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森太太如一只松鼠般轻快地敲了敲门,然后不等我回应便闪进了我们的客厅。
“你好吗,夏洛克?”
“我很好。罗西也很好,她一切正常,此刻正在熟睡,如果这是你来访的目的。”
“哦,谢天谢地——不,我是说,我只是想问问你……要喝茶吗?”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哈德森太太。”
“哦,夏洛克,约翰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我想他随时可能进门。事实上……”
(事实上,如果约翰从那扇门进来,我该和他说什么?)
“怎么了,夏洛克?”
“你可以留在这里帮我们照顾一会罗西吗,哈德森太太?我想我得,出去一下。约翰很快就会回来的。”
“有新的案件了?夏洛克,你不等约翰回来一起去吗?”
“我想我得立刻走,因为……那很紧急。”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约翰。好在我手上总有那么一两件案子适合在晚上十一点半出去查一查。)
“夏洛克,你的脸色不好,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吗?”
“就我所知没有。”
(就我所知很多事情都不太对劲。)
“听我说,夏洛克,我觉得你该跟约翰谈谈。”
“谈什么?”
“你应该关心他一下——我知道你当然关心他——你该问问他好不好。”
“我想他没什么不好。”
(我想他并不好。)
“你该问问他的心理咨询进行得如何。”
(他刚刚对“一台机器”说他恨我。)
“我知道过去发生了许多可怕的事情,但是你们还有对方。我是说,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此幸运,有一个可以全然信任的人……”
(可以全然信任的人?他说他不喜欢我欺骗他、愚弄他、操纵他。)
“……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夏洛克,你一整晚都在这里帮他照顾罗西……”
(不,我一整晚都在继续欺骗他、愚弄他、操纵他。)
“我真高兴看到你能这样——虽然,我得承认,我有时忍不住提心吊胆。毕竟,你知道,过去你是如此不近人情——抱歉我不得不这么说,夏洛克。在我的房子里练习射击,哦,那真可怕,我简直要以为你是一台古怪的机器哩。”
(一台机器。躲在一台机器后面,是如此简单。我可以说任何话,反正那不是我,那只是一台机器。)
“真的,约翰能搬回来太好了。你需要一个同伴,夏洛克 。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一定会伸出手……”
(伸出手。如果我希望他抓住我的手,我便说:“抓住我的手”。那不代表什么,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是一台机器而已,就算我牵着谁的手,想必那也只是一种为了精确模仿人类而特意设计的功能。)
“夏洛克,你在听吗?”
“当然,哈德森太太。你说我需要约翰。但是现在我真的必须走了,谢谢你帮忙照顾罗西。”
我沿着寂静的楼梯走到楼下。
推开门,外面寒气逼人,而我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
(躲在一台机器后面,是我所知的应对这个世界的唯一方法。一直以来,那是我唯一的保护。但我不可能永远躲在一台机器后面,我可以吗?)
就在这时,约翰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显然,转身逃走已经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所以我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夏洛克,你在这做什么?”
“我要出去一下——为了一个案子。哈德森太太在上面照看罗西。”
“我跟你一起去。你等我一下。”
“不,约翰,我想你还是留在家里照顾罗西比较好。如今我不能再叫你跟我绕着伦敦城跑一整夜了。”
“谁说的?我告诉你,每一个新手父亲都会选择绕着伦敦城跑一整夜,因为那比照顾婴儿轻松得多了。”
我们两都笑起来。
“你等一下,我上去跟哈德森太太说一声。”约翰消失在那扇写着221b字样的门后。
我想象约翰走过那条我们无数次一起走过的楼道,推开那扇我们无数次一起推开的门。门后是我们的客厅。炉火的温度,暖黄色的灯光。
那种想象让我安心。那不会变,无论怎样,那里是我们的家。
“夏洛克。”
我抬起头。约翰在楼上推开了窗户,暖黄色地灯光照在我的身上。
“我想今天晚上我不需要带上那件东西吧?”
“不,约翰,不需要。”我回答说,“我想我们很安全。”
☆、约翰·华生的心理咨询记录(3)
=机器
j=约翰·华生
:约翰,你好吗?
j:我想我在变好,谢谢你。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这一周,你做了什么?
j:我去了玛丽的墓地。
:你对她说了什么吗?
j:我请求她原谅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避免去那里,因为我感到某些事情似乎悬而未决,某些我看不清楚的东西,像在一团迷雾里。但这一次我感到,也许到了我可以跟她好好告别的时候了。我第一次不再感到愤怒。回忆起过去发生的一切,我只想平静地请求她的原谅。
:你不再感到愤怒,那很好。约翰,你不必过度责怪你自己 。玛丽——也许我不该这么说——确实在某些事情上隐瞒过你,而你毕竟慷慨地原谅了她,不是吗?
j:不,我并不慷慨。我说我原谅了她,那更多地是为了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人,之后我一直用我的行为、我的情绪伤害她。你瞧,这才是我的行为模式,我确实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我总是表现得很慷慨,我总是号称我原谅了他们,但我并不能真正释怀。然后我便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不断用完全不合理的行为和理由报复和折磨他们。
:我不会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约翰,你的情绪,是人类的正常反应。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恶意。
j:你知道吗,在上次我们谈过之后,我常常想起那天的情景——夏洛克从医院里跑出来的那天晚上,我知道玛丽的过去的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221b痛苦地争执了大半个晚上。
:那天晚上的情形如何?
j:我一直在朝他们叫喊 。玛丽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而夏洛克——夏洛克脸色苍白地看着我,他从来不会如此无助地看着我,他从前每时每刻都胸有成竹。
:你不用那么内疚,约翰。那大概只是内出血的表征而已。
j:其实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在玛丽的事情上,夏洛克毫无过错。他受了重伤——因为我的缘故,而我却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他受伤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j:夏洛克那天说的对,因为我总是选择危险的人,“因为我选择了她”。这些事情都因我的选择而起,理应由我负责,而我做了什么?我大喊大叫,把所有事情怪在他们身上,我号称原谅了他们,然后我对玛丽出轨、跟夏洛克绝交。
:你确实倾向于选择危险的情况、或同伴吗?
j:我想是的。我选择去阿富汗,我受了伤;我选择跟夏洛克成为朋友和搭档,我于是经历了一些危险,和那次……创伤。但那一切确实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并不后悔那些选择?
j:我不后悔。
:为什么?
j:我想对我来说,那也是所有快乐和……意义所在。
: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