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池小楼狂奔过去什么也没看清,现下倒是才看到那巨大庭院的花草凄凄,不胜美收。
慢悠悠地走着,有丁双华这个无时无刻不精力充沛的人在侧,池小楼这才感到这么些天以来的痛苦生活终结的真实时刻。
慢慢地吐出一口郁气,池小楼看着这个非要护送自己回房的二师兄丁双华--徒弟们的住处在大堂之后,一下子就可以回去了,而池小楼住的客房在东厢之远要饶得很远,相对于丁双华这个懒鬼来说很是难得。
心念一动,池小楼就不禁疑惑起来了,“二师兄”。
“啧,没大师兄在的时候就叫我师兄就好”,丁双华憷着眉头,那一脸肃穆搞得池小楼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龌龊。
不过池小楼从善如流,“额,师兄,昨天夜里不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早就翻篇了。我就是想说我昨天守夜见到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偷的人,你有没有见到啊?”
“昨夜你们没有出来,我一个人打不过他,而且又碰见了可怕的事情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啦,所以说,我就是想问你知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我到底怎么回房的啊,而且我脖子好痛噢!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啊?”,池小楼伸手捂了下脖颈,一脸疑惑加痛苦。
池小楼一边走着,没注意到身旁听到这话的丁双华身体蓦地僵直,还犹自叨咕着要再加强锻炼整一下子什么的。
丁双华满脸慈爱心里却在滴血一般地呐喊:“什么不会说话!什么小偷!什么我们不出去救你!那可是师傅哎!!你竟然还敢和师傅打架,没见我们昨天都被震得躲在房里不敢出去么!你是不知道师傅只要“发发火”就能把你烧死么?还非要干架!!哦,对了,你的确是不知道”,丁双华的脸一下子搭了下来,没有言语。
不过最后,丁双华心里不免郁闷地小啾啾想,要不是师傅在外突然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噢!
不过,丁双华看着身旁的池小楼,觉得这人能在他那瞬间就能变脸无情的师傅掌下活着也算能耐了,就是不知道除了他的体质外到底有什么原因。他看着旁边矮了一些的鲜活白润的池小楼,不禁有些思绪移神。
“师兄,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嗯?”,池小楼忍不住侧头问了一句,唇角有些抿着,一双大眼有些扑闪地有些不高兴了--亏自己问了那么多遍了,敢情他都没在听啊!
“啊?”丁双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哦哦,昨天我睡太沉了,后面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你倒在地上了,然后大师兄就把你背回去了额,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唉你也不用管了,反正忠叔会处理的啦”。
丁双华骚了骚头,不负责任的撒谎,神情欠揍得简直一个像一个中学里随处可见的中二帅痞少年。
只是他的目光有些躲闪--毕竟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不好,只是大师兄吩咐这么说,他又有什么办法?要骗也只能骗这傻小子了。
池小楼没看见他的眼,听得声音如此笃定,不疑有他,兀自笑着。
现下,池小楼之前希望能呆在这里的最大愿望成功了,这幸福感来得很有些不真实,搞得他头脑有些晕晕乎乎的,很是舒服,而且这感觉被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射,就更加梦幻了。
“二师兄,你说师傅真的留下我了吗?”。
“废话,当然喽,不然你以为还能让你睡到自然醒么哎,我不是叫你不要叫我二师兄了吗!真是的,你再这样下次我”
听得耳边装腔作势的威胁声,池小楼本就笑眯眯的双眼就更加眯微了。
“那,那师傅叫什么呀”,池小楼抿着唇欲言又止,但还是又问了一句。
“江凤梧,凤凰的凤,梧桐的梧。哎不对,你又问这干啥”。
耳朵旁边的声音还在咋咋呼呼,类似劫后余生的幸福感让池小楼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迟钝,他小声地用自己的耳朵才能听到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江凤梧”。
然后在自己的心里面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江凤梧,江凤梧”。
“唔,怎么想不起来样子了”。
“哎不管了不管了,总之,谢谢你,江凤梧”。
“江凤梧,谢谢你,愿意收留我……”。
☆、佛系爱徒
在四周一切都是虚化模糊的背景世界里,只有那个人摇摇晃晃的身影在回忆公路里继续走动着。
