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向我伸手,我玩心大起,装作不知所以的样子把手给他。他无奈的笑了一下,说:“琴。”
我笑嘻嘻的把琴递给他,然后待在他身边。他拆开一个白色纸包住的木片,说:“这是马桥。”他教我装琴:“平时运琴的时候可以把它拆下来,免得伤琴。”然后他又调了调弦,确定音准后又教我调弓。最后他把琴递给我,说:“好了。”
“你好棒啊!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这个!”我接过来随便拉了一下,果然响了,但是声音好难听。
有人这么说,拉二胡是杀鸡,弹钢琴是砸缸,而拉小提琴就是拉锯。这话一点都不假,拉完第一下我不禁的皱了一下眉头:“好难听……”
“不要太用力。”他接过琴,调整好姿势,拉了一首很简单的《小星星》。我惊叹的看着他:“你总是能带给我惊喜。”
他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把琴还给我,说:“我也只会这种简单的了。”
“我可以跟你学吗?”
“不可以,今天我给你问了老师,明天带你去学。”
“这么快!?”
“青春宝贵,不要浪费。”
晚上他依旧忙兼职,我则在床上研究小提琴,虽然我并不能研究出什么名堂,但是就是觉得很新奇。
第二天他跟公司请了半天假带我去见那个老师,路上我们经过一所学校。正值上学的时间,学生都穿着校服背着御宅屋往学校走。他别开头,神色有些黯淡,这些表现很细微,但是我还是察觉到了。我哈哈一笑说:“校服好丑。”其实那事之后我对学校也有了种厌恶感和畏惧感,日后我想到两种人会打哆嗦,嫖客,校方。
他没说话,我自知安慰没用,只好乖乖闭嘴不再说话。我知道,他在乎,也自责。他觉得如果不是他,我现在还是学生中的一员,有家的依靠,起码我未来的生活可以有明确的目标。
李瑾泽更希望我可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把一切都绑在他身上,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因为我不是要为别人而活的,尽管那个“别人”是他。
教授小提琴的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姓王。他身材中等,稍微有点啤酒肚。头发略微有点长,表情严谨,眼神有些犀利。声音洪亮,说话抑扬顿挫。
“太大了。”王先生摇摇头,然后他掰掰我的手:“柔韧度还可以,就是年龄太大了,太迟了。”
“我还是希望您可以试试。”李瑾泽很诚恳。我有种天下父母为孩子争取学习机会的感觉,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我表态说:“我会很努力。”
王先生笑了,有些不屑:“努力?怎么才算努力?这东西不是光努力就成的,有人每天拉十几个小时坚持若干年仍然狗屁不是。”
李瑾泽皱皱眉,说:“我是听我的同事吴越推荐的您,听说您的音乐造诣很高,会让学生受益匪浅。我也是为自家孩子的前程来的,既然您不认可再拒绝我就是了,何苦这么打击他?”
王先生沉默。李瑾泽继续说:“不说迟不迟,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想学我就会继续为他找机会。就算真如您所说学不会又怎样?大不了一遍不会就学两遍,两遍不会就学三遍,甚至十遍二十遍都学不会还有第三十遍第四十遍。只要他还想学。”
王先生点点头,说:“你信心挺足。”然后他对我说:“行,现在就上课吧。”
我终于明白了李瑾泽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赚钱,脱离了家庭我们什么都要靠自己,而我只能靠他。他想给我属于我自己的未来,其实高考这条路相对来说是最省钱也是最公平的,可是我没书念了,所以只能另辟蹊径。要培养一个人才实在需要大把的精力和金钱,这就是李瑾泽拼命赚钱的理由,他太了解这个社会了,如果你想过得好,那么必须有能让你活下去的本事。他不甘心,不甘心我的未来因为他而再也没有璀璨的机会。所以只要我们努力,就算我以后不会太好他也不会太遗憾。其实他只是要一个机会、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结果。
