。
“我本来便是你哥,自然要对你多加照顾。”沈阁上去亲昵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说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给你出头是一方面,但天底下拦得住你的事情恐怕没几件,要是哥我到时候帮不上忙,这个不要赖我。”
他还没说是什么事,这个沈阁已经在想法子先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沈阙翻了翻眼皮,不着痕迹地推开他,“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有件事,要你帮我查一查。”
原来真不是什么大事,沈阁喜笑颜开,“查什么?”
“我房里有一件衣物,上面有点不知名的香味,你替我查探一番,我需要知道这香的来源出处、配料方法、出货渠道。越细越好。”
沈二公子完全一副冷漠的命令口吻。说完就往自己寝房里走了。
沈阁在后边大叫:“喂!你对我再冷漠,也隐瞒不了你是一个逗比的事实!”
沈二公子脚下一个踉跄……
其实沈阙口中所说的衣物,正是宋玦的。回程的途中,他和林复见宋玦一直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本来凑近了是想开导他,不料沈阙却嗅到了他身上一丝淡淡潜藏的暗香,这种香味仅只是闻到一丝,便让人内心微慌,意识犯紊。
他盯着宋玦的衣服看了许久,最终分道扬镳之时,还是提出来让他将衣服剥下来了。
宋玦闹出这么一番丑事,遭遇与秦婉兮相似,他亦是在祖宗祠堂跪了整整一宿。宋大人不但给予了严厉的惩罚,甚至认为罪亦在己身,陪着他也跪了一晚。
这夜里,他无数遍问宋玦:“那秦氏女,你当真不娶?”
“不娶。”
初始时宋玦拒绝得简单干脆,后来却显得几分优柔寡断不够坚定了。如沈阙所料,他动摇了。这件事,如果定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负责,那必定是他。秦婉兮不过是个弱女子。
黎明破晓时分,有丫鬟匆匆跑来,急急道:“不好了老爷!”
“何事慌张?”宋远道长身而起,宋玦亦跟着回眸来。
丫鬟喘着大气道:“秦……秦家小姐,上吊……了。”
一听这事已经闹出了人命,宋远道差点便是眼前一黑,急得老泪纵横,指着不孝子骂道:“你这混账东西!害得人家失了清白,半分承诺不曾给,你这是要逼死人哪!那秦家是省油的灯?”
宋玦再三辩解:“我并非真对她做过什么。”
在宋玦有意识的时刻,他记得自己最开始看到的就是一个衣衫不整的秦婉兮,而他当时被香味迷惑心智,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可在关键处还是及时打晕了自己,自以为并未最终酿成大祸。
宋远道不愿再理会这个忤逆子,问那丫鬟:“秦小姐现在可安好?”
“回老爷的话,幸得秦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发现得及时,才没出人命,但秦家小姐已存了死志,是不想再活了。秦老爷又悲又痛,还说什么不放过我们家,老爷您看这……”
丫头没有主见,说话间也是六神无主一副茫然。
宋远道恨恨地瞪了一眼宋玦。
宋玦跪在蒲团上,终究是闭了闭眼,哽咽道:“父亲,我娶。”
宋远道和丫鬟都是一愣,宋玦已经果断起身,“我即刻去秦家提亲!”
一切都如沈阙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