那个房子也还在那儿,静静的和以往一样,周围繁花盛开。可现在我知道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所有人都在约定20年以后的事情,可他却已经埋葬在去年的时光里,空空如也。
七个月前的池小楼心里是这样想的。
如果一辈子要是短的话,希望我能再看他一眼就好,要是长的话,希望能每天和他说早安
因为只要一想起那次在车站偶遇却没有和他好好说话的后悔,和那个夜里,扶着他站在医生家门口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样子,池小楼就忍不住地会掉眼泪。
“无论再怎么样,他都再也感受不到我带给他的欢乐了”。
池小楼心里是这样想的,整整大半年都苍白个脸色,别人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他也什么都不懂得解释,只是一直说“我家最近有事”--却始终说不出口那一句,我爷爷去世了
池小楼还小,才整十七。说要最亲近的人,也只有这一个爷爷了,虽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爷爷。不过相对于他连自己父亲名字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因为没有人告诉池小楼,而他也没主动问),那个还能让自己寄养的老人,的确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最亲近的人。
所以相对于素未谋面的家人来说,池小楼虽然包邮很大向往,却并没有失去了一丝警惕。而事实也果真如此。
池小楼的脸色是白的,在到处映着乳芽白的恢宏家具透射的光中,他脸上的颜色更是惨白。他的心扑通扑通地剧烈狂跳,跳动间有股隐隐的绞痛。手指冰凉的冷意从四骸泛了出去,他瞬间觉得地转天旋。而这,都只因为那一句,“你就是个贱种”。
七天的时间,池小楼的命运感知跌跌宕宕地起伏了好几个层次。先是仍旧沉浸在收养照顾自己的老爷爷去世的巨大悲痛之中,然后是听说了把自己寄养的父母即将派人来接他的陌生茫然,而后随之而来的是害怕秘密被发现的恐惧和忐忑。
其实按照池小楼的心理,他其实是不舍得离开这里的。
他从小在村里的生活就让他知道了他与别人的与众不同:因为他从来都不和村子里的孩子一样上山下海,不比别的娃总会刨知了挖泥鳅,或者通俗点说就是光着屁股蛋子漫山遍野乱窜,相对来说总是白净些。
这样的人性子沉闷,的确不适合到节奏飞快的大都市里去。
池小楼在所有人的眼中也向来是乖乖巧巧,白白净净又很安静地只跟在一个满口书生腔的私塾老爷爷身后的孩子。
小时候大概就是戴着顶小斗笠在老爷爷的屁股后头拔田里的野草,长大了就是在老爷爷家院里的葡萄藤下读书的那种样子可以说很难改变了。
池小楼是从剪下脐带的那时就被送来这里的,原本是要寄养在村长家的,不过因为被嫌弃,到最后却辗转反侧跟了那个老私塾先生,这么一跟,就是整整的十七年,养成了个跟老私塾先生一摸一样的惯常寻求安逸的个性。
所以即使在这个远离家远离城市的地方,他还曾因为是寄养的身份而备受排外,但这么多年来他在老爷爷的帮助下也已经渐渐融入了村子里的生活--毕竟这么多年日子也不是白过的。而且距离老人家去世已经七个月了,虽然池小楼内心依旧悲痛,但也已经慢慢收拾过来继续开始生活了的。
是以在这个节点的时间上,听闻自己的亲生父母要来接回自己,“生性”极怕陌生和改变的池小楼内心不仅没有喜悦,相反的竟还有些抵触,他自己恨不得能一辈子钉在这里的好。
毕竟比起只在偶尔几句口头曾被提及的、却从来都没有任何接触的亲生父母,和陪伴了自己所所有时光和回忆的,自然是这个村庄,和老爷爷所留下的生活痕迹重要。而且他也不是个不知足的人。
所以,怀着那样心思来到这个所谓自己“真正的家”的时候,池小楼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和素昧平生的父母打招呼,这时,突然有一个坐在洁白沙发上一看面相就让人心生欢喜的七八岁小男孩,口中却恶狠狠对着自己却吐出如此令人难堪恶毒的话时--“你就是个贱种”。
就是那句突如其来的话,成功地打断了池小楼想尽力给第一次见面的父母予好感的思路,让池小楼的大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空白的。
不过池小楼没什么反应,那个小男孩却像被冷落的不满地哭将起来,活像池小楼对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因为某些原因,池小楼并不是个完全纯善的人,虽然他可以看到很多事物当中最黑暗的一面,可他的善良也是犹豫、分对象的。
一般情况下池小楼对于这种污言秽语都是忽视的,可因为那沙发上坐的是自己的亲弟弟,旁边还不停安抚那被孩子的优雅女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所以池小楼一向很大的心态有些堵了起来。
“鹰哥儿,别哭乖,妈妈给你买你最喜欢的摩天大楼好不好呀”。
那小孩还没怎么,只是仍旧哭闹。只不过一听到这句话,本来还因为惘然而毫无触动的池小楼突然想起过去生活孤零零的总总,一瞬间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一屋子四个人,一个干号,一个无声地哭泣,还有另一个在安慰那个小的,幸亏所有的仆人都在之前被池父挥退了出去,不然谁见了这么不像话的场景,还不得以为发生了什么人间惨剧呢!