小提琴每节课上一个半小时,四百块一节,一周学两次。而当时李瑾泽薪水是六千每月,额外接私活赚的钱和薪水差不了多少,有时还会高过薪水。这样来看的话其实我们的生活也不会紧张,但是李瑾泽只是对用在我身上的钱从不节约,对自己却抠门了起来。
他父亲是做木材生意的,厂子也有一定规模,在c市很有名;母亲在教育部门工作,手中有些实权。要说起来还算个大少爷,所以他从不缺钱。他以前爱买衣服,价格都不菲,而到了北京之后他只买过两件衣服,因为换季要穿,还要换洗。可是他对我却依旧大方,每日都有零花钱供着,一有时间就会给我买衣服,买鞋子,还都不是便宜货。我劝过他要对自己好一点,其实我没那么娇贵。
他:“看你说的,我又不是没花过钱。”说罢把一双耐克鞋递给我:“我觉得这个不错,和你的裤子很配。”
心里很甜,但是甜到深处总是有些酸。甜的是我没有爱错人,酸的是他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我,而自己的生活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尽管他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实际上也有很多人过得不如他。
所以那个时候我很卖力的练琴,几乎从早到晚琴弓不离手。手指磨出血,腮下和肩膀都疼的要命,很多次小臂抽筋肌肉不受控制,放下琴的时候手都在抖。更折磨人的还是要忍受初学拉锯的声音,经过一次一次枯燥的练习,一段时间后才渐强。可以说我是逼着自己去练的,因为我不能白糟蹋了李瑾泽的心,我也不会忘了李瑾泽当时为我争取这个机会有多么不容易,我不能打他的脸,我要给他争口气。
王先生是个很严厉的人,他并不是针对我,而是每个学琴的人他都会骂,从上课骂到下课。我每次都会提前到五分钟,想不着痕迹的多学点东西。所以我每次都会看到前面的那个女生一边拉琴一边哭,王先生在旁边一直骂不停:“你听听你自己拉的什么东西!简直混蛋!”
“你这个节奏简直是狗屁!”
“你脑子在琴上吗?用心拉,你的心让狗吃了吗?!”
回答他的永远只有琴声和哭声:“呜呜呜……”
当然,在下课的时候王先生总会给学生一块糖:“行啦,今天总体来说拉的还不错,继续努力。”
鬼晓得之前是谁说的不满意……
其实我觉得他是在鸡蛋里挑骨头。他拉琴的水平的确是高,所以我觉得他小时候学琴肯定经历过非人的折磨,然后终成一技。在他出师的时候想到了自己当年的经历,于是就怀揣一颗报复社会的心把气全撒在学生身上。其实他心理已经变态了……
“江诚,你过来!”他叫我。
我收起心思走到琴谱前,给他拉上节课学过的东西。
他憋了半天,本来想骂,但是平心而论在我这个基础学起来,拉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他说:“在家练了很久?”
我才不会告诉他我就是在家练十多个小时的人。我说:“没,每天练一个小时。”
他呵呵一笑:“那你还真是个天才。”
其实他早已知道我的小九九,只是没拆穿我,他还把我当成孩子,笑笑也就过去了。
李瑾泽每天下班的回家都会倒在沙发上要我给他拉琴听,每次他听完都会笑,说:“比昨天进步了。”然后他就会莫名其妙的被满足。我不懂,这么难听怎么他还会有一种欣慰的表情。
学琴两个月后我也终于可以流畅的拉出一些很好听的曲子,他每次听完后疲惫的面容都会浮出一丝很淡的笑,很淡很淡。
☆、chapter16
李瑾泽也会抽空陪我去上课,特别是王先生说我是可造之材的时候他眼睛一亮。他跟王先生出去吃过饭,跟他说了我的情况,当然没全盘托出,就是说去学校入籍学小提琴专业是不可能了,可是有没有什么别的出路能让我在此方面走的更远?