池父象征性地挥斥了一两句,不过见她们并没有抬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正低头哭泣的池小楼,不禁顿了顿,才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去了二楼的书房。
池小楼虽然有时愚钝,却并不是不懂,他就不明白为什么刚刚才见面的人,为什么一个会如此针对,而另一个会如此偏心。不过疑惑归疑惑,池小楼还是乖乖跟着池父上了二楼。
“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苦”,一进书房,池父开口的这句话成功的让池小楼又红了眼眶。虽然这听上去很没出息,也很无厘头,可正是因为自从爷爷去世后,再没有人对他说过如此的话,所以池小楼才这样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关心而感动着。
池小楼正暗自抹泪,却没想到被池父的下一句话惊着。
“你一直都能看见那个女人对吧?”,池父的眼特意看了书房的角落一眼,然后目光看向他。
池小楼心里一紧,不由地脱口而出一句,“什么?”,似乎是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看向池父。
但池父却认真地看着池小楼,“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是的,也是池小楼从一出生就看到的那样--书房的角落里离他不远的地方,阴森地盘踞着一个血红色长衫,浑身石膏白颜色眼睛空洞的女人,眼睛的方向是直勾勾对着你看的位置,即使闭上眼睛,也还是能察觉到她的视线,和阵阵阴风侵袭,令人头皮发麻地毛骨悚然。
那个红衣女人是从池小楼记事起就出现在他身边的,当然池小楼自己猜测也有可能一出生就有的,只不过因为池小楼极为聪慧早熟,在察觉其他人对这类事的厌恶后,就自动缄默的池小楼什么也没敢提,错过了知道这一真相的可能性。
遥想以前,不过即使是现在,池小楼还会被那个常年盘旋在一旁不言不语、只是用空洞眼睛盯着你的红衣女人给吓到,像比吸血水蛭还可怕的心神不宁。
但想起以前他曾试探过的爷爷或者其他人对这类事的厌恶态度,怕被远离和抛弃的池小楼即使觉得再难忍也还是坚持下来了。
以前有爷爷在,因为他极其厌恶鬼神之事,所以池小楼也可以理所当然凭借那正气安慰自己,只不过不敢与人同眠而已--因为怕自己说梦话暴露了。
而自从爷爷去世后的这些日子以来,因为自己一个人,所以池小楼格外地怕起那无声无息,无处不在却始终不说话的红衣女人来了--白天在外的时候,池小楼可以心大地安慰自己她和其他人都一样,没什么可怕的,毕竟如果她要做什么的话,过去的十多年早就做了
可是一到晚上的话,试想想你好好的躺在床上,可书桌底下总是有个红衣女人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看着你,脸还是石膏一样惨白的雪色的模样。不管你怎么做怎么吵,她就是看着你--用她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别人怎么想不知道,池小楼是到现在仍觉得可怕极了。
有句话说无知更为可怕,所以,不知道那红衣女人意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缠身、更不敢与他人说的池小楼,内心的恐惧可想而知。
夜里独居更为恐怖。池小楼不敢入眠,所以只能常开夜灯,强迫自己做其他的事情,在耳麦里听大声的音乐,忽略那个红衣女人,然后在白天的时候,才在人多的地方补眠。
几番下来,有多辛苦,可想而知。所以池小楼的身体才也在如此反复的生活下显得略有早夭之兆,也很虚弱。
以此,在乍听到池父说的看见那红衣女人的事之后,池小楼心里惊疑交加,很是有些激动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飞快地扶了一下桌角的边缘,稳住身体,眼神虚浮,微微地大力喘气。而刚开始手还靠在书桌上的池父则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放在膝盖之上紧了紧,眼角无意地露出一抹不耐的神色,却又很快收敛。
池父又继续问了一遍,池小楼没有说话却已是承认。一个低头,刚好错过了池父那杏仁长眼里的嘲讽。
池小楼内心杂乱不堪,一下想到以前的生活种种,一下子又不明所以地就很悲伤,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横流。
抑制不住情绪,池小楼哭了很久,但没过很久,池父的双眉飞快地朝眉中心耸了一下而后舒展,他叹了一口气。