“当然可以,只不过会很难。你要额外找水平更高的老师,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与专业的学生相比,这就如同别人在学校接受学校教育,而你在外补课自学成才一样。”
然后我又多了一个教授小提琴的老师,姓孙,是某音乐学院的教授。孙先生三十多岁,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性格比较孤傲,话少。他的课很贵,一对一,每节课一百二十分钟,收费两千。
但是他的课的确是让人受益匪浅,我学到了很多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李瑾泽会对自己那么狠,像我这种情况,不论学什么,只要想学出点名堂付出的代价就非常大。这是个无底洞,李瑾泽没有目标,也没有终点。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一直填,直到他再也填不动为止。不过我想或许那个时候就是我成才之日,我会打现实一巴掌,告诉它我们照样过得风光。而现在想想……我笑了一下,当初真他1妈青涩啊。
王先生的课还是要上的,夯实基础,提升技巧。孙先生的课每月上一节,算是大补丸,醍醐灌顶用。打这么个比方,王先生滋补的是肉体,孙先生升华的是灵魂。
盛夏,什刹海开满了荷花。
我和他一起去看过。那日天气晴朗,艳阳悬空,什刹海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与人群相比,荷花自成一派幽境。
他有些心不在焉,精神恍惚。我拉起他的手穿过人群,反正人那么多又那么挤,没人会注意我们。我带他来到水边,掏出两枚一元硬币,分他一枚。
他不明所以的看了我一眼,我把硬币放在掌心合十,低头许愿然后把它抛到水里去。
“你也来。”我叫他。
“这又不是许愿池。”
“你就当它是。”我有点扫兴。
他经不住我磨,于是才勉强低头许愿,然后草草抛出。
其实最近李瑾泽有些变了,他每每回家的时候都绷着脸,很少说话。他唯一会开口对我说的话无非两句:“吃了吗?”、“拉琴给我听听。”只有在听完琴之后他才会工作,但是他也很久都没有夸过我了。
深夜,我在他忙的时候给他洗水果吃。我伏在他肩上,却不经意的在他未换掉的衬衫上闻到一股很淡很淡,不属于他的女人的粉底液的味道。我再仔细一看,衣服上什么都没有。可能是我疑神疑鬼了吧……
可是我真的特别怕。我怕他外面真的有了人,不是怀疑,是怕。我怕被抛弃,我怕他走了我会真的一无所有,或许我得回家遭他们嘲笑,也或许从此流浪,于是某处多了一个打工仔……我更怕从此,没有他。
可是我不敢质问他,怕他生气,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窝囊。我翻过他的手机短信,通话记录,连他很久没登录的□□我都看了,从有备注的到无备注的,甚至连10086的我都翻了,可是没有一条暧昧短信。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可连续好几天我故意去闻,还是闻到除了洗衣粉外的那丝淡的不得了的味道。我自小嗅觉就比别人灵敏的多,所以……
我还发现,其实他这段时间总是会比平常晚回来那么一会。
“这段时间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一边收拾饭桌一边问他。
“晚很多吗。”他随口说了一句,语气很淡。他转身进了洗手间,把水龙头开的很大,水声哗哗作响。
我低声说了句:“还好……”尽管他听不到。
他再出来的时候衣服已经换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他还点着台灯开着电脑忙。我装作不经意的问了句:“你们公司是不是女的比较多啊……”
“嗯。”他随口应了一句。
“那是不是女的多,质量就比较高,长的好看的多啊……”
他沉默一下说:“还好。”
我翻了个身,带着一堆心思睡了。
第二天我没课,等他走了我就起床下楼买肉买菜,然后回家淘米炒菜。他们公司十一点半订餐,我十一点就把做好的饭菜装到保温饭盒里带到他公司了。
他公司的位置我知道,只不过从没有进去过,这还是第一次去,因为我想去看看他的同事……
这家公司规模不小,人也不少,但是我第一眼就看到他了。他们还在忙,可以看出来大多都是工作的问题,偶尔有时会聊两句,气氛还不错,不过他的状态不像在家那么差,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这时有个很干练的女人拿着一打资料走过来,中等身材略,微有些胖。中分披肩发,黑色高跟鞋,走起路来一股女强人的气势。她相貌普通,甚至可以说有点丑,五官末处凌厉的很,一看就知道是不太好对付的那种人。她带着很强势笑把资料递给李瑾泽,然后又跟他说了几句话,最后很亲昵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才离开,整个过程李瑾泽都面无表情。
我也不知道别人看没看出来什么,反正大家都熟视无睹。或许真的没有什么,是我太敏感。李瑾泽怎么会和这种女人……不不不,这不会是他的审美标准。
有人走过来问我:“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